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早就遷走了，大冬天無親可投寒加，得狠了跑到白鹿庵里去東西，被爺撞個正著，他斥責我男子漢大丈夫有手有腳竟靠盜為生。那時候他才十四歲，生得也矮，才到我口，但訓起人來頗有威風，我一時間竟被他鎮住。”

傅蘭君“撲哧”笑出聲來，沒想到這討人厭的小丘八從小就是個喜歡說教的主兒。

齊云山繼續說下去：“他又問我是不是會功夫的，如果他每天周濟我三餐，我能不能教他功夫。天降的好事，我豈能不應？從那后，我教他打拳，他給我三餐，有時候也教我讀讀書。后來又跟著他去了上海讀書，跟著他投了新軍。他對我有恩，到如今，十年過去，已不單只是恩，還有。不瞞你說，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沒取字呢，喊了他好幾年的阿秀，到現在都難改口。私底下他我一聲大哥，我也當他是親人，作為親人，我希他一切都好，但我也知道，他很孤獨。”

傅蘭君不問：“你來找我，是想說顧家的事？”

齊云山舒一口氣：“聰慧，我也就不兜圈子了，這些事爺自然是難以啟齒的，也只好我自作主張來找你說，盼你知道后能多諒爺些。你知道他今天是去哪兒嗎？”

傅蘭君試探著回答：“白鹿庵？”

齊云山點點頭，傅蘭君說：“長輩生病，兒孫去佛前祈福自然是很正常的，但連看都不看一眼病人就火急火燎地出門拜佛，這未免太奇怪了。”

齊云山苦笑著搖頭：“他哪里是去拜佛，他是去消戾氣呢。”

傅蘭君驚訝地“啊”一聲：“消什麼戾氣？”

齊云山看著：“消孽障的戾氣，顧家老太太認為，阿秀是個討債的孽障。”

“阿秀肯定沒有同你說過他的父親，我也只是聽說過，顧家大爺很優秀，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還娶了儒學教授的兒，他是顧家合家上下的寶貝，都說他將來必能耀門楣。結果就在阿秀出生的當日，大爺忙著趕回來看孩子，竟在路上出了事，二十二歲，太年輕了，老太太老太爺心疼得要昏厥過去。后來就有傳言說，阿秀是個討債的孽障，原本他不該在那天出生的，大夫說的日子比那天要晚兩天，他非提早出生，是孽障來催命。老太太一直很信這些，從此也就嫌棄阿秀母子，后來更是讓阿秀母子搬到了鳴山上的別院里，說要他們和白鹿庵為鄰，化解上的戾氣。這一住就是十多年。

“如果不是二爺突然去世，恐怕他們母子現在還住在山上。

“二爺只比阿秀大四歲，大爺去世的時候老太太老太爺還年輕，把希全寄托在了二爺上，誰知道二爺是個短命的，活到二十一歲突然暴病亡，留下妻子和腹子，二太太懷胎七個月的時候又流了產。如此一來，顧家的男丁就只剩下了一個阿秀，老太太這才萬般不愿地把母子倆接回來。人雖接回來了，但還是把阿秀當個討債的孽障殺兒的仇人。既希阿秀能為顧家耀門楣，看到阿秀太得意時又覺得窩心。

“至于太太，恐怕想的，也只是讓阿秀為出一口那十幾年的惡氣。

“阿秀他真的很孤獨。

“娶親的頭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跟我說，從今后他自己也有家了。我看著他的樣子，跟十四歲時那個小阿秀沒什麼兩樣，心里真替他覺得難過。

“他對家的所有希，都在你上。

“阿秀從不瞞我任何事，我知道你嫁給阿秀之前心里有人，我只希，你能試著多喜歡他一點，他真的很喜歡你。

“前些日子他生病，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跟我說，真好，長這麼大，第一次吃到壽面呢。”

這高大英俊的年輕人突然頓住了聲，半天，他站起來后退幾步，跪在地上，鄭而重之地沖著傅蘭君磕了幾個頭：“拜托你了。”

