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磨大青石鋪地,四壁雪白,楠木大柱,藻井雕花。
燈黯淡的大殿足以容納上千人,幾個青小太監坐在長長的公案后面,面蒼白如紙,殷紅如,猶如鬼魅一樣的笑著。
一個生得眉清目秀的小太監,輕聲細語的詢問著盧仚。
“姓名。”
“盧仚,人在上山在下的那個仚。”
“年齡。”
“十六。”
“別。”
“男。”
“哦,可有興趣進宮?看你這般高大威猛、相貌堂堂的模樣,倒是有常侍大太監的潛力。隔壁就有凈房,只要輕輕一刀。我們有六十年經驗的老師傅侍候,保證一點痛都沒有,一天就能下地行走。能在貴人邊做常侍,那威風哦……嘖嘖。”
“呃,多謝小公公賞識。我,盧仚,別,男。”
小太監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哎,可惜了,實在是可惜了。”
目在盧仚俊俏的臉蛋上看了又看,小太監朝著隔壁公案前,同樣在登記份信息的三尾黑蝎兄弟三個指了指,搖頭道:“真是浪費了你這樣的人才。”
“看看那三個,咱家本就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看那長得歪瓜爛棗的,就算割了進宮,嚇壞了貴人們,誰吃罪得起?可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進宮伺候貴人的。盧仚啊,真不考慮考慮?”
三尾黑蝎兄弟三個面皮赤紅,萬分惱怒的扭頭看了過來。
他們不敢對那小太監發狠,六只充的眼珠子,只是惡狠狠的盯著盧仚,兄弟三個的老大,更是舉起右手,朝著自己的脖頸輕輕劃了一劃。
盧仚很無辜的朝著他們聳了聳肩膀,雙手揣在袖子里,笑著向小太監欠了欠:“承您好意,盧仚,暫且沒有宮的想法。”
小太監很惋惜的看了盧仚一眼:“哎,真是可惜了。多好的材料啊!”
搖搖頭,小太監拉著不不慢幽長嗓音,幽幽說道:“好了,有了姓名、年齡,足夠。咱們,也不問你出來歷,以前是做什麼的。守宮監,守宮監,我門來,禍福莫怨。總之,進了守宮監,就是自己人了。”
“以前種種,全部抹平。未來如何,看你們的命嘍!”
“狼行千里吃,狗行萬里吃-屎,有能耐往上爬的,就能威風八面,錦玉食。沒能耐的,哪天就和野狗一樣死在里,那也是你們自己選的。”
“進了守宮監,只要記住一個‘忠’字,自然百無忌!”
“當然,家法嚴酷,你們若是犯了錯,未來自然會知道厲害。你們既然能來投守宮監,想必,也知曉守宮監的威名,應該不會犯這種糊涂罷?”
守宮監的效率極高。
登記,造冊,檔。
丈量了材,高矮胖瘦,以及大致長相等,一律記了檔案中,隨之現場就有兩套上好白錦緞制的守宮監制式長袍發了下來。
白袍、黑帽、黑靴、黑帶,黑鐵制的份令牌,以及三尺六寸制式雁翎刀。
盧仚在大殿中只等了一刻鐘不到,整套的家什就已經領到了手,在隔壁的偏殿里更換了服,他已然了一名守宮監最基層的監丁。
‘啪’,清脆的云牌聲響起,有尖銳的聲音遠遠傳來:“今天新門的,統統跟咱過來。”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
“守宮監,有守宮監的規矩。”
“不管你以前是多了不起的人,不管你以前有多威風。進了守宮監,你就是一個不名一文的新丁,就得乖乖的聽話。”
“聽話,就能飛黃騰達。”
“不聽話,就只有去死!”
“記住了,不聽話,就會死!”
時值正午。
老天爺很給面子,天空烏云散去,一紅日高照。
鎬京城,屋頂上的積雪被熱力熏烤,冰雪融化,雪水順著屋檐滴落,‘噠噠噠’的落在地上,整個鎬京,都變得噠噠的。
鎬京,皇城東南角西南角,鄰著國子監的南墻,森森翠柏環繞中,有一座百丈小山,山頂有一座巧的三層小樓。
四下翠柏蔥郁如云煙,小山上下,卻種滿了一株株虬結的老梅。
天寒地凍的,這些老梅卻得了神,一個個極其放肆的盛開著。
一朵朵拳頭大小的各梅花吐芬芳,下,這些梅花的花瓣都在反著炫目的輝。
‘叮、叮、叮’。
小樓三樓,寬敞的臺上,一名披散長發,袒膛,渾虬結的白發老人雙手各持一塊竹響板敲得驚天地,同時引吭高歌,形態恣意,放無極。
幾架馬車穿過翠柏,到了山腳。
白長空裹著一裘銀狐大氅,從馬車里冉冉而出,隨手撥開了一支擋路的梅花枝條。
側耳傾聽了一陣山頂那老人的歌聲,白長空鼓掌贊嘆:“公羊兄,好興致啊。可是有什麼喜事麼?”
山頂上響板聲和歌聲驟然一停。
著膀子的老人走到臺邊,俯瞰著山腳的幾架馬車放聲大笑:“總算是見了日頭,算不算喜事?”
