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功的一周歲生日到來的時候,我們最終沒有用上三叔的朋友送的酒店優惠券,因為地震的關系,那家酒店籌備了一場賑災募捐的活,一切商業優惠活都跟著取消或者延期。三嬸在家里做了一頓長壽面,全家人算是一起過了鄭功的生日和北北的百天——北北的百天最終還是提前幾天慶祝了,不過這次,陳嫣一點反對的建議都沒有。兩個小家伙一個穿藍,一個穿紅,和一大堆玩偶氣球一起拍了張稽的合照。北北一臉茫然,鄭功則毫不看鏡頭,眼睛全神貫注的盯著三嬸是為了裝飾照片才擺在他旁的金魚缸,然后,有竹地抓起可樂,把那只熊頭朝下腳朝上地塞了進去。就在雪碧的尖聲響徹整個客廳的時候,小叔恰到好地按下了快門,抓住了這個瞬間。三嬸和陳嫣一邊笑,一邊搶救可樂以及清理犯罪現場,南音在一旁歡樂地起哄。在眾人的喧鬧中,鄭功突然仰起臉,他的眼睛就自然而然的對上了我的,然后他對我一笑。那個轉瞬即逝的笑容讓我懷疑,他完全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麼。“當心我揍你。”我沖瞪起了眼睛。
小家伙,雖然那麼狼狽,可是我和你也撐夠了一年呢,辛苦了,我們都很了不起。
“你終于學會怎麼淘氣了,鄭功。”西決笑著不由分說地把他從地板上拎起來,他力掙扎著,又開始像小貓打噴嚏那樣笑。“告訴,”西決搖晃著鄭功的小手,指著我的方向,“有舅舅在,誰敢揍你就先過我這關。”我無可奈何的笑罵道:“能不能點,不要那麼稚呢?”我一不小心就用了某人說話常用的語氣。
然后夏天就來了,南音偶爾到我這里過夜的時候,那些花花綠綠的子總是東一件西一件的丟滿了我的屋子。“兔子,問你件事兒。”某個心事重重地夜里,我手敲了敲旁邊枕頭上南音的腦袋,“你手里那把我家的鑰匙,你最近給過別人沒有?”“沒……”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回答。“再想想,有沒有哪怕是一回,什麼人用什麼借口從你那兒借我的鑰匙?”“有一回。”在枕頭上晃晃小腦袋,“我媽跟我拿過。因為那天要下雨了,打你電話沒人接,我媽就跟我拿你的鑰匙去你家看看窗戶關沒關。”“豬腦子。”我長長地嘆了口氣。“那不都是三四個月以前的事兒麼,我問你最近,寶貝兒,你懂什麼最近嗎?”“那就真的沒有了。”看上去很費力的思索著,看來西決說的有道理,這個丫頭的智商確實不怎麼高,“你問這個做什麼呀,姐?”“沒有,”我翻關掉了床頭燈,“就是覺得,我家的鑰匙出了我自己之外,就只有你和西決有,你總是丟三落四的,提醒你一下,當心點兒總是好的。”“那倒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地開一笑,“什麼事給哥哥都不會有問題的,我就不行。”一片黑暗中,自然看不到我臉上浮起的冷笑,江薏若是想從西決那里搞到我的鑰匙,還不是易如反掌?在家里,西決的婚事變了比奧運會還重要得多的話題。那個婚之夜過后,西決當然沒有如他所說,第二天就去和江薏結婚,但是,他們已經夠令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對家里人正式宣布了要結婚的消息,三叔和三嬸自然是開心——客觀的講,江薏怎麼說也比陳嫣拿得出手。三叔總是反復的重復著一句話,“怎麼都好,只要你喜歡,怎麼都好。”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只婚禮的日子,還是指新娘人選。都說人逢喜事神爽,我看西決也就那麼回事兒,總是對所有人的意見報以禮貌的微笑。