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屋后雷伍才記起家里沒備客人拖鞋，直接跟們說：“不用鞋了。”

他想著下次去超市時要記得買式拖鞋。

或許還可以再帶一雙小孩的。

朵朵抬頭看了眼媽媽，等媽媽點頭同意，才慢慢往屋里走。

屋里清冷，雷伍按開暖氣，又開了電視，把遙控放到茶幾上，對朵朵說：“你挑自己喜歡的看。”

直起后他問許飛燕：“你要喝點什麼嗎？”

“你去過超市了？”許飛燕瞥向紅木餐桌，上面放著兩個塑料袋，是附近超市的，一個袋子癟了，一個袋子里面還裝著些東西。

袋口敞開著，許飛燕眼尖，看見有包方便面，一包吐司，一罐橄欖菜，其他的掩在袋子里，就看不清了。

一張餐椅上還倚著一包大米。

雷伍走到餐桌邊：“嗯，早上去的，去買些日用品和吃的。”

他從袋子里拿出其余東西，一包剃須刀，兩塊香皂，幾盒糖，一罐榛子巧克力醬，最后是一盒紅茶。

“給你泡杯茶？”雷伍拿起茶盒朝搖一搖：“但我只買了這種茶包，不是茶葉，可以嗎？”

許飛燕忙說：“不用麻煩你了，我不喝也行。”

雷伍拿著盒裝紅茶朝廚房走：“沒多麻煩，我去煮壺熱水，喝了能暖暖子。”

許飛燕站在沙發旁，等雷伍走進廚房，完全看不見他了，才收回目，淺淺嘆了口氣，坐到朵朵旁。

朵朵腦袋微垂，小口小口吸著維他，沒敢茶幾上的遙控，許飛燕看得出的拘束，便拿起遙控問：“想看金鷹還是嘉佳？”

“嘉佳吧，金鷹一整天都是熊出沒。”

“好。”

但嘉佳這個時候也在播熊出沒，小孩看著都快能背出下一集劇的畫片，開始犯困。

許飛燕子半倚沙發扶手，攬住朵朵的肩膀，有一下沒一下在手臂輕拍，心里回想的是剛剛兒的突然崩潰。

反省自己一定是在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才讓兒這麼沒有安全。

“媽媽……”

“嗯？”許飛燕回神。

“我想耳朵寶寶……”

許飛燕頓了頓：“現在？寶貝你困了嗎？”

這是朵朵從小至今的習慣，每晚睡覺總要著的耳朵，才能安心眠。

畢竟是在陌生環境里，小姑娘不大愿意承認自己犯困，只說就是突然想一。

許飛燕自然清楚的行為習慣，拍拍大說：“行，那你先把鞋子了，坐到媽媽上。”

朵朵趕把手里的瓶子放到茶幾上，蹬掉波鞋，兩三下就鉆到懷里。

小孩進屋后去厚外套，如今半躺在前，許飛燕能過薄薄的背脊，到明顯比自己快出許多的心率，噗通噗通噗通。

朵朵舉起左手，往后尋到媽媽的耳朵，小小的手指輕輕捻住小小的耳垂。

“媽媽，耳朵寶寶有點涼，它會冒嗎？”問。

小孩無心的話語時不時會可得讓人心頭一暖，許飛燕笑聲有點啞，吻了吻的發頂，說：“可能會哦，它冒的話你就不能它了，不然會把冒傳染給你的。”

“那我給它呼呼，這樣它就不會冒了。”

朵朵收回手，雙手攏在前，連呵了幾口暖氣，再用暖呼呼的手去媽媽的耳朵。

左耳還是聽不到的，但能清楚到暖意。

也許是帶著巧克力味道的暖意。

之前被突如其來的脆弱沖垮的堤防還沒來得及重塑，這時心臟又被這樣的溫暖包裹住，許飛燕鼻子一吸，眼角再一次泛。

摟著兒輕輕晃，很快察覺到孩呼吸漸漸平緩，上的重量稍微增加一些，捻著耳朵的小手也耷下了。

許飛燕側過頭瞧一眼，小姑娘已經闔上眼，小微張。

睡著了。

許飛燕慢慢把小孩挪移到沙發上，讓打直，這樣能睡得比較舒服些。

剛把電視音量調至靜音，許飛燕就聽雷伍低聲說：“我去拿被子出來？”

許飛燕挑起眼角睨他：“我以為你也在廚房里睡著了呢。”

雷伍把陶瓷杯輕輕放到茶幾上，淡笑道：“這不是為了給你們母倆留點私人空間麼？”

十分鐘前許飛燕就看見雷伍從廚房走出，但只邁出兩步，剛與對上眼，又立刻折返回廚房，等到朵朵睡著他才走出來。

“被子就不用了，”許飛燕下自己的磚紅外套，蓋在兒上，語氣淡淡：“但是謝謝你。”

“謝我什麼？”雷伍在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

“……總之就是謝謝你。”許飛燕囫圇搪塞過去。

茶包像顆滾燙的隕石沉進海里，燒得海水冒起縷縷白煙。

手去拿杯子，忽然發現，這深灰馬克杯是買的，給雷伍用的。

手停住，問：“這不是你的杯子嗎？”

“對啊，全屋上下只有這一個杯子，你先將就將就，我明天去超市再買幾個杯子。”

看出的為難，雷伍低聲笑道：“誰讓你只幫我買了一個杯子？整得我像個孤寡老人，還是脾氣很差、拒絕客人上門的那種類型。”

