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亥時，肖不修和高稟文都沒有回來。天已經黑了，連顆星星都沒有。按道理說，春分之后，月朗星疏也是好的。我叼了一塊大餅坐在文書門口，后是文書們忙忙碌碌的影。時至今日我才知曉，這南廠的文書到底有多忙。

雖不能說肖不修攬權專政，但的確目前各地的大大小小的文書奏折都要通過南廠文書看一遍，才能夠呈遞到皇上面前。說好聽了，就是替皇上將沒有用的容篩選掉，將最重要的事再分為三六九等。

當然，這也是相當正確的事。比如我就讀過一個地方吏寫來的周報，全篇都在說民風淳樸，大家每天都三呼萬歲，替皇帝祈福。這種東西就有點過了，我完全不相信。作為一名統治者，能沒有人罵你就已經不錯了，還有人集組織為你祈福，這就是造神，是搞宗教了。完全不妥，愚蠢至極。要是靜心師父知道這個事，必然會嘆息“這世間多荒唐。”

我還記得有一次某個貴婦來尼姑庵祈福，說是要為大月國的風調雨順祈禱。靜心師父很驚訝，問那婦人：“風調雨順和祈禱是沒有關系的，是需要人民和統治者一起努力，才能夠讓生產生活向著好的方向發展，怎麼可能你燒幾株香就好呢？”

這話說完，把那貴婦氣得不要不要的，大罵靜心師父無知，愚蠢。靜心師父也沒客氣，直接拿打狗給人攆了出去。我好奇地問：“你就不能順著說幾句好話，先把銀錢拿到手多好。”

“祈福真的沒有用。”靜心師父還在氣頭上，聲音依然很大。

“是沒用啊，那幾個泥菩薩自己管不好自己，一下雨就掉，怎麼可能管好大月國呢。但是呢，你若讓那貴婦人燒香祈福之后，給了咱們銀錢，我就去買點料，給幾尊大佛描描眉也是好的嘛。”

“就你話多，剛才怎麼不說？”靜心師父這才反應過來。

“我哪里有機會說話啊，您直接抄起子把人趕走了。”

“也對。但是，的確也是沒用。”結果，靜心師父還在糾結這個有用沒用的事上，簡直是一筋。這世界上吧，就是有這樣那樣的人，所以才會如此有趣吧。

再說回大月國的政治構架，現在南廠這樣做，就是搶了軍機的飯碗，我覺肖不修是故意的，原因還不得而知。所以，現在的軍機反而是最清閑的衙門，每天到點上朝，中午就下班回家吃飯去了。晚上必然會在醉紅樓喝上一杯，大罵肖不修死太監搶飯碗。

我為什麼知道這個事？因為文書還專門有一塊絕容是記錄全國各地大小員的態，大到人事履歷，小到每日行軌跡以及見過什麼人，說過什麼話。有一份最詳細的容居然還記載過某大臣晚餐吃多了羊，上火造了便三日，拉裂。

嘖嘖嘖，南廠這些探子們真是夠厲害的，這一定是肖小二影子調校出來的人。幸好肖小二現在是保護我的，我的級別也不夠將生活瑣碎之事被記錄在冊，因此我倒是不擔心剛才吃了一碗面之后，又吃了一塊大餅的事。我應該不會上火，只是應該多喝點水才好。

想著要去喝水，我站起打算回屋里繼續抄一點什麼再去睡覺。高稟文帶著陳一陳二進了院子，高稟文明顯屬于神狀態，估計也是他經手的第一個案子，所以自然要更專心認真。

“你還沒睡，太好了，我們今天去了不地方，累死我了，不過問出很多事，但不知道有沒有用。”他一屁坐在臺階上，也是形象皆無。說出去，這人也是新科狀元，儀表堂堂，結果現在這樣歪歪斜斜的，肯定也是累慘了。不過，我卻忽然想起肖不修，他似乎在任何時候都是直了板，一生人勿進的樣子。即便是真的疲憊了，只是在眉眼之間顯出來，也從來不說。一個人自我嚴格要求到這個地步，狠的。

