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皇帝決定駕親征的消息，還是有一定霸服作用的。

原先一直磨磨蹭蹭不願靠近的各路兵馬，趕從各個方向往三河縣火速集合。

趕慢趕，終於在皇帝指定的日期抵達了三河縣。

可是當各位總兵安頓下部隊，前往白河邊的京營大營拜見提督大人時，卻聽到一個讓他們目瞪狗呆的消息。

“什麼，親征取消了？！”接住自己的下道：“這種事還能說了不算？”

“你瞎嚷嚷什麼？這些年聖躬一直不好，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前陣子因爲急怒攻心，又犯了頭暈目眩的老病，只能臥牀靜養了。”尹秉衡瞪他一眼，咳嗽一聲道：

“陛下是要堅持親征的。但來的不過是一支不滿萬人的偏師，又不是叛軍主力，何勞陛下強撐病？爲保聖躬，本帥便奏請皇上暫緩親征了。”

“這樣啊……”衆將將信將疑的點點頭，約看到提督大人背上好大一口黑鍋。

“那開戰日期是不是也要順延了？”王化熙沉聲問道。

“開戰日期不變，就在後日。”尹秉衡淡淡道。

“軍門三思啊……”躺在擔架上的張臣咳嗽兩聲道：“敵軍強大遠超想象，就像大人在欺負小孩……”

“是啊。”另外兩位也使勁點頭附和。“差距之大，不可以道里計……”

“軍門是知道我的，咱老張從個大頭兵一刀一槍殺出來，什麼時候怕過死？”張臣說到傷心，忍不住落淚道：

“可問題是，對上這樣的敵人，我們連砍一刀、開一槍的機會都沒有啊！這種死法太窩囊了，我老張真頂不住啊……”

王化熙和杜桐也紅了眼圈，前者嘆息道：“真敗的一點脾氣都沒有。”

“軍門，咱們將近二十萬大軍雲集三河縣。”杜桐也晦氣道：“可對手呢，還在按部就班的鋪鐵軌，迎著面衝咱們就來了。這說明什麼？人家本就沒把咱們放在眼裡！”

“你們先安靜，豎起耳朵來聽聽吧，外頭什麼靜？”尹秉衡擡下手，面無表道：“聽到了嗎？是水聲！白河已經開凌了！”

“……”三人齊齊一哆嗦，顯然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

白河都開凌了，那海上八已經恢復通航了。江南集團的主力部隊，說不定已經在曹妃甸登陸了！

“所以沒有時間了，諸位。”尹秉衡捋一下花白的鬍鬚，緩緩道：“道理很簡單。如果我們全力以赴，還擊敗不了對方的一支偏師，那就沒必要讓部下，到對方主力面前送死了。”

三人秒懂。對方畢竟只有一萬人，無論如何也沒法全殲他們。

而對上主力部隊的話，可能一個都跑不了……

“因此我們必須在對方主力趕到前，跟這支軍隊過過招，看看能不能索出合適的戰法來。”尹秉衡沉聲道：“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世上沒有無法擊敗的敵人，只要我們找到被遁去的其一，便是致勝的天機！”

三人心說，估計老頭兒退休這些年，天天在家演《周易》玩兒吧……

但尹秉衡可是文武雙全的一代名將，馬上就跟上一番實際的。

“畢竟我們現在人數佔據絕對優勢，而且還是在平原野戰，可以最大限度的抵消他們的火優勢。卻最適合神樞營和五軍營的騎兵作戰。”

“是。”三人點點頭，在三河平原上作戰，確實比他們攻打唐山市要舒服得多。

至敵人只帶了兩百門炮，在一馬平川的戰場上，是沒法像在唐山那樣，靠火炮和冷槍就能擊退四面八方的來敵。

所以神樞營和五軍營的騎兵，可以利用機優勢，從其防線薄弱環節突！

也難怪提督大人不死心了……

最後，尹秉衡看看三人道：“之前你們都辛苦了，此戰爲三大營掠陣即可！”

這也是沒法子的。因爲敵人一直保持集隊形，也不分什麼前鋒營左哨營右哨營。任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

