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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十二時辰》第二十四章 巳初

如果有仙人俯瞰整個長安城的話,他會看到,在空的街道之上,有兩個小黑點在拼命奔馳,一個向南,一個向東,兩者越來越近,然后他們在永崇宣平的路口會到了一起。

天寶三載元月十五日,巳初。

長安,萬年縣,延興門。

橐橐的腳步聲響起,一大隊衛兵匆匆登上城頭,朝北方跑去。這一長串隊伍的右側恰好暴在東邊的朝之下,甲胄泛起刺眼芒。遠遠去,好似城墻上緣鑲嵌了一條亮邊。

為首的是延興門的城門郎,他跑得很狼狽,連系鎧甲的绦都來不及扎好,護心鏡就這麼歪歪斜斜地吊在前,看起來頗為稽。可是他連停下來整理儀容都不肯,一味狂奔,表既困張。

就在剛才,他們接到了一封詭異的來信。這封信是由一個阿羅約的胡人送來的,上面只寫了一句話:“天子在延興北縋架。”還有一個靖安都尉的落款。城門郎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天子?天子不是在勤政務本樓上嗎?怎麼會跑到那里去?這個靖安都尉又是誰?

可莫名其妙不等于置若罔聞。消息里有“天子”二字,城門郎無論如何都得去檢查一下。尤其是在這個非常時期,一點疏都不能有。

他連忙調集了十幾個衛兵,披掛整齊,自己親自帶隊前往查看。隊伍沿著城頭跑了一陣,遠遠已經可以看到那個巨大的縋架。城門郎手搭涼棚,擋住刺眼的線,約看到縋架旁邊似乎趴著一個人,一

那人穿著赤黃的袍衫,頭發散,附近地上還滾落著一頂通天冠……看到這里,城門郎心里咯噔一聲,看來那封信所言非虛。他步伐錯更快,很快便沖到了縋架旁邊,距離那人還有數步之遠時,突然又停住腳步,謹慎地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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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城門郎從未見過天子的容貌,可這袍衫上繡的走龍,通天冠前的金博山,足上蹬的六合靴,無一不證明眼前這人的至尊份。他哪敢再有半分猶豫,趕恭敬地把那位翻過來。

天子仍舊昏迷不醒,不過呼吸仍在。城門郎簡單地做了一下檢查,發現他除了額頭有瘀痕之外,并沒什麼大傷,這才放下心來。

這時旁邊士兵傳來一陣呼喊。城門郎轉過頭去,發現在縋架外側,還吊著一個歪歪斜斜的大藤筐,里面躺著一位同樣不省人事的坤道。更奇怪的是,在藤筐旁邊的絞繩下端,吊著一男子的尸,在城墻上來回擺

城門郎把頭探出城墻去,看到護城河的冰面上多了一個大窟窿,說明有人曾在這個位置跳下去過。

這麼一個詭異的格局,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這并不是最要的事,當務之急是把天子趕送回宮去,想必那邊已經一鍋粥了。城門郎想到這里,不由自主地朝北方去。天亮之后,城的視野變得非常清晰。那太上玄元燈樓已消失不見,濃重的黑煙在興慶宮的方向呼呼地飄著,蔚藍的天被弄污了一角。

城門郎直起子,從手下手里接過旗子和金鑼,先是敲響大鑼,然后對著距離最近的一座樓迅速打出信號。這個信號很快被樓接收到,然后迅速朝著四面八方傳去。一時之間,滿城樓的旗幟都在翻飛,鑼聲四起。若有人聽明白,會發現它們傳遞的都是同一則消息:

“天子無恙!”

