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還是來了。
7月20日凌晨的荊市公安局,一切有條不紊暗中進行。裴西洲神冷峻,裝備收拾妥當,臨走卻看到辦公桌屜里的平安符。
那年他陪去山上寺廟,十六歲的小姑娘,虔誠許愿,繃起的娃娃臉嚴肅認真。
深山之中滿目蔥郁,之下眉眼如畫。
倒背著小手笑著看他:
“希你和哥哥歲歲平安,萬事勝意!”
裴西洲低頭把平安符放進警證,自己的證件照,“出發吧。”
人生齒不斷向前,南風的暑假還沒來得及開始就已經結束。
打了兩份工,時間排得滿滿當當。每天早上六點起,七點出門,蹬四十分鐘自行車去教小朋友畫畫,晚上給高中生輔導英語,到家基本晚上十點,洗漱洗澡睡覺,累到沾了枕頭就睡。
八月顧楨從臨省回來,得知裴西洲替他奔赴西南,在臺坐了整宿,第二天眼睛布滿紅,接到單位電話又急匆匆出了門。
洲際佳苑1101室,好像從來都沒住過一個裴西洲的人。
九月開學,南風每天教室畫室宿舍食堂。
江檸雖然談了,但是每天場的時間依然會留給。
一切都順著原先軌跡按部就班,如果說有那麼點不同,那就是桉桉和J警的小漫畫再也沒有更新過,微博評論里每天都有人催更。
【今天我嗑的CP在一起了嗎?】
【畫手大大去哪兒了,怎麼不更新了,不會是坑了叭】
【嗚嗚嗚好想看后續哦!好不容易等了兩年才等到雙箭頭,從單變雙向暗……】
只是這些,南風通通不知道。
再也沒有登錄過這個賬號,對于喜歡的人決口不提。
不能提,不能想,卻每天都會看新聞。想看到他的消息,卻又害怕看到他的消息。
進十一月,十九歲生日就在眼前。?輕&吻&喵&喵&獨&家&整&理&
曾經無限期盼長大,期盼離他近一些,期盼二十歲去表白。
而如今,那個人已經不在。
不知道在哪,不知道歸期,甚至不知道是否活著。
“生日想要怎麼過呀?”江檸提前一個星期開始謀劃,“姐姐請你看電影,完了我們去逛街,吃好吃的……如果課,我們出去旅行怎麼樣?短途閨二人游!”
沒和江檸提過裴西洲的事。
江檸卻好像什麼都知道。
南風笑著搖頭,角弧度牽強可以忽略不計,聲音很:“要不不過了吧,勞民又傷財的……”
不能想起任何一點和裴西洲有關的事。
可偏偏人生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曾有他存在過的痕跡。
看電影,會想起他說,帶你看一次,不要被小男孩一張電影票騙走。
吃好吃的,會想起他每天夜跑完然后去顧燒烤攤,和一人一把烤串,踏著月往家走。
過生日,會想起去年的十八歲生日,很想很想他、不知道找什麼理由發信息給他,恰好就收到他信息,說“我在樓下”。
和現在一樣的季節天氣,他和一起走在每天一個人往返的路上,看的都是想和他分的風景。
“子很可,但是你更可些。”
“那現在,可以給我看看你的小虎牙了嗎。”
“我想看你笑。
江檸心疼,別無他法,只能替某個人把南風抱進懷里。
11月22日,南風生日。
江檸正巧訂了去年裴西洲帶吃過的餐廳,悉的環境和燈,面前蛋糕香甜,南風悄然無聲紅了眼眶。
深吸口氣,抬頭的時候又彎起眼睛,抿著角笑:“謝謝檸檸陪我過生日!”
原本乎乎的小臉,現在下尖尖,看著掌大小。盛滿小星星的眼睛,再也沒有因為什麼亮起過,好像怎樣都可以,怎樣都好。
江檸忍著心酸,聲線也有些發:“許個愿吧,壽星的愿,老天爺一定會格外給面子的。”
“真的嗎,”南風吸吸鼻子,“你不要把我當小孩子騙。”
暖燈里,雙手握在一起,閉上眼睛。
他一定要好好活在這個世界上。
不管是哪個角落,不管會不會喜歡上別人,一定要好好活著,娶妻生子,兒孫承歡膝下。
不必是南風的男朋友。
但一定要歲歲平安。
睜眼,吹蠟燭,才發現對面江檸眼圈紅了,手抹眼淚,“那你呢?你所有的愿都是關于他?”
南風角輕彎,被燈晃了眼,眼睛驀地有些酸。
瓷白的小娃娃臉糯,溫溫笑出小虎牙,尾音輕快。
“我就這樣吧,好的。”
一年后的六月一日,正值初夏,天朗氣清,蟬鳴陣陣。
來寺院請愿的人很多,求高考,求順遂,為自己,為他人。
南風順著千級臺階往上,曾經陪一起的人已經不在邊。
這一年里,只有一個心愿。
每天在心底重復一萬遍,沒有回音,只能說給神佛。
同樣都是深山,西南邊境一帶盡是熱帶叢林。年輕男人黑作訓服外面套著防彈背心,荷槍實彈神冷峻,三百一十六天的心布控,所有人枕戈待旦,等待收網指令。
“年紀輕輕跑這麼遠,媳婦兒樂意?”