這樣固然很容易被包餃子，可戰場也就小隻有一，讓軍能投的兵力大限制。

人再多也只能幹看著，反而會套的。

三人當然求之不得，假假客氣一番也就答應了。

~~

萬曆十九年三月十二日，鄭一鸞率領他的唐山衛戍部隊，終於推進到了三河縣大廠一帶。

大廠是原先元朝的皇家馬場，俗稱‘大場’，逐步諧音演化‘大廠’。雖然現在這裡早已不再養馬，但平坦的地形是不會變的。

就在距離白河五里的地方，兩軍終於相遇了。

在一萬唐山衛戍部隊的對面，是大明皇帝的直屬戰略部隊，整整十萬三大營兵！

除了兩萬留在京城看家的神樞營兵，三大營已是傾巢而出了。

此外，南面白河對岸，和北面三河縣城一代，還有將近十萬的軍虎視眈眈。

這場兵力懸殊的焦點大戰，註定吸引了無數人的目！

除了北京的皇帝，浦東的趙昊等雙方統帥外，那些鎮守一方的大將，也切關注著此戰的結果——

天下第一關的牌匾下，楊四畏手扶箭垛，舉目西眺，彷彿想親眼看看這場生死之戰的盛況。

可惜此去京師六百里，就是升起戚繼留給他的熱氣球，也只能看到個寂寞。

但他卻不敢離開山海關半步，因爲趙昊給他的任務，就是釘死在這裡，以防戚繼率軍南下。

這已經不是戰鬥層面的問題了。子弟兵就胎於戚家軍。趙昊沒法想象，他的指戰員對上戚繼時，軍心會什麼樣子。

所以他必須要將戚繼先調到關外去，然後讓楊四畏看好門，把他擋在外頭。

雖然趙昊相信戚繼不會再趟這渾水了。而且這麼短時間，他這條過江龍，應該也搞不掂那些尾大不掉的遼東將門。

但那畢竟是‘奇蹟的’戚繼啊！誰知他會不會出人意表，真就帶著軍隊回來了呢？

鉅變之時，人心難測，反覆無常纔是最平常的景象……

就連楊四畏也不是真就鐵了心跟趙昊乾的。

天下大之時，有兵就是草頭王。說實話，總兵們不可能沒有擁兵自重，至是待價而沽的心思。

但還沒來得及獅子大開口，一場唐山保衛戰打得楊四畏目瞪口呆，心涼了半截。

他已經想好了，要是這場三河之戰，軍還是一敗塗地。那他就徹底擺正心態，服從命令聽指揮，趙昊讓攆狗絕不攆。等天下平定後，靠著今日之功，總能混一場富貴的。

反之，那就得好好談談，日後的地位問題了……比如是不是可以聽調不聽宣？

~~

山海關千里之外的宣府鎮。

宣府總兵李如鬆，正在接待遠道而來的寧夏總兵麻貴。

麻貴此行奉三邊總督魏學曾之命，率領山西四鎮邊軍五萬人，京勤王！

多年的老朋友路過自己的地盤，李如鬆當然要盡地主之誼了。

麻貴欣然應邀到總兵府做客，值此風雨飄搖之際，他也想李如鬆的底。

都是直筒子武人，也不來那套彎彎繞，酒過三巡之後，麻貴便沉聲問道：“子茂，你沒有收到進京勤王的聖旨嗎？”

“收到了。”李如鬆坦誠道：“不過我這邊頭上有巡還有總督，這種事不到我做主的。”

麻貴頭上當然也有督了，只是三邊總督魏學曾乃當年張居正的死對頭。萬曆十五年後才被朱翊鈞起復，當然要報效皇帝了。

而宣大總督汪道昆，歙縣人……還是趙昊一手起復的。立場不同，選擇當然不同了。

“你丫怎麼想的？不報你爹的一箭之仇？”麻貴悶聲道。他知道李如鬆這種猛男，手裡有聖旨，是不會把督放在眼裡的。

所以他按兵不很可能是他自己就不想，纔會順水推舟……

“我爹好好的，爲什麼要報仇啊？”李如鬆練的把玩著純銀打火機，點了大的雪茄。

看著他這副做派，麻貴心頭升起一明悟。

“你丫不會也……”

“也是何意？”李如鬆笑瞇瞇問道。

“也勝利牌雪茄吧？”麻貴從袖中掏出雪茄，居然是一個牌子的。

兩人登時出看到同志的表。

“想不到老麻你個濃眉大眼的，也……上雪茄了？”李如鬆笑呵呵的給麻貴點上。

麻貴深吸一口，一臉陶醉道：“這是難以抗拒的啊。”

“是啊，太容易上癮了。”李如鬆笑著點點頭。

“你這煙齡多長了？”麻貴問道。

“當年跟我師父學會了之後，就一直沒斷過。”李如鬆道。他師父是徐渭……

“你呢？”

“我麼，我接他們……它的時間，沒你那麼長。”麻貴道：“白廟鄉之戰你記得麼？”

“嗯，萬曆十二年吧。”李如鬆點點頭。

萬曆十二年，平涼衛指揮使哈林指示部衆扮土匪洗了江南集團移民辦，這就是震驚天下的‘平涼慘案’。

慘案發生後，從三邊總督往下被一擼到底，麻貴也急調任固原總兵。

“當時我率軍包圍了白廟鄉不假，但我本沒出手，只在外頭扎籬笆。”麻貴苦笑道：“平白擔了個劊子手的罪名。”

“那出手的是……”李如鬆輕聲問道。

“不錯，就是他們。”麻貴點點頭道：“親眼看了他們是怎麼把個營寨堅固的白廟鄉夷爲平地的，我就決定，這個朋友我定了。”

“哈哈哈。”兩人便相對大笑起來。

笑完了，麻貴便低聲道：“說說吧，你打算怎麼辦！我跟你共進退……”

“先在我這兩天雪茄，看結果再說吧。”李如鬆淡淡道。

“好，聽你的。”麻貴重重點頭。

這個憨憨卻不知道，人家李如鬆的爹，已經是西北公司董事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