齊云山走后，傅蘭君獨自在涼亭里坐了很久，一直等到暮降臨白雪紛飛，才起回到房里，吩咐桃枝給自己收拾行李。

桃枝一邊收拾一邊問到哪兒去。傅蘭君心煩意的，他被家人排關什麼事兒，又不喜歡他，是他要娶自己的……回答桃枝：“回娘家。”

出門的時候遇到二嬸，二嬸同打招呼：“到哪里去？”

桃枝搶先回答：“回娘家。”

二嬸臉上微微笑開，沖傅蘭君點了點頭，扶著丫鬟的手臂轉走開。

的笑容讓傅蘭君覺得不舒服，好像在看他們夫妻倆的笑話似的。天上在飄雪，坐在車里桃枝冷得手：“要是有碗熱湯面就好了。”

熱湯面……傅蘭君心里一，想起了顧靈毓生日那天，在跟他講那是為他做的壽面后，他把臉湊到面碗前，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睛里氤氤氳氳的。那時以為是被湯面的熱氣熏的，現在想來，那或許不是霧氣！

“他跟我說，真好，長這麼大，第一次吃到壽面呢。”

傅蘭君回過神來，喊車夫：“調轉車頭，去鳴山！”

趕到鳴山山上的時候，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在白鹿庵旁他們遇到了正在掃雪的齊云山，看到傅蘭君，他臉上浮現出喜，剛要去給顧靈毓匯報，傅蘭君喊住了他：“我上山來陪阿秀住兩天，麻煩云山哥帶桃枝去放一下行李。”

齊云山帶著桃枝朝不遠的一小宅院走去，傅蘭君沿著他掃出的小徑走進庵里。佛堂的大門敞開著，昏黃的燭里，一個人影背對門跪在團上，那樣清瘦的背影，傅蘭君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在旁邊的團上跪下來。

顧靈毓聽到了響睜開眼，他看著傅蘭君，難以置信似的了眼睛，傅蘭君被他這孩子氣的舉逗笑了：“別啦，就是我。”

寒風裹挾著雪粒子飄進來，傅蘭君打了個噴嚏，顧靈毓起關上門：“你怎麼來了？”

傅蘭君裝作若無其事：“在家里待得悶，想來山上看看雪景。我記得白鹿庵有幾樹梅花極好，不知道明天早晨會不會開。”

顧靈毓懷疑地看著，視若無睹，俯首拜了幾拜：“上次來白鹿庵還是四年前，那年我爹在寧安做知府，娘得了病，我聽人的話來白鹿庵給娘祈福，但到底是沒留住娘。”

天氣冷，的指尖有些涼，顧靈毓握住的手，把自己不多的熱氣傳遞給。

兩個人在佛前靜靜跪了一會兒，顧靈毓攬著傅蘭君的腰把扶起來：“走吧，今天的佛拜夠了，回別院暖和一下。”

齊云山和桃枝早已經把別院給收拾好了。別院雖小，但樣樣都是齊全的，畢竟是有人住了十來年的地方。傅蘭君倒是蠻喜歡這小院，清凈得很，臥室窗外有一棵梅樹，看枝干便知已經種了很多年，顧靈毓說：“這是我九歲那年種的。”

他走過來關上窗：“當心著涼，你不？”

他喊桃枝，沒有人應，又喊云山大哥，也沒有人應，傅蘭君盤坐在床上烤著火：“別喊啦，你的云山大哥主意大得很，八拐帶著我的丫鬟下山了。”

廚房里水米菜都是有的，苦在兩位是公子小姐的出，沒有哪個十指沾過春水，兩人配合著終于做出了一鍋還算湊合的夾生飯，將就著吃了。山上沒什麼娛樂，書房里的書也全是他從小翻爛了的什麼四書五經，傅蘭君看也不看。顧靈毓吹熄油燈：“早點睡吧，明天我帶你逛逛這鳴山。”

黑暗里兩個人背對背躺著，萬籟俱寂，這小小的別院里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傅蘭君的神經繃得有點，顧靈毓一個轉，唬得趕向里面挪了挪。

顧靈毓的聲音在一片漆黑中越發顯得清越如金石之聲：“你別擔心，我說話算話，等你心甘愿的那一天。”