問他究竟決定了什麼日子了沒有,也總是說要麼秋天,要麼冬天,跟沒說一樣。我就是看不慣他這副死相。你當時政客開記者招待會啊,還來這套外辭令做什麼——是想顯得自己很有分量很重要麼?有能耐當年怎麼就沒膽子出去闖混出點兒名堂來?到頭來也只會跟自己家里人擺這種譜兒。當然我也看不慣那個開始常常出現在三叔家里的江薏,這個人最近皮和氣都好得嚇人,進進出出都帶著一臉明晃晃的微笑,說話的時候可笑的端著語氣,就連和我打電話都是一口一個“我老公”。我呸,又不是第一次結婚了,做出這種待嫁新娘的純樣給誰看?有一回,問我:“哎,你給我講講好不好,我老公他十幾歲的時候,有沒有早過?”我故作驚訝狀,“我總共不過見過你老公兩三次而已,我怎麼知道他有沒有早——啊,原來你說的是西決,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我還以為你在講你前夫。”
當然我也看不慣小叔那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好吧,我坦白一點兒,在這個夏天里,我什麼都看不慣。他總是比誰都熱心地在飯桌上主跟大家談起關于西決婚事的一切,生怕大家不知道他是多麼開心看到西決這個因為他而變的滾燙的山芋終于有人接了手。小叔,我心里暗暗地嘆氣,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麼就不知道淡定一點兒呢?好歹裝一下啊。“你們想過去哪里月旅行麼?”小叔殷勤地問,“要是你們打算秋天或冬天的時候結婚,那麼往南邊走合適,去些亞丶熱帶的地方也是好的。”“泰國!”南音非常熱心地接話,“泰國那些什麼島什麼島的不是很好玩嗎,網上的那些圖片死了。”江薏對小叔燦爛的一笑,然后非常恰當的把臉轉向邊的西決,做出一副給一家之主表態的樣子——我倒真想看看這副溫婉的表象能維持多久。西決非常用的回答:“眼下我們還沒想這些。”我當下靈機一,看著江薏說:“其實海南就蠻好的,比如三亞,反正西決也沒去過。”回答道:“可是我前不久剛剛去了海南出差,所以我還是想去些我們倆都沒去過的地方。”“是嗎?”我知道我的心臟很不爭氣地狂跳了兩下,“你什麼時候去的海南啊,你沒和我說過。”就是在4月底的時候,我們去那邊訪問一個什麼房地產論壇,說白了就是一票人去海邊玩兒玩兒,我跟你說過的,你忘記了。“不聲。4月底,這個時間是對的,那正是一個可以見到方靖暉的時候。”那真憾,“小叔又不失時機地接了話,”其實我覺得東霓說的對,要是你們真能到三亞去也是好的,沒必要把錢都扔到外國去。“”可是泰國能看人妖,三亞沒有啊。“南音非常急的抿著小。陳嫣就在這個時候站了起來,對小叔說:”要不要我再去廚房幫你盛點兒飯來?“”噢,好,別太多……“陳嫣的眼睛越過了手上的瓷碗,和我有意無意地對看了一下。我當然知道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近來我和陳嫣莫名其妙地接近了,甚至快要站到同一條線上去了,怕是因為在這個家里,只有我們倆不歡迎這場即將到來的喜事,盡管不是出于同樣的原因。