陳玄禮怨毒地注視著眼前這個被人攙扶的獨眼男子,恨不得上去一刀劈死。就是這個人,在百之前把自己打昏;就是這個人,公然挾持了天子而走;就是這個人,讓整個長安陷極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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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一位龍武軍的軍將領,沒有比這更大的侮辱了。

現在只消將指頭微微屈下半分,這個犯下滔天罪行的家伙就會變一只鐵刺猬。可是陳玄禮偏偏不敢,天子至今下落不明,一切還得著落在張小敬上。這個渾蛋還不能死。

想到這一點,陳玄禮微微斜過眼去,永王就站在他的旁,袍子上一臟兮兮的煙污。這位貴胄的眼神死死盯著前方,也充滿了憤怒的火焰。

陳玄禮想起來了,據說去年曾經有過一次大案,好像就和張小敬和永王有關,永王還吃了一個大虧,張小敬也被打死牢。難怪之前在摘星殿,張小敬會把永王單獨挑出來殺掉。

不過永王的運氣可真不錯,居然從張小敬的毒手里活了下來。雖然陳玄禮對他如何逃生這件事,心中不無疑,可既然他還活著,就不必節外生枝——眼下天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張小敬,你已經被包圍了,還不快快說出,你的同黨把天子挾持到了何?!”陳玄禮中氣十足地喝道。

聞染和岑參一聽,臉同時一變。他們可沒想到,張小敬居然挾持了天子?這可真是潑天一般的大案了。可驚歸驚,聞染抓著張小敬的手,反而更了一些。悄聲對岑參道:“岑小哥,你快過去吧,我們不能再連累你了。”岑參這次沒再說什麼豪言,只是沉沉地“嗯”了一聲。

挾持天子,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不止會延禍到他一人。岑參就算自己不怕死,也得為家族考慮。

可他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封大倫已經一馬當先,怨毒地一指他們兩個,大聲喝道:“他們兩個是張小敬的幫兇!所有的事,都是他們搞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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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大倫并不清楚興慶宮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他知道事涉天子,一定是驚天大案,必須得趁這個機會把這些家伙死死咬死!有多臟水都盡量潑過去。

封大倫這一指控,讓隊伍里一陣。陳玄禮抬起手厲聲呵斥了一下,轉頭再次喝道:“張小敬,快快說出天子下落,你還可留一個全尸!”永王站在一旁,雙手垂在袖子里,瞇著眼睛一言不發。

聞染咬著,決定陪恩公走完這最后一段路。忽然發覺臂彎一,張小敬已經抬起了脖子,嘶啞著嗓子說道:“你先放他們兩個人走,我再說。”

陳玄禮大怒:“你這狗奴,還想討價還價?!”

“是。”

張小敬知道這一回決計逃不了,即使他現在表明份解釋,也無濟于事。無論是陳玄禮、永王還是封大倫,都絕不會相信,也絕不會放過自己——但聞染和岑參是無辜的。

陳玄禮劍柄,怒氣發。封大倫生怕他妥協,連忙提醒道:“陳將軍,這個死囚犯之前犯下累累案,異常狡黠兇殘,給他一機會,都可能釀大禍。”他又轉頭對永王恭敬道:“這一點,殿下可以佐證。”

永王冷哼了一聲,既沒反對,也未附和。封大倫覺得奇怪,永王對張小敬恨之骨,為何不趁這個絕佳的機會落井下石?他轉念一想,立刻明白了,反正眼下這局面張小敬死定了,永王自矜份,不必再出手。不過永王不愿出手,不代表他不愿意見別人出手,這時可是送人的最好時機。

封大倫計議已定,一步踏前:“張小敬,你如今犯了不赦大罪,陷大軍重圍,還敢抱持這等癡心妄想?我告訴你,如果你不說出天子下落,今天會死得很慘!不只是你,你邊的人會更慘!那個聞染的小娼婦,咱熊火幫每人一遍,起碼三天三夜,上每一個都別想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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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后來,封大倫越說越得意,越說越難聽。他對天子下落并不關心,只想徹底激怒張小敬,好讓龍武軍有手的理由。不看到五尊閻羅的尸,封大倫的心便始終無法真正平靜下來。

