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的急劇變化,是在五月中旬的一天。那天老皇帝在朝上突然再次一頭栽倒,只是這一回,他卻是再沒能醒來。
這樣的老皇帝自然是再不可能理政了。可國不可一日無君,誰為攝政,卻又朝中諸臣吵了一片。四皇子一系自然是想推四皇子上位的,可便是太子被老皇帝關了閉,他仍是國之儲君,朝中那些沒有被老皇帝肅清的太子黨們哪肯他們這般胡來。最后,還是宮里的老太后發了脾氣,命人把太子從東宮里放了出來。
只是,太后也暗底地警告了太子一番,說是不想看到一家人手足相殘。于是,雖然太子重新掌了權,卻也不敢有什麼大作。一時間,朝局倒顯得異常的平靜起來。
而這平靜,簡直就是暴風雨前的可怕寧靜。誰都知道,如今太子一系和四皇子一系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一切的關鍵就看老皇帝什麼時候死了,以及死之前能不能醒來……袁長卿曾悄悄跟珊娘了個底,若真到了那要命的關頭,怕是太子也要行一些不軌之事的。而反過來,若是事進展不如四皇子的意,怕要興風作浪的,就該是四皇子了。總之,一場變故怕是再逃不掉的。
然后,五月底的一天,果然,變天了。
那天傍晚時分,忽然有個侍帶著一隊衛來到袁長卿家里宣旨,命袁長卿即刻宮。一向不多言不多語的袁長卿卻難得地多問了那侍幾句,這才知道,原來是老皇帝醒了,命朝中所有員全都去宮門前聽宣。說完,侍便一個勁地催著袁長卿。
袁長卿的眼略沉了沉,也不再多言,回就跟著侍上馬準備進宮。臨走之前,他特意回頭看了珊娘一眼。
夫妻多年,他們早已經不需要用言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了。珊娘看著他用力點了點頭,又眨了眨眼。于是袁長卿也沖用力一點頭,這才抖著韁繩催馬前行。
這里袁長卿的背影才剛消失在巷口,珊娘便立時吩咐了下去,一邊派人去好的各家傳遞消息,一邊命大守了門戶,則帶著袁霙上了那庭院后側的小二樓。
站在二樓的窗口,珊娘往窗下看去,見那往日里船來船往的金水河里竟忽然不見了一艘船影,便知道,怕是事就要發生在今天了。
而來宣旨的,是個不認識的侍,且后面還跟著一隊殺氣騰騰的衛,便是此時沒有袁長卿給作解釋,珊娘也知道,有作的,應該不是太子一系。
此時珊娘也只能安自己,自袁長卿中毒后太子就給他加派了暗衛,想來若是那些人中途想要圖謀不軌,暗衛總能護得袁長卿的周全的。何況,京中有人知道,袁長卿其實是文武雙全,想要保命,以他的功夫應該是不差的。
就在胡思想之際,李媽媽跑上樓來通報,說是五老爺帶著太太和兩位爺全都來了。
珊娘還沒迎出去,五老爺和五太太,還有侯玦全哥兒全都上了樓。珊娘驚訝道:“你們怎麼來了?”