方靖暉那封虛張聲勢的律師信,其實是在兩個月以后才寄到的,要我在收到信后30天理投降,否則就怎樣怎樣……我沒有仔細閱讀就丟進了垃圾桶。后來又覺得不解恨,從垃圾桶里撿出來把它撕幾十個小碎片以后重新丟回去。“東霓,你覺得江薏那個孩子會不會太厲害了些?”某個傍晚,三嬸一邊擺碗筷,一邊跟我聊天,“我不是覺得不好,就是因為太懂事太會說話了,我才有點兒擔心——可能是我自己想太多了,我怕這個孩子太有主意心氣太高,將來未必能和西決踏實地過日子。”看著我,溫地笑,臉上那種擔憂讓我又一次想到,三嬸上有種東西是我一輩子也不會擁有的。“三嬸你就別那麼多的心啦,那是西決自己的事兒,他要是鎮不住江薏的話就該被江薏鎮住,不然還能怎麼樣呢?”我懶洋洋地說。三嬸笑著搖頭,“又不是孫悟空除妖怪,還鎮得住鎮不住,我就是喜歡聽你說話,逗人開心。”“本來就是這麼回事兒。兩個人在一起永遠是一個人鎮住另一個人,誰見過真正平起平坐的?我和方靖暉就是因為誰也鎮不住誰才過不下去的。”接著我好奇的文,“三嬸,你和三叔,我看是你鎮住他,對不對?”三嬸又是笑著搖頭,“你說得不是沒有道理,東霓,不過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你還年輕,所以你才會這麼想。”這個時候鄭功的小腳開始力地踩我的大,三嬸驚呼道:“哎呀東霓,我都跟你說過了,現在天氣這麼熱,孩子怎麼還穿著5月份的服呀……”和三嬸聊天的時候總是如此,不管在說多嚴肅的主題,都有辦法轉移到最小的瑣事上面。
“今年歷的七月十五,咱們得去給你們的爺爺掃墓。順便告訴他們,西決要結婚了,這是大事。”三嬸幽幽的嘆了口氣。
,小的時候你總是和我說,他是弟弟,我是姐姐,我要照顧他。現在他要結婚了,或者說,他就要往火坑里跳了。因為有個心機很重的人眼看著就要得到他,你的就要落到一個不擇手段但是又真的很可的人手里去任人擺布。你的,我們的其實一點兒長進都沒有。他總是自不量力,以為自己什麼都得了,但是唯一擅長的事不過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南音的房間門半掩,我看見捧著電話分級,滴滴的說:“你說呀,你想我了沒有,我不信,那你接電話的時候語氣干嘛那麼冷淡?別狡辯,你就是有冷淡,那你現在告訴我你我,大聲說……我才不管你邊有人呢!”我真的不了了。大聲沖著的房間道:“大小姐,拜托你把門關上行麼?這麼熱的天氣,我們旁人打冷戰的滋味一點兒都不好的!”
置若罔聞,當我是空氣。就沒有一件事是順心的,包括雪碧。小學總算是畢業了,我最終還是拜托了江薏,家的一個親戚把雪碧塞進了一所口碑還算不錯的中學。沒有辦法,我眼下還必須和我江薏維持著一團和氣的局面,誰我總是用得著。假期里,為了開學分班,學校組織了一次新生考試。作文的題目是要他們寫一個人吧,我家雪碧于是寫:《我的弟弟》。
“我的名字雪碧,所以我的弟弟可樂。弟弟的名字是我給他起的。因為弟弟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我們的媽媽就走了,后來我們的爸爸也去了很遠的外地工作,把我和弟弟一起留在外婆家。走的時候他們都忘記了給弟弟起名字。所以只好我來起。外婆說‘雪碧現在是大孩子了,都會給弟弟起名字了。’
“弟弟今年3歲了。他有一雙很黑很亮的眼睛,不過有點兒小。那雙小眼睛在他的大腦袋上一閃一閃的,看上去很憨厚(憨厚的憨還不會寫,寫了敢),很好欺負。再加上弟弟說話總是慢慢的,會說的詞也很,語調有點兒像蠟筆小新,可極了。外婆說跟別人家的小孩比起來,弟弟有些笨。他總是學不會數數,教他認字也教不會。所以我們沒有送弟弟去兒園。外婆說像弟弟這樣的笨孩子,能吃能睡就是最大的福氣,用不著去念書了,也不用指他有什麼出息。可是我覺得弟弟一點兒也不笨,他只不過是腦子轉的有一點點慢而已。雖然有很多事他都學不會,可是弟弟最懂得相信我和外婆,相信所有對他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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