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道幽深狹長,火映照得通明。
魏鸞未料盛煜竟會來這手,原本克制的緒被,鼻頭泛酸,淚水不期然又涌了出來。側過頭,拿手背迅速拭淚,低聲道:“沒事,讓夫君見笑了。”說著話,扯了扯被他掀起的帽兜,重新遮住額頭眉眼。
而后低垂著腦袋,快步往外走。
盛煜僵了一瞬才跟上去。
石墻高聳,鐵門矗立,習慣了玄鏡司里的殺伐狠厲,看的背影便格外顯得單薄。盛煜明知魏嶠獄羈押是咎由自取,想著泛紅的眼圈,心里仍惻橫生——
本該站在金樓玉闕,眉眼含笑,恣肆張揚,而不是踏足森冷牢獄,擔驚怕。
盛煜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擰著,抬步趕到前面,墨斗篷下姿魁偉,氣度端凝,仍是玄鏡司統領統攝群雄的冷姿態,臉上神卻稍溫和,著聲音道:“這里不會苛待他,別哭啊。”
聲音很輕,是婚后有的溫。
魏鸞克制著哽咽,掉淚珠,有些不好意思,“還是怕父親想不開,一條路走到黑。”
“就算信不過他,也該信得過我。”盛煜聲音一頓,微微躬,回首覷著哭紅的眉眼,挑著角道:“玄鏡司手里沒有撬不開的,路子多著呢。真讓岳父給人背鍋流放出去,玄鏡司的面子往哪擱?我也沒到瘋起來連自家人都殺的地步。”
語氣輕松揶揄,顯然是在寬。
魏鸞被他逗得破涕輕笑,“那夫君得悠著點,別用刑他。”
盛煜笑了笑,趁天昏黑,隔著帽兜拍拍腦袋。
因深秋夜里寒冷,翻上馬后,他又將上的斗篷解了丟給魏鸞,不容推辭,夾馬腹回府。那斗篷厚實保暖,帶著他上殘留的溫,沉甸甸的,魏鸞了余溫猶熱的領口,將斗篷裹,騎馬追了上去。
到得曲園之后,夫妻倆默契地各回南北朱閣歇息。
各自失眠了半宿。
……
次日晌午時分,太子軺車回京。
穩居東宮多年的太子周令淵才二十歲出頭,自便是集萬千寵于一的人。有章太后和章皇后坐鎮,東宮之位無人能撼,這些年周令淵在京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唯有一件不如意,便是婚事。
太子喜歡敬國公府的表妹魏鸞,這是滿京城人盡皆知的事。
表兄妹自相識,因魏鸞被選為公主伴讀,時常陪在年紀相若的周驪音左右,跟周令淵照面的機會更是數不勝數。倆人青梅竹馬地長大,知彼此,極深。年時,周令淵曾在太廟跟前暗自起誓,此生非魏鸞不娶。
可惜真到了娶妻的年紀,卻由不得他做主。
他比魏鸞年長六歲,東宮選妃時,魏鸞還只是十一歲的小姑娘。如此年紀,自然擔不起太子妃的重任,更何況,章太后和章皇后雖疼魏鸞,卻仍盼著將來母儀天下的人出自母家,好維護母族榮寵。
周令淵執意要等魏鸞長大,卻抵不過長輩的威。
幾番拉鋸,永穆帝見他不肯娶旁人,后宮又變著法兒地撮合姻緣,章家亦在暗上躥下跳,最終定了章太后的娘家親孫,時任涼州、鄯州一帶大都督的鎮國公的孫章念桐為太子妃。
周令淵無力扭轉,只能退而求其次,留太子側妃之位給魏鸞。
為此,他婚之初死活不肯太子妃,鬧得章太后頗為不滿,對魏鸞也起了芥。直到去年底章念桐誕下個兒子,后宮才風平浪靜,魏鸞也稍得太后的照拂青睞。
周令淵滿心以為風波已平,就等著事玉,誰知竟又迎來的噩耗。
得知魏鸞被永穆帝賜婚給玄鏡司統領,且木已舟時,周令淵只覺難以置信,當場就掀翻了桌案。若不是隨從拼死阻攔,他怕是連夜就殺回京城了。即便如此,這半月多的時間里,周令淵幾乎夜不安寐,翻來覆去牽腸掛肚,心頭記掛的全是京城中的事。
此刻,周令淵看著雄踞巍峨的明德門,俊秀的臉上怒未消。
車駕緩緩停穩,秋風卷錦簾。
中書令時從道親自率百在城門跪迎儲君,朱紫滿目,冠蓋貴重。被肅清的城門口不見半個閑人,文武員按品級列于兩側,周令淵命眾人免禮,目越過兩位相爺和六部尚書,徑直落在盛煜上。
他對這個男人并不陌生。
年紀輕輕便深得帝王賞識,執掌玄鏡司布在京城外的數萬鷹犬,手握關乎高重臣、封疆大吏的機消息,有皇帝破格賞賜的玉蹀躞,還能在府中設案辦差,執特許令牌出宮——那是兩位相爺才有的待遇。
滿京城里的年輕男人里,除了他這東宮太子,無人能與他爭鋒。
便是在皇家的梁王和衛王,見了他也很客氣。
出京之前,章皇后還曾特地提過盛煜,說此人心思縝、做事決斷,又是皇帝的心腹之人,若能引為幫手則如虎添翼,若樹為政敵則極為棘手,勸他多花些心思,縱不能收麾下,也該暗里籠絡招攬。
周令淵也有此意,只是畏懼永穆帝天威,不敢擅。
誰知短短數月之間,竟了奪妻仇敵。
他了近十年,苦苦求娶的心上人,竟毫無征兆地嫁到了盛家,盛煜他竟敢迎娶!
