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幾家歡樂幾家憂,就在趙黼于宮消不盡人溫存、纏綿難舍之時,于靜王府中,卻另有一種截然不同的形。
靜王府的室之中,上好的炭火烘的屋暖意融融,宛如春朝,一盆金盞銀臺在暖氣的熏蒸之下,于蔥綠的長葉之中綻放雪白的花朵。
小世子宏睿安安靜靜地睡在榻上,睡容天真無邪,不沾喜憂。
靜王趙穆垂眸看著,起吩咐娘跟幾個宮人好生看顧,便負手往外。
化雪的冬夜格外冷徹,趙穆緩步而行,經過萬字回廊,他本是要去側妃朱氏的房中,中途因改了主意。
沈王妃的院中,靜影沉沉,里外無聲,仿佛冬夜的北風將此地的萬都凍住了,出一僵冷的死寂。
趙穆看見沈王妃房中依舊燈火通明,便侍從等在外間兒,自己邁步往那而去。
門口有兩個丫頭,正湊在一起低低地說什麼,一時竟沒留意趙穆走近,趙穆只聽們說什麼“側妃得意”之類的話。
趙穆站了站,兩人才發現了,忙退開一邊兒,戰戰兢兢行禮。
此刻里頭便也聽見,王妃的丫鬟忙迎了出來。
趙穆也不理旁人,徑直,見沈舒窈已經立在地上,正盈盈下拜。
靜王上前,在桌邊兒落座,沈舒窈親手奉茶,道:“夜已深了,外間天冷地,本以為殿下不會前來了。”
靜王漠然無聲,并不抬眼。
沈舒窈微微含笑,在他對面兒坐了:“王爺從哪里來?”
靜王方道:“才探過宏睿。”
沈舒窈不由多了幾分關切,問道:“宏睿可好麼?”
自打雅韻殿走水后,趙穆便未曾讓宏睿再近沈舒窈的,連伺候的宮人都從新換了一批。
聽問,趙穆抬頭看向沈舒窈:“你既擔心他,為何不去看他?”
沈舒窈溫聲道:“宏睿是臣妾所生,自然擔心,只是先前去探過,說是宏睿病了,不便見人,臣妾見如此,不便勉強。”
趙穆道:“你倒是果然識大的很。”
沈舒窈起,恭謹道:“臣妾大膽揣測,殿下心中,可是恨惡臣妾……于宮失火那夜,大意疏忽,差點兒損了宏睿命一事麼?”
趙穆道:“大意疏忽?”
沈舒窈輕嘆道:“那夜,原本是有人來告知臣妾,說東閣有事,故而臣妾擔心王爺安危,才把宏睿留在殿,親趕去查看形,誰知走到半道,才知道殿失火,趕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娓娓道來,神婉孌誠懇,幾乎人無從質疑。
靜王看了半晌,輕輕笑道:“王妃,若不是跟你做了許久夫妻,我……也要信了你這番話了。”
他話出有異,沈王妃略覺詫異:“王爺莫非是疑心臣妾?”
靜王道:“沈相今日已經被帶去了刑部,你覺著,在白樘面前,他都會供認些什麼?”
沈舒窈皺皺眉,幾許無奈,輕聲道:“王爺總該知道,不管臣妾做什麼,都是為了王爺著想。我雖然出沈家,跟相爺卻從來并非一心,只跟王爺同命罷了,王爺若有疑心臣妾之意,臣妾便死無葬之地了。”
靜王打量神舉止,無法形容心中是何滋味,轉開頭道:“你自然是我的賢助,只不過,我怕你……做的太多了。”
沈舒窈上前一步:“王爺,您知道,臣妾是甘心為王爺碎骨的。”
沉默半晌,靜王才道:“就算是要賠上宏睿的命,對你來說也是應當的嗎?”
沈舒窈手按口,無法置信道:“王爺何出此言?臣妾是宏睿的生母親,何況又知道王爺宏睿如命,又怎會傷他半分?”
靜王回頭相看,良久,才低低笑了起來:“我生平,極會佩服一個人,王妃你算是一個。”
沈舒窈雙眸微紅:“臣妾……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靜王斂了笑,道:“你不如想想,今日如茗如何不在你邊兒?”
