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寂靜又蕭瑟,陸婉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去。

　的很僵，心卻雀躍又張。邁向的是未知的遠方,是的人。

　其實陸婉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膽小鬼,賭上一切妄想嫁高門，只是選擇了一條最簡單的道路。

　將自己的一生依附于男人上，并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問題,選擇了這個時代的走過的最大眾，最容易功的路。

　可偏偏到了扶蘇。

　這個男人出高貴，才華橫溢，是京師閨中夢寐以求的對象，可他偏偏不走尋常路，他對祈求著一份。

　。

　陸婉實話實話,哪個不盼著有一份舉案齊眉,心靈相通的呢？

　可在這個世道里，這樣的比海市蜃樓都難見到。

　想,何其有幸,能到扶蘇,與他一起完這份獨屬于兩人的。

　.

　主屋的門虛掩著,陸婉站在那里，往里頭看。

　男人坐在地上,背靠著榻,微曲著，黑發披散，看不見臉。他的子懶洋洋地靠在那里，仿佛死去了一般。

　屋子里,是濃稠的，仿佛死亡一般的寂靜。

　陸婉一瞬間心慌至極，猛地一下推開門，“扶蘇！”

　男人沒，像是真的死了一般。

　陸婉疾奔進去，跪在地上，手撥開男人臉上的黑發。

　不知在此過了幾日，他原本白皙的下頜滿是細碎的青胡渣。陸婉的手拂過這些凹凸不平之，抖著去探他的鼻息。

　正在此時，男人幽幽轉醒。

　他漆黑的眸子在這間昏暗的屋子里更出一層死寂般的。

　陸婉見他醒了，神一喜，語氣輕地喚他，“長？”

　扶蘇了眼睫，眼珠子朝陸婉的方向滾過去。他張開，似乎想說話。

　陸婉湊上去，聽到他說，“水。”

　水？水？

　陸婉起去桌子上取水，發現水壺里頭都是空的。又奔出去，看到地上堆積起來的，薄薄的一層雪片，趕捧了一捧奔回去，喂到扶蘇邊。

　男人就著的手，吃了好幾口雪，嗓子才終于能發出聲音。

　“你怎麼來了？”

　“你先別管我，你知道如今外頭是什麼局面嗎？八王之，圣人手邊無人，怕是要拿你父親開刀。”前面的事京師百姓已經都知道了，后面的事是陸婉猜的。

　而事實證明，如今的局面跟猜得沒什麼兩樣。

　圣人確實是拿扶清搖開刀，企圖平息這場八王之。

　“我能如何？”男人靠在榻邊，黑發披散，型瘦削。他撥開袍踞，出自己拴著鏈子的腳踝。

　“這是怎麼回事？”陸婉看到那鏈子，臉上出不可置信之，“誰把你拴在這里的？”

　扶蘇還沒說話，陸婉繼續道：“你又不會武，拴你多浪費。”

　扶蘇：……

　陸婉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好吧，就是這個意思。

　陸婉手扯了扯那鏈子，“我替你將鏈子打開。”摘下頭上的簪子，對著扶蘇的鎖眼搗鼓。

　扶蘇一派頹喪之的臉上出些微驚奇之，他道：“你會？”

　“應該……會吧。”陸婉話音未落，手里的簪子就斷在了鎖眼里頭。

　陸婉：……

　扶蘇：……

　陸婉面心虛，把手里斷了一截的簪子藏好。

　“那個，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們？”扶蘇歪頭看。

　陸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面頰坨紅。

　扶蘇盯著燒紅一片的面頰看了一會兒，又往后的榻上倒去。三日未進食的他聲音虛，手腳無力，“陸婉，再過幾日，這世上恐怕都沒有衛國公府這個地方了，你走吧。”

　“你要我走？”陸婉站起來，瞪向扶蘇，說話的時候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憤怒，“那我辛辛苦苦放了火混進來干什麼？就是聽你說讓我走的嗎？”

　在小娘子的質問聲中，扶蘇沉默下來。他不說話以后，整間屋子里只剩下陸婉氣吁吁的聲音。

　良久，男人慢條斯理地睜開眸子，他坐在地上，站在他邊，他仰頭看著。

　還在生氣，脯上下肢起伏，眉宇間竟還出一孩般的委屈。

　扶蘇的眸忍不住溫下來，他語氣輕緩，眼神繾綣，“你若不走，還想嫁我不？”

　陸婉口而出，“你若娶我，我就嫁你。”

　男人的角不著痕跡的一勾，他著，眸深沉。

　“從前的你怎麼沒有這份氣魄？”