“你們要不要先去吃個飯喝點水？我可以陪你們再吃點。”我嫌棄地離高稟文遠了一點，“你好歹也是狀元，富家公子，現在躺在地上多難看啊，趕起來。咱們找個偏屋說說去。”

“行，但我再躺一下下，腰疼。”高稟文沖著陳一陳二說，“兩位大哥要不要一起躺躺？”搞得兩人的角都搐了一下。南廠侍衛在肖不修的帶領下，極為注重儀表儀容，這種歪斜到底的樣子，是第一條被止的。要不是看在他是狀元的份上，估計早就被叉出去了。

“我們先去廚房看看還有什麼吃食，一并端過來。”陳一長得高瘦一些，人也神。話不多，但每一句都是有效信息。我點點頭，讓他們先去了。肖小六看到高稟文回來了，也高興的，從一堆文書里跋山涉水地爬了出來，問道：“如何如何？有什麼新的線索？要不去邊上那間廂房，咱們順順這個事的新進展。”

我跟著肖小六去了廂房，高稟文才自己臊眉耷眼地站起來跟著一起走了。過了一會，陳一陳二也端來了不飯菜，我又跟著吃了一頓，覺自己已經有力氣可以舉起南廠門口的石獅子了。著自己圓鼓鼓的胃，心特別很愉快。

高稟文他們探查的結果，除了找到黃三又重點了解了一下柴文進當時租車去別院的前后形外，還有西郊那些仆從的口供。先說黃三又再次詳細說明了當天的況，并無疑點。并且，他很肯定的是當時柴文進的狀況很不好，佝僂著腰，沉重的呼吸，“我當時第一害怕他把癆病傳染給我，第二怕他死在路上，真的一直很擔心。我也是看他行都遲緩了，就好心幫他去拍門。西郊別院的人倒也和善，說是柴文進來訪就進門通報去了。后來說他家小姐正在后院賞花，讓我們駕車去角門外等，我們這才過去的。再有，兩人見了面也沒說什麼。大約就是‘你要保重，這五十兩雖然，但也足夠令你過上這幾天，抓一些藥。稍后我會京城，再拿些銀兩給你。別擔心，我家有位叔叔，善通藥理，我可以讓他為你診治一下’。然后柴文進也沒有說什麼，拿了銀兩就回車上閉目養神了。對了，上車的時候，還是我托了一把，否則估計都自己上不去。”

算算時間也對得上，從出門到回來，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在外面可能是吹了風，病加重，等到第三日陳二去問話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已經發燒暈乎乎的。

有兩位人證的證詞，目前至能夠證明柴文進當時的狀況已經不允許他行兇殺人了，也可以直接排除嫌疑。可是，王史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他死，是有仇呢，還是別人的替罪羊？想到這里，我忽然打了個冷戰，難道說，這事背后還有問題？

西郊別院的人，說法類似。只是說，柴文進他們駕車走了之后，王燕兒回屋里又拿了一個玉鐲子出了門，之后就再也沒回來。“小姐拿的是亡母留下的玉鐲，本意是做陪嫁之。我們猜測這也是要送給柴爺的，可能是忽然想起來了，就又追了出去。當時，也沒多想，以為小姐很快就會回來。結果，就再也沒有回來。”

“這鐲子，我們在案件現場沒有找到吧？我印象中沒有這個東西。”我問肖小六。

“沒有，王燕兒除了之外，任何飾品都沒有戴。應該是本就沒有戴著，畢竟是居家狀態，再穿金戴銀反而顯得奇怪了。”

“這個西郊別院的產權就是屬于王燕兒的，準確說是屬于母親的。因為不了他父親一院子的鶯鶯燕燕，想找個清凈的地方。就在一年前搬到了西郊，但也經常回去看看父親。王史要是沐休時，也會來西郊別院小住幾日。應該說，父還是不錯的。”陳二補充道。“西郊別院的仆從也不多，日常也沒有什麼事。他們基本上都是陪著王燕兒種花種草種菜？”