傅蘭君的臉一紅，除了和顧靈毓，沒有人知道他們兩個之間現在還不算是真夫妻。結婚當晚，好命婆出去后，跟顧靈毓“打了一架”，當然，實際是單方面打顧靈毓。顧靈毓也不還手，只是護著臉躲避：“說好了，打人不打臉啊。”

這小丘八還自！傅蘭君才不管，毫無章法地撓，等撓累了，靜靜地坐在床邊噼里啪啦掉淚珠子，委屈得跟什麼似的，好像新婚當晚被打的人是自己。顧靈毓長嘆一聲：“你這又是何必，咱們這樣的家庭，既結了婚，是絕不可能離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好好過日子。你心里有氣，打我可以，但不許打臉，傷在臉上，娘看見了一定會責怪你。”

用他裝好人！如果不是他非要娶，何至于做這些“何必”的事。

三更的鑼響了，顧靈毓手去放帳子，傅蘭君嚇得跳起來，顧靈毓滿臉無奈地看著：“你放心，我等你心甘愿。”

轉眼大半年過去了，在這件事上他倒是君子的。

突然間傅蘭君又想到齊云山的那句“阿秀從不瞞我任何事”，熱瞬間上臉，鼻尖都在發燙，抖著聲音問顧靈毓：“云山大哥說你跟他無話不說，我們兩個，你不會也……”

顧靈毓不回答他，只是悶悶地笑了，笑得不過氣來似的，傅蘭君覺得窘，撲過去捂顧靈毓的：“你還笑！”

顧靈毓手擋，兩個人在床上打起來滾作一團，突然間顧靈毓不笑了，他輕聲說了一句：“下去。”

傅蘭君愣了一愣，瞬間就明白了怎麼回事，慌地推開顧靈毓，手忙腳地滾到墻邊一團。

半天，顧靈毓手抓起被子抖開，說了句“睡覺”就不再作聲，很快傅蘭君就聽到了均勻的呼吸聲，這呼吸聲催人眠，傅蘭君翻了個，漸漸地也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傅蘭君翻個，旁邊是空的。一夜充沛的睡眠令人心愉悅，傅蘭君坐起來推開窗，一新鮮微甜的冷空氣灌進來。外面雪已經停了，整個世界銀裝素裹，只余下窗前的一點紅和一點青。紅的是剛剛綻放的紅梅，青的是穿著青衫的翩翩年。顧靈毓正站在梅樹前折梅，看到傅蘭君，展一笑：“早啊，顧夫人。”

白雪紅梅太襯這張紅齒白的英俊面孔，當前，傅蘭君不被煞了一眼。

顧靈毓將折下的梅枝進懷抱的梅瓶里遞給傅蘭君：“擺在桌子上。”

傅蘭君接過梅瓶抱個滿懷，嘲笑他：“推窗就是活生生的梅花，還非要摘一枝死的擺到屋子里。”

顧靈毓不搭理，徑自走進屋子來洗臉凈手。

房間里有鏡子，傅蘭君翻下床，對鏡梳妝。來得匆忙沒有帶胭脂水，雖然十七八的孩子僅僅是本就足夠人，但還是不免有些懊惱。

在鏡子前左顧右盼地焦躁，顧靈毓看出了的煩惱，順手從梅瓶里折下一枝開著三四朵梅花的花枝，簪在的鬢角。清晨剛開好的紅梅，俏麗的面孔，相映生輝，艷勝過任何胭脂，傅蘭君滿意地翹起角，對著鏡子又是一陣左顧右盼地臭。

顧靈毓忍不住微微一笑。

梳妝完后等白鹿庵的尼姑送素齋過來，傅蘭君無聊地東看看西看看，打開那個柜子看看，拉開這個屜瞧瞧。在屜里發現了一管竹簫，簫潤澤，一看就是經歷過多年的挲。傅蘭君舉起簫晃一晃，問顧靈毓：“這是你的嗎？你會吹嗎？”

顧靈毓把簫接過去：“小時候的玩意兒，沒想到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