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的燈,照亮刑部大牢偏門上的銅鎖，轆轆車聲碾碎深夜的寂靜，由遠及近,最終在偏門前穩穩停下。

　先跳下車來的是一襲玄，子拔的年輕男子,他站在馬車下，正直手臂,等著要去扶剛剛探走出車廂的子。

　永嘉著一件素青的云肩,頭戴著兜帽，手中提著紅木雕花食盒,上下共三層,瞧起來沉甸甸的。

　沈桓一手先接過食盒，另一手穩穩將永嘉扶下馬車。

　兩人從偏門站了站,便見從靠北的小巷里跑來一個執劍侍衛,今日正逢陸翊友人再次當夜值,他跑上前，匆匆向永嘉和沈邵行了禮,再左右仔細看過確認無人,便從腰間出一串鑰匙,借著昏弱的找尋片刻，尋了其中一柄開了偏門。

　“殿下快些進去吧。”那侍衛微微躬說道。

　沈桓將手中提著的食盒重新遞還給永嘉：“阿姐，我在外面等你。”

　永嘉聞言點頭，雙手穩穩接過食盒，不曾猶疑,快步從偏門而，侍衛從后跟上，替永嘉引路,沈桓獨留在門外，見二人影黑暗里，他從外關門上鎖，回到馬車上，駕車躲臨街的小巷里。

　刑部大牢的地形，甚是復雜曲折，侍衛引著永嘉彎彎繞繞的走，急行了一刻鐘，才到關押陸翊的地牢，侍衛開了門，說替永嘉在外風，讓下了地牢后，一路直走到盡頭，會有三條岔路口，走最右側的那條路，陸翊的牢房在那條路上的最后一間。

　永嘉向侍衛道了謝，先點燃了預備的火折子，隨后小心翼翼提著食盒，獨自沿著深長的一時看不到盡頭的臺階向下走。永嘉行到半路，背后流的月，隨著一聲關門響，被牢房不的鐵門徹底遮擋住，周遭霎時陷徹底黑暗中，唯剩手中的火折子出點點微弱的。

　永嘉心跳愈快，忍著心間愈發蔓延而上的恐懼，一步一步，繼續向下走，依照著侍衛的話，直行到盡頭后右轉，墻壁開始出現一盞盞燭燈，每隔十步，是一間牢房，永嘉不敢左右看，直奔最深方去。

　牢房盡頭的高墻上有一扇窗，泠泠月流，在昏暗的地牢籠上一層朦朧。

　永嘉尋到陸翊時，劇烈的心跳一滯，隔著堅的鐵欄桿，瞧著牢的人，一時竟有幾分認不出。

　陸翊看到前來的永嘉亦是一愣，他的目從震驚到倉皇，一時間他只想躲，可他到的目，到眼底的潤，他本舍不得轉。

　眼淚不控的掉下來，永嘉直直著陸翊，張口，嗓間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殿下…這里臟…您怎麼來了。”陸翊著永嘉的眼淚，忍不住走上前，他們之間相隔的，是一道堅固的牢門。

　永嘉一時說不出話，一手著面上的淚，一手將食盒放在地上，蹲打開蓋子，將里面尚溫的湯藥，遞給陸翊。

　陸翊看著永嘉遞來的藥，雙手有些抖的接過，他不多問，仰頭將碗中的藥喝，永嘉看在眼里，又忙遞上備好的餞和自己的手帕。

　陸翊目落到那一方的帕上，那上頭似乎帶著上的香，那般干凈，干凈的讓如今的他不忍染指。

　永嘉遞上帕子，見陸翊久久不接，忽而抬手，執著帕子輕輕上他的角，隔著輕薄的帕，的指尖似乎能到他上的胡茬，一而過，帶著的刺痛。

　陸翊到永嘉的作，子一僵，月清冷，他眼底映著的，皆是溫的眉眼。

　“你怎麼…來了？”他又問。

　永嘉看著憔悴不已的陸翊，緩緩收回手，又從食盒最底層尋出一柄鑰匙，遞到陸翊手中。

　陸翊瞧著鑰匙微愣，便聽永嘉開口：“這是你牢門的鑰匙，后日子時，你開鎖逃出來，你逃出地牢后，向東邊的偏門去，外面有我和桓兒會為你打點好一切，屆時你騎馬往城門去，會有一個韓姓商人的商隊等著你，他們會帶著你出城，他們去云南采買藥材，隊里有人懂醫，他們可以照顧你的傷，你隨著他們一同去云南，一路也好照應。”

　陸翊聽著永嘉這番安排，他又看了看掌心的鑰匙，不問：“那你們呢？”

　永嘉聞言微滯，一時垂下眸，躲開陸翊投來的目，慢慢低頭。

　“陸翊…我不能再牽累你了。”

　“牽累？什麼牽累？”陸翊聽著永嘉的回答，不搖頭。

　“若沒有我，你該是叱咤戰場的大將軍，若沒有我，你又怎會被困在這牢里？”