“種菜？”

“王燕兒也算是貴家中比較淳樸的一位。哦，對了，自從與柴文進退婚之后，父親又幫找了一位郎君，也是一位史的兒子，與王燕兒同歲。兩人見過幾面，都覺得還可以，本來是準備秋天婚的。”

“這人找得到？”

“已經問清了，等天一亮，我們就去找這個人。”高稟文在談論案的時候還是很嚴肅的。

陳二說：“還有一個細節，不知道有沒有用？”

“哦？”我們都來了神。

“王燕兒因為在嘗試種菜，就和附近村莊的農戶關系都很好，也經常有些農婦過來幫忙。有時候還帶著自己的孩子一起來種菜。據說，有幾個青年男子還慕王燕兒，常常噓寒問暖，幫打水搬。王燕兒不是那種貴的小姐，人也算和善，和這些人在一起玩得還好的。”

“那只能算是人際關系好吧。”肖小六以為有八卦，結果聽了個寂寞。

我想了想，“這個還可以再去找找看，問問這些農婦和青年，就算是沒有什麼關系，或許曾經在案發當天看到過什麼。這西郊別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轄制這附近幾個村莊，說不準有人看到過什麼。”

“嗯，我們天亮之后再去一趟。”陳一答道。

開完討論會，就讓他們趕回去休息了，這一天也很辛苦了。我也回了東廂房，平躺在床上在心里勾勒這位王燕兒的形象。缺失了母的長在父親的妻妾中長大，有家道中落的未婚夫，又退了婚。為了躲避這些閑言碎語，就搬到了母親的別院，卻最終慘遭殺害。這人生啊，比話本都彩和殘忍。

所以，會是殺麼？我又一次問這個問題，因為我實在不能確定，就算是柴文進曾經與王燕兒兩相悅，但迫于力退婚，時至今日，王燕兒又已經找到婚配之人，應該是祝幸福，而不是殺人啊。或者，那些青年中的某人，因不得，所以才下了死手。

那麼，那個鐲子去了哪里？

或許，不過就是一場謀財害命的節，王燕兒孤追了出去，沒有追到柴文進，UＵ看書 www．uukanshu.ｃoｍ卻被路過的歹人看到。想一個弱子，不妨進行一次搶劫。搶劫過程中，又因王燕兒僅僅是著居家服飾，寬松簡單，又勾起了歹人的意。本想上，但被路人看到，不得行事，只是搶了玉鐲。那又不對了，搶個鐲子而已，何必要殺人呢？并且還是三刀，都在要害部位，噴濺出的鮮場面，一定是很腥慘烈的。

肯定有問題。

接近天亮時分，肖不修才回來。我一步就竄出了房門，堵在院子里。

“何事？”他的疲憊已經令眼角都開始泛紅，出一種妖艷的。我略略愣了一下神，才說道：“我想去王史家。”

“不準。”

“為什麼啊？”

“你去查案嗎？南廠還沒有強大到隨便撬開史家的門。”

“所以，你帶我去。”

“不去。”

“你去裝作吊唁的樣子，我跟著你四走走看看，保證不生事端。”

“我沒空。”肖不修臉上的黑氣又翻上來了，“你，回去睡覺。”

“哦。”我往后退了幾步，讓出了路，他大步就回了自己的房間，連燈都沒有點，估計是直接躺下睡了。

看了看天，估計很快就要亮了，忙碌的一天又要開始了。肖不修的確很忙，除了要幫皇上理各種事外，我今日看到有本奏折上說西北開始春旱，東南卻發生了水災。估計他一整天都在清點資，看看如何分配。應該還去了南郊的倉庫，查看還有多棉被和糧食。至，要保證吃食，若發生了荒，就離暴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