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多年混場的老頭，豈能連這點定力都沒有。”

傅蘭君長舒一口氣：“說的也是，我爹常說，在場上做人要有兩張面孔，就算有殺父之仇，面對面的時候還得是一團和氣笑瞇瞇。”

顧靈毓的眉頭又是一，他替傅蘭君掖一掖被角：“天不早了，睡吧。”

睡到半夜傅蘭君因為口醒過來，手一，旁邊卻是空的。

躡手躡腳地起，輕輕推開門，門前青磚地上流淌著一片如水月，顧靈毓穿睡坐在臺階上，愣愣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傅蘭君走過去，把顧靈毓的外套披在他上，剛要坐下來，顧靈毓一把拉住：“臺階上涼。”

他把外套下來，折幾折鋪在臺階上拍一拍，傅蘭君坐下來：“在想些什麼呢，大半夜的不睡覺？”

顧靈毓攬過讓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著的手指。自從懷孕后，傅蘭君的手腳就總是冰涼發麻，傅榮說當年娘懷的時候也是這樣。

顧靈毓顧左右而言他，問：“你有沒有跟你說過要一輩子陪著你的朋友？”

傅蘭君想一想：“那可多了，從小到大說過這話的，一只手都數不過來。”

顧靈毓輕輕笑：“我忘了你們孩子總是喜歡海誓山盟了。”

他這話說得，聽上去好像對孩子之間的友輕侮慢待似的，傅蘭君不滿地搗一下他的心口，顧靈毓抓住行兇的手：“算我錯，后來你那些朋友都怎麼樣了？”

傅蘭君努力想一想：“其實你說的也沒什麼錯，孩子之間確實很容易就說一輩子，一起玩得高興了就會口而出，有時候是一起玩一個游戲，有時候甚至就是一起吃一塊好吃的點心。我第一次和朋友說一輩子，還是在七八歲的時候，現在已經想不起來那孩子的臉和名字了。說過一輩子的人里，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阿穗的姑娘，你可能認識的，在寧安也算是小有名氣。”

顧靈毓想了一想：“米記糧行的大小姐？”

傅蘭君點點頭：“是我爹上次在寧安做知府時我的玩伴，大我五歲。那時候我們關系非常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有什麼好東西壞心都想和分。后來上了一個英國來的畫家，拋家舍國地跟那英國人去了英國，我們從此再沒聯系過。”

顧靈毓低下頭：“那時候你才十三四歲吧，突然失去這麼個好朋友，不難過嗎？”

傅蘭君嘆一口氣：“何止難過，那時候我娘剛剛去世，我爹天天忙著公事，連姨娘也都沒進門呢，整個寧安府里我就和阿穗一個人好，要走，我覺天都塌了。”

顧靈毓問：“你沒阻攔嗎？”

傅蘭君苦笑：“當時阻攔的不止我一個。大家都說，且不說是個番鬼佬，就說那英國男人年紀大一倍，又是個居無定所的浪子，英國多遠哪，如果那個男人是騙，把帶到英國后這樣那樣，也是天天不應。我私下里問對那個男人的底細清楚不清楚，也說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好是壞。

“說，未來怎麼樣，也不知道。只知道，此刻如果不跟那人走，余生都會為這一刻的遲疑而悔恨。

“跟我說‘圖一世往往毀一時，我只圖這一時的痛快’。

“話都說到了那個份兒上，我又能怎麼樣呢？即使我們關系再好，即使我把當我頭頂的天，說到底，在這個世界上，先是自己，然后才是我的朋友。”

想起往事，傅蘭君不有些唏噓。

顧靈毓沒有說話，他攬著傅蘭君愣怔怔地著腳下的一片如水夜，半天才回過神來，打橫抱起傅蘭君：“回去睡吧。”

自從過了三個月，傅蘭君照舊每天去學校，這天正在辦公室里休息，突然校工來找，說有人在外面等。

除了顧靈毓，在學校里一向沒有什麼訪客，傅蘭君好奇地走出學校，只見大門口一個高大威猛的悉影正板板正正地站直了等。

是齊云山。

傅蘭君一副笑臉走過去：“云山大哥怎麼來了，阿秀讓你帶什麼話嗎？”

齊云山搖搖頭：“沒有，我這次是自己來找的。”

傅蘭君的心里騰起疑云。他代表自己來找？為的什麼？

這位云山大哥一向本本分分，他本也是個軍人，每天跟著顧靈毓在軍營里出，很和顧家其他人接，對眷們更是退避三舍，傅蘭君和他僅有的一次談話也是他為調解傅蘭君和顧靈毓之間的關系主找上門的。

可是現在自己和顧靈毓的關系里調油好得很，他這又是為什麼而來？

齊云山看出的疑：“，借一步說話。”

校舍里有一間手工教室現下沒有在上課，傅蘭君帶著齊云山去了那里。

一走進去，齊云山就關上了門，傅蘭君嚇了一大跳，只見他后退一步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給傅蘭君磕了個頭，傅蘭君更是吃驚：“你這是……”

齊云山直腰，臉上神一片肅穆：“這一下，是答謝您這兩年對阿秀的恩。”