沈舒窈眼神微變:“是王爺喚了去?”
靜王道:“對你倒也忠心,只不過畢竟是個丫頭,略加懲治,便招認了,你是想聽本王說給你聽,還是你自己說。”
沈王妃并未出聲,只是略后退了一步,秀的容籠在帷帳投落的影之中,顯得晦暗難明。
因要準備太子冊封大典,這幾日宮復忙碌起來。
然而對宮人來說,節下忙碌,卻是一件好事,畢竟先前宮風云變幻,風波不停,人人都似沒了主心骨,不知大舜將何去何從,是福是禍。
雖有靜王坐鎮,畢竟不知皇帝的意思,這些宮太監們侍候宮中,最是知道風吹草,因此暗中都有些人心惶惶。
如今趙黼歸來,竟是眾所歸,是以雖忙得團團轉,人人卻也是歡喜連天,自覺有了將來仰仗,至此,宮中才流出些大節下的喜悅氣氛來。
先前云鬟隨趙黼進宮,不過是權宜之計,誰知竟似上了賊船。
于含殿一夜過后,趙黼因想到昔日,便帶云鬟出宮回到“東宮”。
故地重游,想到昔日父母雙在,那種天倫和樂,竟不自,步步行,步步難過。
幸而云鬟在旁相伴,雖不多話,只默默地握著趙黼的手,便已是最大安。
這已是傷之地,加上前世的緣故在,趙黼本不居,可若不住在東宮,便只能去皇宮,總不能住到謝府里去,畢竟他如今份不同,在東宮私私地且好說,若明目張膽去蹭謝府,畢竟外頭的風言風語,對云鬟上有礙。
加上先前“扮男裝”為一節,讓許多孤介士大夫心中記恨,這節骨眼上,不該給再招怨懟非議。
云鬟看出他的猶豫之意,便道:“六爺不必過于忌憚什麼。只要心中惦記著,他們便不會散離,何況你如今好好地回來,可知他們疼你你之心,就算在天之靈,也必歡喜安。”
趙黼只地抱住,心中又是酸楚痛,又有些寬寧靜,兩種緒織。
一則是失去趙莊跟太子妃,畢竟再不可得,每次向來,仍人痛徹心扉。
二則卻是對云鬟失而復得,倒也是命運給他不幸之中的唯一大幸跟藉。
這日,因趙黼被趙世喚了去,云鬟便帶了靈雨,乘車自回謝府。
跟陳叔林嬤嬤等重新見了,跟先前那次相見更加不同,種種惶驚嘖盡數消散。
因趙黼未曾跟來,林娘暗中又問云鬟兩人之間究竟如何。
云鬟雖面薄,卻也懂他們的憂慮之心,便道:“殿下同我很好,不必憂心。”
是個從來斂寡言的人,這般短短的一句“很好”,林嬤嬤卻已經明白了,自是暗暗地心花怒放,出門后又念了幾千萬聲佛祖。
好歹安了眾人,又同小鯉玩了一陣兒,云鬟略覺倦累,正要歇息片刻,無意看見柜子上放著一個錦盒,不由問道:“是什麼?”
曉晴正在外間兒收拾桌子,聞言探頭看了眼,道:“是季公子前幾日送的。”
云鬟聞聽是季陶然送的,微微一笑,卻不知他又給了什麼好東西。
心里思量著,隨手打開要看一看,誰知一瞥之下,遍寒徹。
宮中。
白樘正將連日審訊沈正引的種種向趙世稟明,故而趙世也傳了趙黼前往。
沈正引對先前的賣鬻爵,縱放門生弟子為惡,私通外,刺殺遼使等罪名供認不諱。
趙世聽罷嘆息,問道:“他可還說什麼了不曾?”
白樘道:“沈相只曾自嘆晚節不保。倒是并未提及別的。”
趙世便看趙黼,問道:“你覺著該如何置?”
