談靜只得著頭皮去跟值班經理請假,值班經理馬上就要調到總公司去了,是區域督導親自來店里宣布的,這算得上是一樁大喜事,因為能從值班經理崗位進總公司管理層的,簡直是之又,全國幾大片區,基本上還不曾聽說過這樣破格提拔的事,所以連店長都對他刮目相看。值班經理這幾天心著實不錯,談靜慌慌張張向他請假,他也沒多問就答應了。
談靜倒了三趟公才到了派出所,正好到了下班時間,門衛不讓進去。急得直央求:“師傅,我是請假來的,換了三趟公,明天還要上班,要是明天再來,我可能就請不到假了,您就讓我進去吧。”
門衛看額頭上的劉海都全汗了,粘在那里,兩只眼睛著自己,可憐的樣子。他雖然見慣了各人等,可是忍不住覺得這姑娘著實可憐,于是猶豫了一會兒說:“那我給張警打個電話,看他下班了沒有,你是找張警對吧?”
談靜連連點頭,門衛打了個電話,簡單地說了兩句話,就對說:“快點做個登記!算你運氣,張警還沒走。”就把登記簿拿出來給。談靜千恩萬謝,匆匆忙忙做了個登記,就按著門衛指引的方向,徑直去找張警的辦公室。
談靜第一次到派出所,心里七上八下的,上樓找到了辦公室,站在門口,看偌大一個辦公室里頭,有好幾個警察模樣的人,壯著膽子說:“請問,哪位是張警?”
“張明恒,找你的!”有位警察了一聲,張警答應著轉過來,打量了一眼,問:“你是孫志軍的妻子?”
談靜點點頭,張警說:“孫志軍跟人打架鬧事,把人家的鼻梁打折了,現在人家報案,等驗傷結果出來,按著治安罰條例,可能要拘留十五天左右。”
談靜腦子里“嗡”地一響,只覺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子一幾乎要暈過去,扶著墻勉強站好,說:“他怎麼會跟人打架……”
“你問我,我問誰啊?”張警說,“據說傷者還是他同事呢,怎麼一個大男人,就知道揮拳頭打人?”說著往角落里一指,談靜這才看到孫志軍原來被銬在椅子上,低著腦袋也不說話,更不抬頭。上還穿著工作服,只是工作服上頭有斑斑點點的跡,也不知道是他上傷到什麼地方,還是被打的那個人的。
談靜心里又急又怒,只覺得手足無措。張警說:“問他家里聯絡方式什麼的,還什麼都不肯說,最后還是在他們公司人力資源部查到你的電話,對方的醫藥費什麼的,你看看怎麼辦吧。”
談靜臉蒼白,小聲問:“要多醫藥費?”
“我怎麼知道要多醫藥費?”張警又好氣又好笑似的,說,“那個被打傷的馮競輝還在醫院呢……算了算了,好人做到底,我給你指條路。你去醫院找那個馮競輝,把醫藥費什麼的賠給人家,要是他不追究的話,你老公也不用拘留了。”
談靜這才明白過來,本來并不笨,只是事發突然,人都懵了。聽到張警一番話,知道他是好心指點自己,連忙連聲道謝。孫志軍從談靜進門之后,就連頭也不曾抬過,這時候卻邦邦扔出一句話:“我沒錢賠。”
張警不怒反笑,說:“真能耐啊,打了人還沒錢賠。沒錢賠你怎麼還打人呢?”談靜一陣心酸,也顧不上多說,只拉著張警:“您別和他一般見識,我去醫院。”
張警看眼圈都紅了,再看看孫志軍這模樣,對這兩口子的形也明白了不。他在派出所工作,見過這類夫妻太多了,通常男的在外頭惹是生非,最后還得一個弱質流出來善后。他心生同,于是把醫院的地址告訴談靜,又說:“照我說,你不理這事,關他十天半月也好,什麼德。”
談靜忍氣吞聲向張警道謝,就趕到醫院去。
雖然太已經下山,可是城市仍舊燠熱難耐,談靜雖然著急,但趕到醫院之后想了想,跑到對街買了一籃水果,醫院附近的果籃當然很貴,可是也顧不得了。醫院的急診大樓有中央空調,只是人多,汗味藥水味混合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更讓人覺得難。醫院太大,談靜問了導醫臺才找著外科觀察室。正巧馮競輝的妻子來醫院送飯,兩個人坐在病床上正吃飯。
談靜走過去怯怯地說明了自己的份和來意,馮競輝倒也還罷了,馮競輝的妻子一聽是孫志軍的家屬,把筷子一扔,就跳起來大罵:“你老公神經病啊,無緣無故就揮拳頭打人,把我老公鼻梁都打斷了!我告訴你,派出所說了,可以去法院告他故意傷害!這次我跟你們沒完!我老公好端端的一個人,被你們打這樣,得住半個月醫院,你們等著吃司吧!”