五老爺皺眉道:“長生進了宮,家里就你一個,我不放心你,原想接你過去的,太太說你子重不方便,我想著倒不如我們過來更便宜一些。”
珊娘想了想,點頭道了聲“也好”,又看著天暗了,才剛要命人去傳晚膳,卻是才意識到,原來不是天暗了,而是似乎真要有暴雨將臨了。
不一會兒,去別傳遞消息的人也陸續回來了。原來不僅袁長卿,林如亭和大公主等也全都被宣進宮去了。至于方府,正好月底是忠肅伯的七十大壽,大太太便帶著兩個孩子去關外祝壽了,恰不在京里。
天一直那般到晚膳時分,大雨才無聲無息地降下來。直到雨水浸了地面,天際才滾過頭一道悶雷。而這場急雨,也只下了個晚膳的里間。這里眾人才剛吃完晚膳,那驟雨就如它突如其來一般,又忽地嘎然而止。
此時屋里早已經掌起了燈,珊娘臨窗而坐,看著漆黑的窗外,心里忍不住想著袁長卿這會兒在做什麼,之前有沒有淋到雨,大概不會有人管他的飯吧……這麼一通胡思想,想得自己都忍不住撐著額頭笑了。
在的后,五老爺和五太太正小聲說著話,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見忽然笑了,太太便拉了一下老爺的袖,小聲道:“瞧,說了你別擔心。珊兒不是那種承不住的人。”
珊娘聽到了,回頭看了一眼老爺太太,笑道:“今晚大家都將就著在這樓上住一夜吧。老爺要是累了,里間還有一張榻的。”
雖然樓下袁長卿的書房里也有床,可卻不好讓人隨意進去。天知道里面有些什麼機,雖然袁長卿不防,如今自己輕易都不肯進去的。
老爺道:“無妨,倒是……”
正說著,那樓板忽然重重地響了起來。
五老爺一陣皺眉,起出去看時,便只見五福著近七個月的大肚子,竟是以一般大肚婆沒有的敏捷沖上樓來。在后,三和六安急得直喚:“慢些慢些!”
珊娘見了五福,不一陣詫異,“你怎麼來了?”
五福如今已經快七個月了,早回家養胎去了——雖然其實和炎風也就住在后面的下人院里,離著也不遠。
六安居然跑不過一個懷孕七月的婦人,這會兒才著氣跑進屋來,正好聽到珊娘問著五福的話,便搶著答道:“炎風把送進來的,說是家里沒人照顧,他不放心。”
珊娘便知道,炎風定是領了袁長卿之命,要嚴守著家里,不好分神,這才把五福送到這里來的。
那五福沖上樓來才看到五老爺五太太,正不好意思地沖著老爺太太憨笑著。珊娘便沖招招手,指著一旁的椅子站坐了,小聲笑道:“什麼時候才能改改這急脾氣?萬一磕著著,又得說你家炎風給你上‘箍咒’了。”
要說幾個丫鬟里,五福是最能說會道的一個,偏那炎風竟學的袁長卿的一套,看著沉穩斂,真要跟人斗起來,五福一點兒都招架不住。
見五福回頭往門外看,且六安還不高興地抿著,珊娘心里便有數了,卻故意問著六安,“誰在外面?”
六安撇著道:“是巨風。”又道,“我他在樓下守著,沒許他上樓。”
珊娘聽了,便和五福對了個眼兒。
其實袁長卿中毒的那一天,六安和巨風是被人得衫不整摞在一起的。六安是被人打昏的,什麼都不知道;巨風可只是中了迷藥,神智還是清醒的。雖然后來花媽媽把六安重新整理好了,巨風那古板孩子卻覺得他“玷污”了六安的清白,整天跟只小狗似地圍著六安打轉。偏六安如今十四五歲了,正是竇初開的年紀,那林如軒的小廝圍著打轉不解其意,偏見巨風圍著打轉,卻是誤會了,竟悄悄了心。而等無意中得知,巨風又笨拙舌地表示,他圍著打轉只是想要向道歉時,小丫頭惱怒了,從此再不肯理巨風。
其實要說巨風對沒心思嗎?怕也未必,不過是巨風都已經快二十了,六安才十四,怕是覺得自己這是老牛吃草,才沒敢往那方向想而已……
就跟當初沒有手三和五福的事一樣,珊娘也不打算手六安的事,只在閑來無事時,很沒良心地把六安和巨風的事當個消遣看著笑話而已。只是這時候卻是沒心思再看這二人的笑話,便對六安道:“他上來。這里站得高看得遠,他目力好,外面有什麼靜也能先看到。”
而六安出去了沒一會兒,就又很不高興地進來了,道:“哪還用得著夫人吩咐,我找了一圈都沒找著他,原來人家早上了房頂了!”又撇著小聲嘀咕了一句:“也不怕摔著!”