陳玄禮聽封大倫越說越俗,不由得皺了眉頭,不過也沒出言阻止。他也想知道,這種話到底能不能出張小敬的底線。

封大倫唾沫橫飛,說得正高興。張小敬突然掙了聞染和岑參的攙扶,整個人向前三步立起了,獨眼重新亮起了鋒銳的殺意。封大倫猝不及防,嚇得往后一跌,一屁癱坐到了地上,那種深骨髓的恐懼重新彌散在四肢百骸。

張小敬搖搖墜,剛才那一下只是他強撐著一口氣。聞染沖上來要扶他,卻被他輕輕推開,他向對面開口道:

“陳將軍,昨天的這個時辰,李司丞把我從死囚牢里撈出來,要求我解決突厥狼衛。你猜他用了什麼理由來說服我?”張小敬的聲帶剛剛恢復,嘶啞無比,就像是西域的熱風吹過沙子滾

陳玄禮一愣,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說起這麼一個無關話題。張小敬沒指他回答,自嘲地笑了笑,繼續道:

“他先拋出君臣大義,說要赦免我的死罪,給我授予上府別將的實職,又問我恨不恨突厥人,給我一個報仇的機會。但這些東西,都沒有打我。真正讓我下決定幫他的,是他說的一句話——今日這事,無關天子面,也不是為了我李泌的仕途,是為了闔城百姓的安危!這是幾十萬條人命。”

移香閣前一片安靜,無論是將領還是龍武軍士兵,似乎都被張小敬的話吸引住了。他們都有家人住在城中,都與這個話題切相關。

“我做了十年西域兵、九年不良帥,所為不過兩個字:平安。我孤一人,只希這座朝夕與共的城市能夠平安,希在這城里的每一個人,都能繼續過著他們幸福而平凡的生活。所以我答應了李司丞,盡我全力阻止這一次襲擊,哪怕犧牲我自己也在所不惜。”

說到這時,張小敬出右拳,在左肩輕輕一擊。這個手勢別人不知就里,陳玄禮卻看得懂。他出軍中,知道這是西域軍團的呼號禮,意即九死無悔。

可是這又能代表什麼呢?陳玄禮毫不客氣地反駁道:“炸毀太上玄元燈樓,火燒勤政務本樓,戕殺親王,挾持天子,這就是你所謂的平安?”

“陳將軍,如果我告訴你,昨日到今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履行靖安都尉的職責,在極力阻止這些事,你會相信嗎?”

陳玄禮怒極反笑:“你在眾目睽睽之下,與蚍蜉稱兄道弟,如今說出這種鬼話,欺我等都是三歲小兒嗎?”封大倫也喝道:“你當初殺死萬年縣尉,我就知道是個嗜殺無行的卑劣之徒。如今僥幸蒙蔽上司,混了個靖安都尉的份,非但不思悔改,反而變本加厲。死到臨頭才想起來編造謊言乞活,真當我等都是瞎子嗎?”

他句句都扣著罪責,當真是刀筆吏一樣的犀利功夫。就連陳玄禮聽了,都微微頷首。

張小敬嘆了口氣,知道要解釋清楚這些事,實在太難。周圍這些人,不會理解自己的境,更不會明白今天他做出了多麼艱難的抉擇。

能夠證明張小敬在燈樓里努力的人,魚腸、蕭規和那一干蚍蜉都死得干干凈凈。只有太真和檀棋,能間接證明其清白,可是們會嗎?即使們愿意證明,天子會信嗎?即使天子相信,朝廷會公布出來嗎?

張小敬太悉這些人的秉了。今天這麼一場轟的大災劫,朝廷必須要找到一個罪魁禍首,才能給各方一個代,維護住面。蕭規已死,對他們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把張小敬拋出去做替罪羊——哪怕他們對他的貢獻心知肚明。

上到天子,下到封大倫,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推這件事。張小敬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解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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