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手中刀一,只覺得指尖一辣,已經直涌出來。江西失聲“哎呀”,李阿姨慌忙跑出去拿藥箱,整瓶的云南白藥按上去,住傷口。佳期勉強笑,說:“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我今天這是……”江西手忙腳地幫包傷口,說:“好多,要不要上醫院去?”佳期說:“沒事,這麼點小口子還上什麼醫院。”李阿姨也著了慌,說:“我去王護士來。”佳期說:“沒事,真的沒事,你看這已經止住了。”李阿姨看看那傷口果然已經止了,于是幫佳期用藥棉與創可裹好傷口,說:“你們還是出去看電視吧,你們在這里,我這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再傷著著,可讓我不安寧。”
佳期也覺得不好意思,于是跟江西出來看電視。過不一會兒快開飯了,江西于是上樓到書房去,只見房間里靜悄悄的,孟和平與阮正東坐在桌子兩側,面對黑白格子上的棋子,都在凝神思索。
江西見棋盤上只余寥寥幾枚棋子,于是問:“誰贏了?”
阮正東抬頭見是,于是站起來,說:“走,吃飯去。”
孟和平笑了笑,手心里玩轉著一枚棋子:“輸了就要跑,這麼多年都是這樣。”
阮正東笑:“誰輸了,這局不是還僵著,頂多是個和。”
“你的皇后都已經無路可退,怎麼沒輸?”
“可你也將不了我的軍,怎麼不是和?”
江西搖著孟和平的手:“別爭了,走吧,走吧,我都了。”
下樓之后阮正東看到佳期包著藥棉的手,明顯地怔了一下,才問:“怎麼了?”
江西說:“切菜時弄的,心疼吧?看下回還人家下廚,洗手做羹湯,你只管福。”
阮正東只說:“吃飯吧。”
不知道為什麼,這頓飯吃得十分沉悶,連江西都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吃完飯后悄悄問佳期:“我哥怎麼擺一張臭臉?”
佳期只得答:“我不知道。”
“你別理他,他就是這個脾氣。”江西倒反過來向解釋,“我哥這個人最奇怪,不高興了擺一張臭臉,真高興了也板著臉,說好聽點高深莫測,說難聽點喜怒無常。”
佳期笑了一笑,江西慫恿:“咱們上街花錢去,當男人不可理喻的時候,我們就花他們的錢。”
正巧阮正東走過來,聽見最后一句話,手敲的頭:“說什麼呢?”
“在說至理名言。”江西只是拖佳期,“咱們走,別理他。”回頭又:“和平,給我們當回司機,送一送我跟佳期。”
佳期說:“你跟他去吧,我有點困了,想在家睡午覺。”
江西拿沒轍,只得罷了。
佳期站在那里看他們預備出去,只不過寥寥數日不見,孟和平卻似乎比印象里的更高一點,大約因為瘦,或許是因為隔得遠,總覺得面目是模糊的,看不分明。他替江西拿大,江西一邊系著圍巾,一邊跟他說著什麼,遠遠可以看見江西的側臉,流麗俏,笑得很甜。
挽了他的手,相攜而去。
佳期忽然覺得累,分外疲倦,畔就是樓梯,冰冷的雕花柱子,讓人倚靠在上面。
“佳期。”
回過頭去,阮正東不知什麼時候就站在后。
在一剎那間非常虛弱,幾乎沒有力氣站穩,他慢慢張開雙臂,閉上眼睛,任由他抱自己。
一直以為自己非常堅強,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懦弱得可悲。
他低下頭,深深吻。
他的微涼,而的臉頰滾燙,的腦中一片昏昏沉沉,只是深深沉溺在這個吻里,只愿永不再想,過去的一切,將來的一切,如果可以永遠忘記,那麼該多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停下來,有些迷惘地順著他的目回頭。
孟和平站在玄關,靜靜地看著他們。
隔得太遠,他的面目依舊是模糊的,看不清楚,客廳格外深暗沉寂,他的聲音帶了一點嗡嗡的回響。
他說:“我忘了帶車鑰匙。”
他走過來,那串鑰匙就放在茶幾上,他一直走到茶幾旁邊,阮正東忽然上前幾步,正當孟和平要手去拿的時候,阮正東已經搶先彎腰拿起那串鑰匙。
孟和平戴著手套,純黑的皮手套,細膩的小羊皮,十指修長。
還是念大學的時候,有一天,在階梯教室自習,他尋了來。從后面捂住的眼睛,孩子氣一樣,不做聲,只是不做聲。
的手指按在那雙手上,將臉一揚,朗朗笑著出:“孟和平!”