“可惜,可惜,你這白老鬼,你家那孫,咱們幾位老友盯了好幾年,家里挑細選的好兒郎你不嫁,偏要嫁給一個武夫之子。”
“明珠暗投,一朵鮮花,在了牛糞上。”
“你說你,你說你,君子守信,固然是好,可惜,委屈了為霜小丫頭。”
白長空面帶笑容,心里一陣破口大罵。
自家孫的那檔子破事。
嚇,你們的孫兒們倒是想要娶,但是白長空哪里敢嫁?
這帶著娃嫁過去,這不是結親,這就是結仇了!
如果不是白為霜未婚先孕這檔子破事。
這膀子老人,可是一個極佳的親家人選——公羊氏,在大胤文教諸家中,主修‘法’之一道,而且是最近一些年最流行、勢力最強、影響力最大的‘變法’一道的主持人。
公羊氏不如朱鈺后的朱氏。
朱氏是‘圣人’后裔。
但是公羊氏的那位先祖,在大胤建國三代之前,也被奉為‘亞圣’。
更重要的是,當今大胤武朝的大司寇,就是公羊氏的嫡系。大司寇地位崇高,司寇臺實權極重,如果不是白為霜自己不檢點,嫁給公羊氏的嫡系子孫,真正是最好不過的。
輕咳了一聲,白長空朗聲道:“公羊兄上積德罷,那盧家小兒, 也頗有可看之。不提其他,他那一筆大字,比起我等家中兒郎,還更顯功力呢。”
膀子的公羊垚調門驟然降了許多,他干笑道:“這話,卻是不假。不過,他那大字,究竟是哪家流派,古時留下的碑文字帖中,居然從未見過?奇怪,奇怪,總不至于,是他自創的字?那你白老鬼,可是撿了個大便宜!”
白長空捻須微笑,笑而不語。
其他幾架馬車里,也有氣度過人的老人緩步而出。
他們紛紛開口,隔著山坡梅林,和小樓上的公羊垚討論盧仚那一手前所未見的好字來路。
白長空的臉也是越來越好,氣越來越佳。
這山,名為‘翠薇’。
山上小樓,名為‘采薇’。
這里,就是鎬京十八位文教大賢聚會,一個季度一次舉行采薇評,評點鎬京青年俊彥的文教圣地。
白長空已經做好了準備,已經和幾個老朋友商量好,今日,他要在這里,為盧仚再狠狠揚一下名。
自家的孫,是絕對不能嫁得差了。
必須在短時間,將盧仚的名聲炒作上去,讓天下人都知道,盧仚是一顆璀璨的文教新星,是大才,是賢才。
幫盧仚揚名,也就是幫白揚名。
等兩人婚后……盧仚一旦出事,按照大胤民俗,按照民間的認定,就能反襯出白福澤深厚,是盧仚承不住白的‘福氣’,所以才‘新婚崩折’。
等到白誕下孩兒,嘖,這個孩兒可不簡單。
盧仚的‘才氣’,配上白的‘福氣’,他們的孩兒,自然是天地華聚集的仙明珠,是人間麒麟子,‘有大賢之姿’!
如此一來,三年后,白帶著這個‘麒麟子’改嫁朱鈺!
就問你,這個‘陪嫁品’厲害不厲害?
就問你,你朱氏可敢對白有任何的怠慢?
就問你,朱鈺的正妻生下來的孩兒,還如何跟這位‘麒麟子’競爭呢?
白長空目清冷,宛如出鞘利刀,背著手,一步一步順著漢白玉石階,朝著山頂小樓走去。
此刻,他滿心盤算著,是如何將盧仚榨到極致。
用盧仚的,盧仚的命,盧仚的魂,盧仚的名,為他的寶貝孫查補缺,為他的寶貝孫鋪墊出一條錦繡前程,為他白家鋪出一條青云大道。
至于盧仚的死活!
“不知好歹的小狗種,當日你若是答應退婚了,也就沒今日的事了。”白長空在心中驚嘆:“也好,也好,幸好你沒有退婚,幸好你還有一點真正的讀書功底!”
想到這里,白長空又有點怪責自家孫。
怎麼就和朱鈺媾和了呢?
媾和,這種事倒也不打,但是居然珠胎暗結,而且實在是等瞞不住了,這才告訴了白長空,這就不對了!
駿馬嘶鳴聲響起。
一名穿箭袖勁裝,系著黑斗篷的青年騎著一頭棗紅戰馬,一路狂奔穿過了樹林,一臉驚駭的策騎狂奔了過來。
距離白長空等幾位大賢還有十幾丈遠,青年猛地從馬背上躍起,凌空一個翻滾,穩穩的落在了地上,然后兩步就沖到了白長空邊。
“白師!”
青年湊到白長空耳朵邊,低聲說了兩句。
白長空的臉一陣紅白不定,最后面皮變了紫紅,角一縷鮮一點點的滲了出來。
“魚長樂……閹賊,你欺人太甚!”白長空嘶聲怒吼,一掌拍在了邊一株老梅樹上。
一聲巨響,宛如雷霆開。
水缸細的老梅樹,被白長空一掌拍得碎,樹干、樹枝、花瓣、花蕊,全都炸了比面還要細膩的末。
幾位大賢,以及山頂的公羊垚齊齊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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