談靜只能賠著笑臉,把上所有錢都掏出來了,說:“我是來醫藥費的,不好意思讓您先墊付了押金,我也不知道醫院要多錢,今天出來得太匆忙,存折沒帶在上,這些錢您先拿著,我知道不夠,明天我去銀行取錢,再給您送來。”
“誰要你的臭九九藏書錢!”馮競輝的妻子把使勁一推,拿起擱在旁邊的水果籃,就往手里一塞,把推出了門。觀察室里有十幾張病床,正是吃晚飯的時候,病人、病人家屬都盯著這場鬧劇,談靜又窘又急,本來就不善于求人,拿著那籃水果,只是進退兩難。
馮競輝的妻子也不理,自顧自坐下來吃飯,倒是馮競輝抬頭看了幾眼,馮競輝的妻子更加生氣,怒道:“看什麼看?看人家長得漂亮就心?怪不得人家老公把你鼻梁都打斷了,癩蛤蟆想吃天鵝!”
這麼一罵,病房里的人更忍不住張,談靜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臉漲得通紅,難堪得站不住,拿著那籃水果搖搖晃晃地走了。
本來上來的時候是坐的電梯,從觀察室出來應該沿著走廊朝左拐,可是滿腔的心事,既著急馮家人不肯和解,又著急明天還不知道自己攢的那點錢夠不夠醫藥費,只覺得一顆心就像是在油鍋里煎。恍恍惚惚只是沿著走廊往前走。大醫院里幾幢樓連在一起,都像迷宮一樣,轉了一個彎沒看到電梯,才知道自己是走錯了。如果要往回走,還得經過觀察室。實在沒有勇氣再讓馮家人看見自己,看到安全通道的標記,就朝著安全通道走去。
走到安全通道那里,才發現這里有另一部電梯。不知道沿著走廊走了多遠,只覺得四空的,只有白熾燈亮晃晃的,映著水磨石的地面。這邊不像其他地方人多得鬧哄哄。這樣也好,一邊抬手拭了拭額頭上的汗,一邊按了電梯按鈕。原本打算從安全通道走下去的,可是從下午奔走到現在,晚飯也沒吃,里發苦,也發,實在是挪不步子,連那籃水果也沉甸甸的,勒得手指頭難。只好把水果籃抱在自己前,對自己說,不能哭,事總會過去的,只要忍一忍就好了,明天肯定能想出辦法來的。
每次當瀕臨絕境的時候,就會這樣安自己。再壞再苦的事都已經熬過來了,還有什麼熬不下去的?