一直記得,記得那修長的指節,記得他指間常有的淡淡煙草氣息,記得他十指在黑白琴鍵上急速靈巧跳躍。
回過頭,會看到他同樣明朗如的笑容。
阮正東手將鑰匙遞給他。
他手接,到一半又回去,下了右手手套,攤開掌心接過去了。
而后說:“謝謝。”
他走得很急很快,但沒有忘記關上大門。順著門廳穿出去,然后是寬闊的門廊,走下臺階一級、二級、三級、四級、五級。
車就停在臺階下。
他打開車門,車里的空氣撲在上,夾雜著細細的香味,是江西用的TRESOR香水,甜而膩的氣息,悉得那樣陌生。
他把鑰匙進,點火啟,松開手剎,踩下離合。
然后加油門。
發機輕微的轟鳴聲漸漸有規律,突然一下子靜止,熄火了。
他再次啟。
剛剛踩下油門,再次熄火了。
車子第三次熄火。
江西終于問他:“怎麼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坐在那里,用那只沒有戴手套的手拭過自己的額頭,仿佛想拭去什麼東西,只覺得手指與額頭都是冰涼的,仿佛有冷汗。
過了好一會兒,他再次啟車子。這次終于沒有再熄火,他駛下車道。順著車道轉過弧線,后視鏡里那座樹木掩映的大宅往后退去,慢慢退去,從視線中退去。
原來沒有下雨,他一直恍惚聽見雨聲,瀟瀟的聲音,卻原來并沒有下雨。黑的柏油車道從面前延開去,他沒有辦法再回頭看。車子已經駛出了花園的鐵門。順著這條安靜的馬路一直駛出去,然后拐彎。
車子拐進了另一條馬路,忽然仿佛豁然開朗,眼前已經是繁華的街。
兩側依舊是法國梧桐,枝節楂椏,倒映在車窗玻璃上,飛速地掠過,像流水一樣,一點淡淡的樹枝影,仿佛是海藻的波紋。
他這時才問:“去哪里?”
“恒隆廣場啊,”江西說,“剛才不是跟你說了一遍。”
他哦了一聲,放低了車速以便留意路標,但一時沒有看到指示牌,隨口問:“那現在要往哪邊走?”
江西有點詫異:“這不是在淮海路嗎,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他這才仿佛醒過來,四周的一切都那樣悉,悉的建筑,悉的馬路,悉的方向,統統涌上來,淹沒他,涌上來。這座城市的繁華最深,曾無數次這樣駕車駛過,原本應該悉如同掌紋的道路。而且車載屏幕上閃爍的小紅點,沿著地圖正緩慢閃,提示著他們目前于的位置。
科技已經如此昌明,幾乎在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哪怕在遙遠的大洋彼岸,都可以被GPS的衛星找到。
但是有些東西,明明近在咫尺,你卻沒有辦法找到它。
像所有的人一樣,江西也逛街,孟和平其實很陪逛,因為忙,而江西平常也忙,兩人很能湊一塊兒,即使湊一塊兒也并不像別的孩子,總膩著他不放。更多時候,都是跟朋友一塊兒逛街。
去買鞋,名店的店員半跪在地板上,將樣鞋一一比對給江西看,很漂亮的意大利小牛皮鞋,有致的鏤花與細碎的水晶,散發著革特有的皮質膻香。
江西問他:“哪一雙好?”