　“現在的我有了，你娶不娶？”小娘子被激怒，一言一語，完全不過腦子。

　扶蘇輕笑一聲，他又往榻上靠，閉上眼，神平靜而寧和，“現在的我沒有這份氣魄。”

　天之驕子，一下跌落神壇，任憑誰都不能一下越過這個坎。

　陸婉不能理解，可能陪他撐過去。

　蹲下來，握住扶蘇的手，“我想陪你一起走。”這就是獨一人闖衛國公府，出現在這里的理由。

　“長，我上你了，完完全全的上了你。”

　“我上了你的人，而不是你的份。”

　陸婉這個別扭而傲的小娘子終于承認，上了這個為幾乎低到了塵埃里的男人。

　“陸婉，你不會后悔嗎？”扶蘇坐起來，靜靜看著。

　陸婉搖頭，握著他的手，聲音之中帶上了幾分哽咽，道：“不會。”

　現在的陸婉只怕扶蘇后悔。

　扶蘇臉上的笑逐漸放大，就像是冬日里被驅散了霾的暖，一層一層，疊疊悠悠，他的眼中倒映出小娘子漆黑明亮的眸子，這是一雙在午夜夢回之際，他永遠都無法擺的眼睛。

　一個人，傾一座城。

　.

　夜，奔波了一日的陸婉蜷在榻上，忍不住沉睡過去。

　扶蘇將上的斗篷替披在上，然后手打開了鏈子上面的暗扣。

　“啪嗒”一聲，鏈子應聲而開，扶蘇從地上站起來，轉看一眼躺在榻上的小娘子，俯在額上留下一吻，然后轉出了門。

　冬日的夜，寒風刺骨。男人行在早已積了厚厚一層的地面上，大搖大擺，直往安慶長公主住的院子而去。

　中途有錦衛看到他，也權當做沒有看見。

　扶蘇一路行到安慶長公主的院子，里頭昏暗一片，只有主屋側約出一點來。

　扶蘇走過去，毫不避諱地推開了門。

　安慶長公主伏在榻上，看到扶蘇過來，低笑一聲道：“你終于來了。”

　后的風呼嘯而，扶蘇站在那里，袍獵獵。他黑發披散，半遮住的眉眼出一清冽的寒意。

　他的薄而紅，像一抹彎曲的紅月。

　“你曾經說，我像父親。”

　安慶長公主搖頭，“我說錯了，你像我。”

　今夜，安慶長公主是特意在等他。披著上的斗篷坐起來，子卻依舊斜斜的，慵懶的，像是沒有骨頭。

　“我與你父親是先帝賜婚，當時，我是大周的公主，他是大周的狀元郎。金質玉相，風姿俊朗，不瞞你說，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就上他了，是不是覺得很荒謬？”

　如果是以前，扶蘇一定會覺得荒謬，可現在他不會，他甚至能理解安慶長公主這炙熱而鮮明的，他仿佛能想象高貴的公主在看到俊的狀元郎時，心臟怦然的聲音。

　太過執著，一生所求不過一份，卻忽略了更多需要關注的東西。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不祈求你們的原諒，”頓了頓，安慶長公主又道：“長，并不是所有父母都是為子活著的。我很抱歉，將你和蓮兒生出來，可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亦或者是以后，我都會是一個自私的人。”

　“請你不要對我寄予期。”

　扶蘇站在那里，神淡漠，掩在寬袖下的手卻微微蜷起來，他道：“這樣很好。”

　安慶長公主勾一笑，轉移話題，“我聽說你喜歡的那個小娘子是興寧伯爵府的？”

　“嗯。”

　“不如趁著你父親不在，把事辦了吧？”

　扶蘇：……

　“父親在牢中生死未卜，母親覺得我現在辦事合適嗎？”

　“怎麼不合適？如果你父親死在牢里，那你可就要守孝三年了。”安慶長公主歪頭，保養的極好的面容之上顯出幾分的靈憨。

　扶蘇：……

　“哦，我想起來了，興寧伯也才死了不久，你那位小娘子還在孝期，怕也是不能親的。”安慶長公主搖了搖頭，重新懶回到榻上，本想喝杯茶水，卻發現茶壺里的水都是冷的。

　“嘖嘖，”安慶長公主輕搖頭，“如今，連杯熱茶都吃不上了。”

　“母親不怕嗎？”

　“怕？我怕什麼？怕這榮華富貴如過眼云煙？還是怕死？”安慶長公主說到這里璀然一笑，“長，你知道嗎？若是當一個人心中沒了念想，斷了希，會覺得活著只是活著，便是死了都沒有什麼好憾的。”