電梯“叮”一聲響,雙門徐徐開,抱著那籃水果,怔怔地看著電梯里的人。
縱然再壞再苦的事都已經熬過來了,縱然總是以為自己忍一忍就會過去,縱然把虛弱的殼重新偽裝起來,縱然自己并不堅強可是總得堅強地面對一切。
只是,不能面對聶宇晟。
他就站在電梯中央,似乎也沒想到竟然會遇見。只是幾乎一秒鐘,他就恢復了那種冷漠,醫生袍穿在他上,就如同最制的鎧甲一般,他全散發著一種寒氣,目敏銳得像刀鋒一般,他整個人都像一把刀,幾乎可以隨時將穿將解剖,令無所遁形。
他站在電梯中,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般看著,于今,對于他而言,確實是一個陌路人吧。在聽到醫院名稱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可能會遇見聶宇晟。可是這麼大的醫院,千上萬的病人,總歸是抱著一僥幸。何況他在心外科,他本就不太可能出現在急診。
的運氣,永遠都是這麼壞。
狹路相逢,冤家路窄。而在最無助最狼狽的時候,總是遇見他。
最后分別的時候,他說過:“談靜你以為這算完了嗎?”
他說得對,命運從來不曾悲憫,本就無法掙無法逃走,做錯了事,這就是報應。
聶宇晟的皮鞋已經走過了旁,他本看都沒再看一眼,徑直朝前走去。抓著電梯門,一,水般的黑暗無聲地襲來,溫地將包容進去。
談靜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噩夢,又像是回到生孩子的那一天。醫生護士都圍在邊,只聽到醫生說:“快,大出,快去領漿!”助產士的聲音像是忽遠忽近,孩子的哭聲也忽遠忽近,而自己全冰涼,像是落冰窖里頭,連舉起一手指的力氣都沒有,意識漸漸模糊,邊的人嘈雜的說話聲聽不見了,孩子的哭聲也聽不見了,那時候曾經無限接近死亡,可是潛意識里,知道自己不能死。
若是自己死了,孩子就沒有媽媽了。所以一定得活下去,為了孩子,得活下去。
意識漸漸地恢復,嬰兒的哭聲卻再也聽不見了,喃喃地問:“孩子在哪兒?”
其實記得助產士告訴過,孩子送到暖箱里去了,疲倦得想要睡覺,可是掙扎著不肯睡去,喃喃地又問了一遍:“孩子在哪兒?”
沒有人理會,護士急匆匆走開去,在模糊的暈里,看見了聶宇晟,知道自己是糊涂了,不然不會看見聶宇晟。在生死大難,最最瀕臨死神的那一剎那,幾乎就看到了他,想果然是快死了,有人曾經對說過,人在臨終前看見的人,才是自己在人世間最放不下的那個人。一直以為自己會看見媽媽,可是媽媽已經在天堂等,可以和媽媽團聚,所以才會看到聶宇晟嗎?
聶宇晟的臉龐漸漸清晰,四周的一切漸漸清晰,意識一點點恢復,并不是躺在產房里,雖然這里也是醫院,但一切都清楚得并不是夢境。
聶宇晟旁邊站著的是個醫生,慢條斯理地說:“好了,醒過來了就好。中暑再加上低糖,沒吃晚飯吧?今天幸好是暈在我們醫院里,也幸好旁邊有人,你正好倒在電梯門那兒,再晚一點兒,電梯門就要夾住你脖子了,那就危險了。”
談靜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并不是做噩夢,而是暈在了電梯旁邊。
醫生問:“家里電話多?通知一個人來照顧一下你,剛給你輸了葡萄糖,得觀察兩小時再走。有醫保嗎?你家里人來了之后去一下費用。”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錢。”談靜有點急切的窘迫,的嗓子還是啞的,舌頭發苦發。孫志軍還關在派出所里,也沒有人來替錢。聶宇晟站在那里,臉冷漠。或許真的是他通知了醫生,把送到急救室,但此刻只想離他越遠越好。已經不對聶宇晟抱有任何幻想,都沒奢過是他把自己救起來。可能聶宇晟是被他那所謂的修養和醫生的道德給拘住了,就算是看到陌生人暈在那里,他也不能見死不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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