許飛燕臉一燙，像為了要掩飾什麼，趕拎起杯子直接往邊送。

雷伍連忙阻止：“欸，水剛滾的，你吹吹再喝。”

“嘶——”

晚了，許飛燕被茶水燙了下，半張臉皺苦瓜。

之后吹了吹熱氣，小口抿著熱茶，雙眼直視電視上無聲的畫片。

卻在余里到雷伍的視線，灼熱的，直接的，不加掩飾的。

雷伍知道自己失禮，但他沒辦法移開目。

他回想起剛才那一幕。

許飛燕懷抱兒，子輕輕晃，小姑娘則反手著母親失去聽覺的那只耳。

西落的穿過玻璃窗淌進屋，如蜂一樣傾倒在們上和臉上，將們的影子拉得好長。

他視力忽然變得極好，好像連許飛燕眼角閃爍的碎都能看得清，每一次睫輕，都有只失去方向的蝴蝶在他的膛胡撲騰翅膀。

所以他轉走回廚房。

覺得自己再呆在那里，會破壞那樣靜謐安寧的畫面。

像他這樣的人，不配。

許朵朵睡著后，客廳安靜得驚人，幾乎快要能聽見兩人快慢不一的心跳聲。

許飛燕沒提昨天在車上與雷伍攤牌的事，雷伍也不提們母倆在街邊哭得鼻涕泡都出來的事。

雷伍還坐在單人沙發上，坐姿隨意輕松，半闔眼簾下是讓人捉不的眼神，相比之下，許飛燕整個人顯得繃到不行，連藏在短靴里的腳趾頭都快僵石頭。

還是雷伍先起了個話題，講今天去唐苑淇律所的事。

聽見人名字，許飛燕把還剩一半茶水的杯子輕放到桌上：“我上次見到唐律師，是同拿你家的鑰匙，之后也有幾個月沒見過面了。”

“唐苑淇今天有些生氣。”

許飛燕眨眨眼：“啊？為什麼？”

“氣你遇上那種事怎麼不聯系給你打司，你婆家的人，左右都不占理。”

“哦，是不是我哥講故事的時候畫蛇添足了？其實你說錯了，不占理的是我。”

莞爾一笑：“海邊那一小塊地，我老公和他弟弟都有份，只不過他弟不，所以大排檔向來是我老公在打理，加上我們結婚后就住在大排檔后面自建的小屋里，而他弟一家和我婆婆住在島，這麼一來，大家都默認了大排檔是我老公的，甚至連我自己也這麼認為。”

雷伍怔愣幾秒，確實，許超龍沒提起這件事。

咳了一聲，他又說：“那他們也不能這麼欺負你們孤兒寡母的啊。”

許飛燕點頭，側過頭看向睡的小姑娘：“確實，大家都說我被人急了，可最終干出傷人事的人是我。”

每次回想起那一天，許飛燕都會后悔不已，要是自己當時能夠再冷靜幾分，多想想后果就好了。

把朵朵上的外套往下拉了一點，蓋住一雙腳丫，回過頭，面上沒什麼表：“你知道要是沒和解的話，我要進去多久嗎？”

雷伍皺眉，這點他是知道的。

十年鐵窗，不提別的，對常見犯罪量刑他可說是背得滾瓜爛，畢竟邊全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案例。

故意傷害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重傷，則是三年至十年。

同監房那個姓魏的老頭兒，沒坐牢之前才五十歲出頭，在工地里干力活。

那一年的包工頭拖欠工資，一群農民工辛苦了許久一分錢沒拿到，便占著人多去找包工頭要個說法，去了五六十個人，群激昂，還做了白底黑字大橫幅，還我汗錢之類的。

雙方談不攏，包工頭一口咬死自己沒錢，就算打死他他也還是沒錢。

場面一度混，魏老頭兒被人慫恿了幾句，一想到一家老小等著他賺錢回去，氣不過，掄起一板磚直直拍到包工頭后腦勺，人當場就沒了。

這一板磚下去，就判了二十年。

魏老頭的兒子媳婦都在省會城市打工，老家就剩他老婆，還有留守在村里的小孫。

家里離得遠，魏大媽來探視一趟不容易，兒子更是沒來看過他，只定期給老頭兒的監獄賬號里打一點生活費。

零幾年的親電話沒像現在那麼人化，魏老頭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法和家里聯系，魏大媽不識字，請村里識字人幫忙寫了信，給他寄了過來。

可魏老頭也不識字，又要拜托監房里的人幫他念信。

一個監房的大老爺們流不定時給他念念信，雷伍后來也念過幾次。

其中有一封，信紙泛黃，折邊磨損嚴重，信里大媽講著些家里日常，說村里要搞農村旅游了，說家里屋檐下有燕子來筑了巢，說小孫問爺爺什麼時候能回來給唱兒歌。

每次一念到這封信，魏老頭都要一次眼眶。

還有一次，晚上睡覺的時候，魏老頭講夢話，還一遍一遍唱著“小燕子穿花，年年春天來這里”。

來來回回，也就這麼兩句，像一部唱針壞掉的黑膠唱片機，怎麼都繞不出這個死循環。

除了雷伍，監房里也有別人被吵醒。

有人不樂意了，嚷了一句還讓不讓人睡覺了，立刻有人低罵，就讓老頭子唱，趁著他還能記得孫的模樣。

那個晚上雷伍也跟著魏老頭一直唱啊唱，在他的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