　“這就是你說的牽累嗎？”陸翊不停的搖頭：“我早說過，我不在意權勢爵位，我只在意你，若是能逃，我們為何不一起逃？你若怕牽累我而留在那座黃金牢籠里，我寧愿不要這條命。”

　“不要，”永嘉聞言心上一驚：“不要做傻事，陸翊，我不值得的，我不值得你這樣為我。”

　“沈邵不會放過我，我跟著你，你永遠不會安全，我已經耽誤你太多，我不能再誤了你，求你，一定要逃出去，去云南，去哪里都好，只要你邊沒有我，后半生便可順遂。”

　“昭昭…你知道我的心，你知道我所求的本不是半生順遂。”陸翊忍不住眼紅，永嘉的話，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刃，刺過來，讓人肝腸寸斷。

　永嘉自然知道，可早也知道，他的所求，沒資格去回應。

　“陸翊，這輩子，是我欠你的，對不起，我早已還不清了，我只求不再繼續虧欠下去，陸翊，我其實一直想與你說，那年我去到瑯琊，遇見了宋思樓，他在那里過的很好，娶了妻，他的妻子很賢惠，前不久，桓兒收到他的信，說宋夫人誕下一子，他們一家人，幸福滿…”

　永嘉的眼淚一直掉，角卻笑著，看著陸翊，視線里的他，漸漸模糊起來。

　忽然，面上到一抹糙，是他幫著淚。

　陸翊的指尖在抖，心尖在抖，他的聲音亦在抖，他語氣故作平靜的問：“昭昭，你與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麼？”

　“待你去到云南，便找一個滿心你的姑娘，娶妻生子，日后兒孫滿堂……”

　“你是讓我忘了你嗎？”他眸底的淚掉下來，盯著問。

　永嘉一時不語，忽然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上面栩栩如生的楓葉，在這分外暗淡的地牢里，熱烈如火。

　永嘉將荷包塞到陸翊懷里，匆匆后退，躲開他替拭淚的手。

　“我亦不會再記得你，日后我們天涯一邊，各自安好。”

　“你留在這里會安好嗎！”溫如他，在面前，第一次近乎咆哮。

　永嘉的心在，在疼，不回答陸翊的話，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后日子時，你是能逃走最近的日子，你若不走，往后驚到了沈邵，不僅你會沒命，幫你的朋友，我和桓兒也都會牽連，徒勞一場。”

　“你若真為了我們好，便拿著鑰匙逃出去，離開京城，天地廣大，這世上的好姑娘千萬，你會遇到你命中本該的良人。”

　“昭昭，不可知，若要我獨自逃生，我寧愿去死。”

　“你若死，我便陪你。”

　陸翊所有的話，都隨著永嘉這一句話堵在腔中，他許久說不出話，他不想要靠更近，他上前，子在牢門上，想要。

　“你心里其實是有我的對不對？”他問。

　“你一直不肯答應，是怕連累我對不對？”

　永嘉泣不聲，沒辦法回答他的問，跌坐在地上，只捂著一直哭。

　陸翊的心像是被四分五裂，此時此刻，他多想將抱在懷里，可是離他太遠，那道牢門像是枷鎖，有形的無形的，阻隔著他們。

　“我們此生，終究有緣無分，陸翊，若有來生，我寧愿跪死在教坊司，也再不會在那夜宮。”

　“求求你，忘了我吧。下輩子，換我去找你，將此生欠你的，一一彌補。”

　永嘉提著食盒，幾乎一路狼狽的逃出地牢，失魂落魄的跑出來，在刑部大牢外，見到沈桓那瞬，手中的食盒摔落至地，撲到沈桓懷中，哭的撕心裂肺。

　多年的抑，連哭都要克制，唯有今夜，所有的忍耐理智，隨著那跌碎在地的藥碗，一同破裂。

　沈桓一手抱著永嘉，一手垂落在側，掌心漸漸攥拳，劇烈抖。

　“阿姐…阿姐……不哭了…還有我在，有我陪著你。”

　永嘉自流產后，雖然子一直在調理，可損傷太重，一直難恢復，今日又經這一番大悲大喜，哭到最后，已然虛弱。

　沈桓將永嘉抱到馬車上，陪著回長公主府。

　***

　沈邵是子時接到永嘉從刑部回長公主府的消息的，王然一整晚陪在沈邵側，大氣都不敢。

　王然一直小心觀察著沈邵的面，待見他將最后一封長公主回府的保燒掉后，忽然站起，下一瞬，書案被他猛地掀翻，燭臺落地，燃了紙張奏折，火勢一瞬蔓延起來。

　王然嚇跪了地，他看著燒起來的火勢，亦不敢起來，爬著湊到沈邵邊，急聲勸道：“陛下息怒…火起了…您快隨著奴才先到殿外去，門燒不得啊陛下，您就算不顧著殿宇，也要先顧著您自己的安危啊。”

　王然磕頭勸了半晌，仍見沈邵站立著不，他所有的目都落到那團火氣的火焰上，火焰映他的眸底，是滾滾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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