裴西洲聞言,笑了,“沒有媳婦兒。”
“哦?不像啊。”老警察瞇眼打量他。
他垂眼,睫疏朗分明長而,“喜歡的人倒是有一個。”
南風繃著小娃娃臉,神虔誠認真,初夏日遇到也不忍心,溫溫落下淺淺一層,整個人看起來像鍍了一層和圈兒。
閉眼,眼前浮現他笑、他皺眉、他溫溫俯和平視。
裴西洲,歲歲平安。
他還那麼年輕,人生還有一萬種可能。
請一定保佑他活著回來。
南風虔誠禮拜,眼淚無聲順著臉頰滴落。
——裴西洲,我真的很想你。
亮被黑夜吞噬,子彈上膛,所有人戰備。
有人問:“怕嗎。”
怕嗎?
從來沒有怕過。
誰先怕死誰先死。
可是現在,裴西洲不得不承認比起死亡,他有更深的恐懼。
怕再也見不到他的小姑娘。
南風回到家,開裴西洲微信對話框。
【裴西洲哥哥,生日快樂!】
聊天記錄往前:
【裴西洲哥哥,新年快樂!】
【中秋節了哦!要看月亮!】
【我今天吃到超級好吃的小蛋糕,給你看看】
【又有小男生追我哎,早真的會被打斷嗎?】
……
目所及之,只有一個人自說自話,從來都沒有過回音。可是消息發出去的那一秒,南風心還是提到嗓子眼兒。
萬一呢?
萬一他看見了呢?
萬一他回來了呢?
發出去的消息如同水滴墜深海,南風深吸一口氣,臉深深埋進手臂。
一千多公里外的西南邊境,頭頂熱帶叢林遮天蔽日不進半點月,腳下地生縱橫錯織實實的網,特警、刑警、毒警、狙擊手均已就位,緝毒犬威風凜凜蓄勢待發,
就等在最后時刻給出致命一擊。
等太再次升起,一切都將結束。
南風睜眼到凌晨,才迷迷糊糊閉上眼睛。
夢里裴西洲中彈,脈流不止,他負重傷,卻還在追擊最后一名逃犯。
他曾經親口告訴他是無神論者,可是染紅的警證里,卻放著當初去山上寺廟求的平安符,著他的證件照。
畫面一轉,他又出現在家里。
坐在沙發,姿勢閑散,上淺藍襯衫質地,手里是一本軍事雜志。
而睜眼醒來發現一切不過是夢。
時間還停留在十八歲的夏天,他側頭問,哥哥想要出去玩,你有沒有推薦。
什麼都顧不上,哭著撲進他懷里,“我不應該喝酒,我應該和你好好告別……”
而他溫溫回抱,像最后一次見面那樣,修長手指輕輕擰住鼻尖,笑著,“小哭包。”
南風睜眼,猛地坐起,臉頰滿是淚痕。
床邊電子時鐘顯示:六月二日,凌晨三點。
耳邊人聲怒號不絕于耳,鮮遠比夜更加濃稠。
裴西洲手臂已經開始因為失過多開始發麻,他攥了攥拳,子彈咔嚓干凈利落上膛。
他槍法一直很準,即使放到專業狙擊手隊伍里也能拔得頭籌。
他深吸口氣最后一次瞄準擊,槍聲震耳聾。
三百一十六個日日夜夜以此為終,時間就此凝固。一隊警車風馳電掣沖出夜幕,紅藍芒刺破叢林,耳邊警笛呼嘯,剎那間所有喧囂褪去,天大亮。
這是他二十六歲的第一天。
裴西洲清俊側臉盡是跡,劍眉烏黑清晰,顯出驚心魄的冷白,眸依舊雪亮。
垂在側的手臂流不止,中彈位置大概是脈,隔著深黑的作訓服,看不到傷口,看不清深淺,卻能知道那里大概有一顆子彈。
大腦開始混沌,眼前開始一幀一幀播放舊時電影,死在他面前的師傅、并肩作戰的戰友,槍林彈雨鮮淋漓,皆是目驚心的紅。
槍聲人聲悲痛怒號混雜一起,頭疼裂。
有個小小的聲音冒出來,像一束干凈明朗的。
“希你和哥哥,歲歲平安,萬事勝意!”
“怎麼可以隨隨便便說死這個字呀!”
皎潔月里,小姑娘剛剛哭過,眼圈兒通紅,繃著一張小娃娃臉嚴肅得要命。
手住他的臉,糯糯的語調,從來都沒什麼脾氣的人,卻一定要他“呸呸呸”。
有好好長大嗎。
他還能見到嗎。
那麼哭,如果等到他魂歸故里,有沒有人幫眼淚。
裴西洲閉上眼睛,眼前幻影化作天上星辰。
還沒舍得吻過。
死掉太虧。
作者有話要說:硯哥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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