傅蘭君心里覺得不舒服，和顧靈毓是明正娶的夫妻，恩本是應當的，何必要個外人來謝，他有什麼資格什麼立場？但上還是客套著：“你這說哪兒的話。”

話音未落，齊云山又是一個響頭，這次磕得更加用力，額頭上都起了皮：“這一下，是拜托您。當年蒙阿秀搭救，我發誓要保護他一生一世，但現在恐怕我要毀約了，那麼就拜托您連我的那份一起吧。云山此生無以為報，只能磕這個響頭為憑據，下輩子結草銜環以報。”

他這話一出口，唬得傅蘭君完全忘了什麼立場、資格，想起昨天晚上顧靈毓和說的話，難道顧靈毓指的就是齊云山？

站起來，剛要說些什麼，齊云山早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下午顧靈毓來接時，跟顧靈毓說起這件事來：“你昨天晚上說的，就是云山大哥吧。”

顧靈毓不語，直到回到家，他也沒有再說什麼。

晚上，傅蘭君因為胃里不舒服睡得輾轉反側的，快三更的時候，突然聽到門外好像有些靜，推一推顧靈毓：“阿秀，你聽到門外有聲音了嗎？”

顧靈毓似乎睡得很沉，沒有搭理。

傅蘭君只得按下疑繼續輾轉，到快天亮時才終于睡著，醒來后顧靈毓已經不在。傅蘭君翻起床，手按在顧靈毓的枕頭上，手一片冰冷，那枕頭，像是過。

接下來幾天，傅蘭君小心留意著，卻再也沒有見到過齊云山，他似乎消失了。

傅蘭君約覺得，他是去做一件讓他不得不對顧靈毓毀約的事去了。

這猜測讓覺得不祥。

果然，齊云山失蹤后，過了大約半個月時間，一天晚上，傅榮突然怒氣沖沖上門，一進門就要找顧靈毓，不顧合家老小都在吃飯，直闖到飯廳里去。

作為知府，傅榮一直在親家面前端著十足的架子，從來沒有像這樣氣急敗壞不顧面過。顧靈毓放下筷子一言不發地和傅榮走出去，傅蘭君也忙站起來跟了出去。

他們進了書房，一進書房傅榮就放下了所有禮節，桌子上的東西被他砸了個遍，他整個人如同困般在書房里走來走去。傅蘭君忙上前勸解父親：“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傅榮橫眉立目：“什麼事，你顧家出了刺客，出了反賊了！”

傅蘭君不可置信地問：“您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傅榮冷笑：“我胡說？問問你的好丈夫，他的副齊云山去哪兒了？”

傅蘭君心里“咯噔”一聲，那點子不祥的預浮出水面，強笑著轉頭看顧靈毓：“阿秀，云山大哥去哪兒了？”

顧靈毓搖搖頭：“他前日不告而別，我也有兩天沒見到他了。”

傅榮嘿嘿一笑，表猙獰：“他前天刺殺新任巡，被人當場拿下，現如今就在巡衙門大牢里呢。你們就算是想見，恐怕也見不著！”

傅蘭君腦袋“嗡”的一聲響，齊云山要去做的原來是這樣一件掉腦袋的事！

難怪他說什麼毀約什麼來生的，他這分明就是去送死！

傅蘭君轉頭看顧靈毓，顧靈毓依舊是不說話。傅榮快步走過去，疾言厲質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這個計劃？”

傅蘭君搶先一步擋在顧靈毓前：“爹您又老糊涂了，他要是早知道，會讓齊云山去送死？”

抓住傅榮的胳膊把他按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您老消消氣，不過就是個下人……”

傅榮冷笑：“下人？那也要看看是誰的下人。偏偏是你丈夫的下人，偏偏我是你丈夫的老丈人，偏偏我和那新任巡是幾十年的老對頭！更兼這位葉巡這些年靠著洋人殺黨往上爬，早就在黨的刺殺名單上。往小了說，一頂買通殺手誅殺異己的帽子扣過來；往大了說，一個和黨勾結的屎盆子扣上來。我視這位葉大人為眼中釘，這位葉大人何嘗不是視我如中刺？這麼大個把柄送上去，你爹我有幾條命讓人？”

傅蘭君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求助似的看向顧靈毓，后者臉上一片冷峻之。

發夠了脾氣，傅榮也漸漸冷靜下來，他問顧靈毓：“你老實告訴爹，這件事你知不知？”

遲疑了片刻，顧靈毓點點頭。

傅榮又要摔茶盅子：“你可真是糊涂！”

了半天氣，他問：“那你知道他到底為的什麼嗎？”

顧靈毓點頭：“他原是山東人，十年前葉際洲在山東做時，一樁司里為討好洋人草菅人命，害了他齊家上下五口人命。”

傅榮臉緩和下來：“既然知道由，事就還有可能挽回。”

他沉默地在書房里踱了半天步，然后他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顧靈毓：“你和他之間，關系如何？”

顧靈毓閉了閉眼睛，面無表：“我和他，同手足，親如兄弟。”

“同手足，親如兄弟。”傅榮咀嚼著這句話，半天，他獰笑道，“那麼，到了讓這兄弟為你兩肋刀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