五福笑嘻嘻地扯了一下三和的袖。三和小聲笑話著,“你這會兒知道看的熱鬧,倒不知道當初我是怎麼看你和炎風的熱鬧的。”
正說著,不知哪里“咚”的一聲炮響,驚得眾人全都跳了起來。
五老爺三兩步沖出房間,站在前廊上探頭往聲音的方向看去,便只見那高高的皇城城墻,竟燃起了一片火,也不知道是哪里失了火。
珊娘跟出來,看著天際的一片通紅暗道了一聲:開始了。
“開始了。”忽然,的耳旁響起一聲低語。回頭一看,卻是侯玦。
侯玦握著欄桿,正探著半邊子看著皇城的方向。
珊娘的眼眸微微一閃,心里暗自點了一下頭。
侯玦似乎已經認袁長卿為他的目標一般,竟是都學著他,如今也已經連著兩年都是杏林書院的魁首。且聽五太太說,他還在自己的院子里豎了塊箭靶,天天練著箭,竟是也想跟袁長卿一樣,個文武雙全的。
也好。珊娘想,家里兩個兄弟,一個從文一個從武,好。至于全哥兒,五歲的全哥兒如今才剛弄明白哥哥和舅舅的區別,暫時還指不上他懂得太多,且由著他慢慢長大吧,不著急。
是因為由袁長卿了底,心里有數才不著急的,那五老爺心里可沒底,看著皇城里的靜一陣著急,道:“究竟怎麼了?是誰要造反嗎?”
珊娘也握著欄桿道:“是有人要造反的。”只是眼下也不知道,造反的人是四皇子還是太子……
不過,很快就知道了。
他們正在前廊上看著皇城里的靜時,忽然頭頂響起一聲尖利的唿哨。珊娘嚇了一跳,一抬頭,便只見巨風翻倒吊在廊檐下,對珊娘和五老爺道:“夫人快請進去,有人來了。”
珊娘抬眼看去,果然看到那巷口外一道火把,急促地向著他們家的方向過來了,風聲中還能聽到馬蹄聲和喊殺聲。
還想看時,侯玦已經過來握住了的胳膊,湊到耳旁小聲道:“看來造反的是四皇子。”
珊娘詫異地看向小小年紀的侯玦,笑道:“看來你跟你姐夫學了不東西。”
“也沒什麼,”侯玦笑道,“只是姐夫給我看了許多書罷了。”
珊娘的眉頭一挑,笑道:“你將來也打算走仕途?”
侯玦卻搖了搖頭,“我不行的。”又看看珊娘道:“我可沒姐夫那麼多的心眼兒。我倒想像先生一樣,做個授業解的先生。”
這時,聽到外面的熱鬧,小全哥兒和阿好在里間鬧了起來,也想出來看個熱鬧。侯玦便沖著里間的小全哥兒一呶,笑道:“那個才是走仕途的材料。姐姐沒瞧見,阿好手里的好吃的都全哥兒給騙過去了。”
因相信著袁長卿,便是自家被叛軍包圍了,珊娘都不曾有過一點兒心驚,只在發現上當而張著干嚎的小袁霙和全哥兒之間做著裁判。
五老爺可沒這麼心大,老是時不時地竄到前廊上看著靜。一會兒進來說,“要撞門了。”一會兒又進來說,“這袁大,竟給門里裝了個頂石!”一會兒又進來報,“他們放火箭了。”驚得珊娘和太太才剛要出去看,五老爺又進來道:“虧得才剛下的那場雨,沒點著。”
這麼幾次三番,惱得太太過去揪著他的胳膊將他拉進屋來,按在離門口最遠的椅子上,怒道:“不許再出去!徒人心!”
五老爺這才意識到他不該這樣的,忙閉了。
就這樣,叛軍圍著探花府直攻到下半夜,也不曾攻下一道前門,倒炎風領著家里那些缺胳膊斷的老袁家軍們放冷箭死了好幾個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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