他同店員一樣跪蹲下去,認真端詳了半晌,才說:“白的這雙好。”
江西微笑:“我也覺得這雙好,穿子一定會很漂亮。”又說,“不過你們也太固執了,連九折都不肯打。”
店員小姐只是好脾氣地笑:“阮小姐一直知道我們的規矩,這是明年春季的新款,剛剛上架,所以只能九五折,您有白金卡才可以有這個價格呢,您是知道的,要不是我們會員的話都是原價,連九九折都沒有。”
孟和平說:“喜歡就買了吧。”
江西說:“不過這雙不合腳,稍微大了一點,換雙小點的給我再試下。”
店員說:“我們記得您是穿七號的呀,不過我他們再拿小一碼的來給您試試。”
孟和平忽然記起,于是說:“穿六號的鞋。”
阮江西抬頭看了他一眼,另一位店員小姐艷羨得不得了,說:“阮小姐,您男朋友對您真是好,又細心又,連您穿多大的號碼都記得。”
不一會兒店員已經捧了另一雙鞋來讓江西試穿,踏進鞋里試了一試,太小了。
兩雙鞋擺在那里,江西將原來的那雙又試了試,還是覺得踏進去太松,可是六號的那雙本不能穿,中間卻沒有碼號了。
孟和平說:“要不就買這雙吧,松一點不要。”
江西回腳,穿回自己的鞋子:“算了,不買了,還是不買了。”站起來已經走到了店門,又停下腳步,想了一想,忽然轉頭對店員說:“六號那雙我要了,替我包起來。”
店員連聲說:“好的,好的。”
孟和平說:“不是小了嗎?”
江西似笑非笑:“我愿意要。”
他平常很見到這個樣子,于是不再說什麼,打開錢包出信用卡來遞給店員,另一位店員已經作練地將鞋子包好,裝進購袋,殷勤地說:“阮小姐有空再過來看看,我們下周還有新款陸續到貨。”
江西這天似乎心不錯,走了一家店又一家店,試了許多服,也買了許多。左一個袋子右一個袋子,孟和平替提著。雖然時值隆冬,但各店里的春季新款都剛剛上架,艷的,人想到春天的氣息,新鮮而清新。
“好不好看?”穿一件斜格的衫,配沙灰的子,流溢彩的一張臉,笑地對著他問。
他只答:“好看。”
信用卡劃過,短促嘀的一聲,更多的袋子拎在手里,最后回停車場去,大包小包,堆滿了后座。
江西長長吁了口氣:“真痛快。”又說,“上個月我們去越月的節目里客串嘉賓,不知道你看過那期節目沒有。不過我想你一定沒看過。”
那是一檔頗有名氣的談話節目,孟和平倒的確沒有看過。
“那期談話主題是質與,最后我們公認,有質條件保障的,會比較長久。”停了一下,“可是,這個定律卻不能反推,因為即使有質保障,也不一定就會有。”
在孟和平面前從來很活潑,他只覺得此刻似乎格外嚴肅,于是笑了笑:“怎麼突然發這種慨?”
江西聳了聳肩:“回家吧。”
他卻遲疑了一下:“晚上我們兩個就在外面吃飯好不好,去汾路吃你喜歡的烤?”
江西側頭想了想,說:“也好。”那家日本料理店中文名字仙炙軒,開在白崇禧故居里,舊式的花園大宅,改造之后頗有風韻。最關鍵是東西好吃。江西最喜歡那里的日式烤,幾乎是百吃不厭。
酒量頗為不錯,喝清酒,兩頰起了微紅,孟和平因為要開車,所以沒有喝酒,見一杯接著一杯,于是說:“今天怎麼這樣高興?”
江西仰著臉想了一會兒,說:“因為有星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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