　說，是一個自私的人。

　是的，確實是一個自私的人。只有自私的人才會拋下自己的子，拋棄自己的丈夫。

　從前的扶蘇不能理解，可現在的扶蘇卻能理解了。

　他想起那個還躺在他榻上的小娘子。

　他多麼希能拋下一切只傾心他，可是做不到。陸婉和安慶長公主都是自私的人，可們的自私又截然不同。

　扶蘇想，若陸婉是像安慶長公主一樣的人，他是否還會？不會。

　相反，扶蘇的自私卻與安慶長公主如出一轍，這可能就是脈的影響，扶蘇最終為了自己從前最討厭的那個人。

　可他卻對那麼苛刻，他既欣賞，又抗拒。而他欣賞的地方，恰恰就是他抗拒的地方。

　人總是如此矛盾，有些事若是能一一想通，人大概也就得道仙了。

　沉默半響，扶蘇終于再次開口，“母親現在不父親了？”

　“？”安慶長公主的眼中出迷惘之。

　也不知道。

　這種東西太復雜了，沒有辦法說清楚。

　“或不又有什麼關系呢？從一開始，這場婚姻就是錯誤。”安慶長公主是炙熱的火，同時又是一只飛蛾，熱烈的朝著扶清搖撲過去，然后燒得碎骨，無完。

　看著自己支離破碎的，選擇用封閉保護自己，犧牲了自己的兩個孩子，也犧牲了自己或許能獲得的，那一點虛假的，微小的幸福。

　是一只花瓶，碎了，努力的把自己粘起來，一片一片，一點一點。然后將自己藏起來，不能再經一點風雨，一點，一點雨，只能在無盡的黑暗里保護自己分崩離析的。

　“若是父親真的死了呢？”扶蘇突然道。

　安慶長公主眸一，“人都會死，誰先誰后罷了。便是我現在死了，我都無所謂。”

　安慶長公主的眼中沒有半分生氣，仿佛就是一個被擺放著的，的瓷。或許一開始曾經有過艷冠風華的時候，可當時間長了，灰塵落下，無人打掃，它就被漸漸掩蓋了芒，變了一個普通的花瓶。

　“其實，我就是一個死，一個工。死與工需要有什麼呢？只需要安安靜靜地待在那里，便能完一生的使命。”安慶長公主喃喃自語，抬手過手邊茶杯，看向扶蘇，“長，我真羨慕你。”

　“希你不要為你父親那樣的人。”

　只有經歷過，才能理解和明白某些人的苦楚。

　從前的扶蘇怨恨他的母親，他從未見過京師哪一位母親像一般自私。

　可現在，扶蘇突然就釋懷了，理解了。就如他飛蛾撲火，妄想得到陸婉全部的，安慶長公主又有什麼錯？若并非大周公主，而是一個市井小民，起碼不會為政治聯姻的工，生生從一團火被凍了冰。

　“我聽說過，是陸婉吧？像野草一樣。”安慶長公主低笑一聲，“聽說有個弟弟，會繼承興寧伯爵府的爵位。那位伯爵大娘子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小娘子，能苦苦支撐這麼多年，實屬不易。”

　扶蘇下意識反駁，“不是一個需要被人可憐的人。”

　陸婉也不是一個喜歡被人可憐的人。

　安慶長公主歪頭看他，滿臉揶揄，“這還沒進門就護這樣了？”

　扶蘇臉上難得出赧之。

　安慶長公主放過他，繼續道：“不得不說，你看人的眼很不錯，跟我一樣不錯。”說到這里，又是一頓，“不過你比我幸運，是真的你。”

　“衛國公府崩塌在即，卻敢一人獨闖進來找你，你說，這不是真是什麼？”

　這是扶蘇頭一次與安慶長公主說這麼多的話。從前那個冷漠、疏離，讓扶蘇懷疑他們是否真的有緣關系的人在這一刻突然變得鮮活無比。

　朝他笑，朝他眨眼，語氣輕松的跟他談論著他的，甚至還夸贊他尋到了一位互相真心喜歡的人。

　那一刻，扶蘇覺得自己心中的怨恨突然就放下了。

　他理解了安慶長公主，也知道了自己對陸婉有多麼苛刻和瘋狂。

　可不就瘋狂的嗎？

　從上陸婉的那一刻起，他其實就已經瘋了。他為了的下臣，他為做盡了這輩子他認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做的事。

　他以毀滅的代價，贏得了全部的。

　作者有話要說：收尾啊，收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