趙黼道:“現有個刑部尚書,監察史,他們量刑自是再公不過的。”
趙世便問白樘等人,白樘跪地道:“圣上容稟,沈公曾于臣有恩,圣上不避嫌疑,命臣等三司詳查,臣在其位,責無旁貸,奉旨以來幸不曾辱命。然而要定沈公罪名,自可據律法正判,且又有圣上及梁監察、大理寺卿等可議。臣斗膽請求退避。”
趙世端詳他片刻,頷首道:“你能恪盡職守,秉公至此,已是難得。既如此,則罷了。”
這一場殿議事落定,以將近正午。
趙世回頭看趙黼,見他倒也并無不耐煩之,心中安,又知道拘他半日,只怕面上雖掌的住,心里必然著急了,當即便令停了。
群臣自散,趙黼也行了個禮,跟著退出。
趙世本還想跟他多說兩句,見他如此急,只得作罷,只是在趙黼退了后,便嘆了口氣。
王治知道他的心意,因說道:“畢竟殿下年青,歷練歷練自然就好了,何況方才眾位大臣爭論,他在旁聽著,毫不耐煩的模樣都無,可見是該做正事的時候,便明冷靜,這就很好了。”
趙世道:“說的是。罷了,暫且由得他去,這會子……他還得放松,以后若是登了基,那萬般的政事落在肩頭,怕就不是現在這般了。”
說到這里,想了會兒,又道:“然而他的子畢竟有些太過激烈,尤其是……若是有個鎮得住的人能好生引導他就好了。”
王治笑道:“這個,奴婢覺著白尚書是最合適不過的。”
趙世點頭:“跟朕想到一塊兒去了,竟是非他莫屬。”
不提兩人議論,只說趙黼出殿往回,才出宮,就有東宮近侍報說云鬟回了謝府。
趙黼本想即刻就去謝府,轉念一想,畢竟是他把人留在東宮數日,也該讓云鬟自在自在。
于是上馬自回。心中卻想:“倒是要快些跟阿鬟親,只不知他心中打的什麼主意。難道要我開口求他?”
這個“他”,自然就是趙世。
趙黼雖答應留下,可昔日的是皇爺爺,如今竟了父皇,又且因趙莊在前,這聲“父皇”是無論如何不出來的,就算見了面兒,也不過是以“圣上”等稱呼罷了。
趙黼心中便盤算跟云鬟的事,忽又想:“多半是因為父王故的原因,倒也是,我本該守孝的。故而竟不該太著急。”
距離趙莊故去,已近半年,前日趙黼還去親自祭拜灑掃過,想到昔日種種顧教誨,仍是肝腸寸斷,痛舍難離。
想到趙莊夫婦,趙黼馬上嘆息數聲,無端有些心神不寧。
趙黼本以為云鬟不在東宮,便意興懶散地進府,負手往而行。
廊下正行走間,一抬頭卻見前方有個人在徘徊,竟正是靈雨。
趙黼有些意外,忙加快腳步,靈雨也看見了他,便回行禮。
趙黼問道:“不是說回謝府去了麼?你如何在這里,莫非是沒跟著?”
靈雨的面有些古怪,仿佛是欣喜,又好似困不安,對趙黼道:“是回了謝府,只是先前……才回來了。”
趙黼大喜,忙要見云鬟。靈雨忙攔住他:“殿下。”
趙黼問道:“怎麼?”
靈雨眉心皺眉,卻為難開口,只忐忑道:“奴婢覺著……姑娘好像……”仿佛大不解,又搖頭道:“多半是我多心了,應該是好事,殿下……殿下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趙黼見顛三倒四般,說不明白,便甩手。
轉里間兒,才掀開簾幕,趙黼驀地止步。
在他眼前,背對而坐的,卻是個著裝之人。——這輩子,向來看慣了云鬟男裝的模樣,乍然見如此,竟給他一種如夢似幻的錯覺。
趙黼頓在門口,半晌才回過神來,因輕聲喚道:“阿鬟?”
那麗人聞聽,不疾不徐地站起來,半垂螓首,轉屈膝行禮:“參見殿下。”
趙黼本要奔到跟前,聽了這句,猛然剎住。
眼前之人,不似平日男子打扮般清雅秀姿,此即薄施脂,淡掃蛾眉,朱輕點,便出幾分艷四,絕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