周令淵的目牢牢鎖著盛煜,縱極力克制,仍有沉怒火翻涌。
盛煜亦察覺起目,端然抬頭。
目相時,如有兵戈鳴。
太子不掩滿腔怒火,目像是燒得滾燙的劍鋒,未經淬煉而鋒芒人。盛煜則姿態巋然,像是萬年冰封的高山,神間不見半點波。片刻死寂,群臣緘默,隨行巡查的太子詹事知道此非說話之地,心驚膽戰地瞥了眼周令淵,而后示意車馬啟程。
群臣拱手避讓,軺車駛過朱雀長街,直皇宮。
那里,永穆帝正在等著他。
……
換在往常時候,像太子巡查回京這樣的大事,章皇后婆媳必定會興沖沖地來迎他。
這回卻反常的安靜。
有心腹遞回來的消息在,章皇后篤定太子分得清輕重,便未到永穆帝跟前添,只早些去章太后宮里作伴,等太子面君完畢再來后宮問安。是以周令淵率百進了宮,在紫宸殿復命后,便被永穆帝單獨帶到了麟德殿。
簾帳長垂,龍涎香濃,殿門掩上的瞬間,太子便停下腳步。
永穆帝瞥了他一眼,仍往里走。
“父皇!”周令淵開口他。
永穆帝腳步未停,沉聲道:“若是為魏鸞的事,進來再說。”
他既提起此事,周令淵也不遮掩,快步跟過去,雙手不知在何時攥了拳頭,眼底強的怒意涌出,急道:“父皇不該把賜給盛煜!鸞鸞自沒吃過半點苦,怎能嫁給盛煜那種人。何況父皇答應過,要把娶給兒臣做側妃,兒臣一直在等,等了四年!”
永穆帝沉默不應。
周令淵憋了太久,緒愈發激,“父皇說過,要年滿十六才能嫁給我,可今年才幾歲?十五!還在等我回來,等我娶。”縱極力克制,那雙看慣朝堂風浪的眼睛里也泛起了,他顧不上君臣之別,用力扯住永穆帝的袖子,“父皇,鸞鸞是我的。”
“你的?”永穆帝語聲低沉,“因為你喜歡,就了你的?”
“也喜歡我!”
“朕賜婚前曾問過魏家的意思,愿意與盛家結親。”
“不可能!”
永穆帝沒說話,只靜靜看著他。
周令淵膛起伏,死死扯著永穆帝的袖。好半天,他眼底的怒火才漸漸收斂,松開皇帝的袖退了半步,沉聲道:“的父親還關在玄鏡司的牢獄。鸞鸞懂得什麼,自是不敢犯父皇的天威。賜婚的事不可能愿意。”
這話僭越了,永穆帝卻未生氣。
他只指了指案上放涼的茶杯,示意兒子喝兩口。
周令淵不肯喝,永穆帝便晾著他,慢慢翻看案上堆著的奏章。
直到后傳來膝蓋地的聲音,他才猛然回頭。
“你——”
“求父皇將還給我。”周令淵端正跪在案前,上仍是東宮太子的威儀冠服,激的緒平復后,聲音恢復了平常的沉靜,只是眼神仍然激,幾乎含了懇求,“兒臣想娶鸞鸞,此生此世,只想娶。”
永穆帝看著他的眼睛,手指輕了。
為父親,他很清楚兒子的秉,自尊貴榮寵,溫和卻也驕傲,絕不輕易跪地求人。
尤其是這種事,太子明知不可能。
皇家賜婚絕非兒戲,哪有還回去之說?
周令淵卻不死心,執拗道:“兒臣對是真心實意。”
金猊吐香,風朱窗,永穆帝看著跪地的兒子,豈能不知這些年青梅竹馬的深?當初答允盛煜賜婚時,他便知道太子絕難接此事。
而如今太子跪在跟前……
永穆帝踱到案后,好半晌才嘆了口氣,目落在那方年代久遠的鎮紙上,神出見的疲憊懷,“朕年輕時也曾有鐘的子,與共度一生,卻因朝堂勢娶了你母后做太子妃。后來在產子時崩而死,母子俱亡,就在朕的東宮,你母后親自照應的。”
“這次賜婚的事,朕并未刻意瞞,你卻直到魏鸞親后才聽到風聲。你是朕的太子,但東宮外卻并非都是你做主。”
“魏鸞很好,但東宮已有章氏,若真把給了你,你護得住嗎?”
永穆帝垂眸看著兒子,緩聲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永穆帝瞇著眼吐了個眼圈:朕也是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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