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楚生一直等到日落,都沒見到楚瑜的影。
與記憶中不一致的事讓他忍不住有些擔憂,這時兵再也沒有了耐,強行拉過馬車,不滿道:“走了!”
顧楚生看著人來人往的城門,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啟程。
沒事,楚瑜一定會來。
他告訴自己,他回來必然會引起一切變故,但十七歲的楚瑜對他有多深,他是知道的。
上輩子來了,這輩子,一樣會來。
顧楚生滿懷希踏上自己的路時,楚瑜正在睡著覺。
一覺醒來后,就收到了楚錦派人送過來的消息,說是顧楚生已經離京了。
楚瑜倒不是很關注顧楚生離京與否,更在意的是,自己這位妹妹,怎麼這麼神通廣大?
現在對外面的消息一點都不知道,楚錦卻連顧楚生什麼時候離京都清楚。這些事兒應該是楚錦從顧楚生那里得到的消息,也就是說,其實那些年,顧楚生和楚錦關系一直沒斷過。
在楚錦說著自己對顧楚生沒有任何意、讓和顧楚生私奔的時候,楚錦自己卻一直保持著和顧楚生的聯絡。
楚瑜抬手將手中的紙條扔進火爐,同來傳信的侍道:“同二小姐說,這種事兒不必和我說了,規矩不用我說太多,心里得清楚。”
說著,楚瑜抬頭,瞧著那侍,冷聲道:“將軍府要臉,讓自己掂量著些!”
侍不知道紙條容,被楚瑜說得有些發蒙,慌慌張張離開后,楚瑜看著炭爐里明明滅滅的火,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這張紙條,讓對自己這位妹妹也差不多是徹底的死心了。
楚錦這兩面三刀的子,并不是未來養的,而是壞在了骨子里,壞在了里。
當年喜歡顧楚生,但因著是楚錦的未婚夫,那麼多年,從來沒有表現過。沒有多說過一個字,甚至日常相也會避開,圣上賜婚,就答應,自認做得極好,連當年追著顧楚生到昆時,顧楚生本人都是懵的。
如果不是楚錦哭訴,如果不是楚錦求,又怎麼會去苦等顧楚生?
一面說著自己不喜歡鼓勵姐姐尋求真,一面又與顧楚生藕斷連……
楚瑜有些無奈,有些不明白楚錦為什麼會是這個子,明明同樣出在將軍府,明明同樣是嫡小姐,怎麼會有這樣不同的格?
楚瑜想了一會兒,也不愿再多想下去,趁著剛剛回來,找了筆墨來,開始回憶著上輩子所有所記得的大事。既然重新回來,自然是不能白白回來。
短期來看,最大的事莫過于衛家滿門死于沙場。
當年七月二十七日,也就是楚錦嫁給衛珺當日,邊境急報送往華京,衛珺隨父出征。
衛家一共七個孩子,包括最小的衛七郎衛韞,都跟著上了戰場。所有人都以為戰神衛家會像以前一樣在不久后凱旋歸來,然而一個月后,傳來的卻是二十萬兵在衛家帶領下被全殲于白帝谷的消息。
衛韞扶柩回京,于大理寺審,因為此次戰役失利的原因,是鎮國候衛忠不顧皇令強行追擊北狄逃兵所致。于是各大世家紛紛表明與衛家離關系,除了二公子衛束的夫人蔣氏自刎殉以外,其他各房夫人侍妾均自請離去。衛韞代替兄長父親給這些人寫了和離書,一時之間,衛家樹倒猢猻散,偌大侯府只剩下一個衛韞和衛老太君,帶著五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楚瑜跟著顧楚生當時遠在昆。昆是北境第二線,糧草運輸要地,楚瑜當時幫著顧楚生往前線運輸糧草運輸過好多次。
然而楚瑜接戰事的時候,也已經是衛家人都死了之后了。當年衛家人怎麼死,因何而死,的確是不清楚的。
只知道,后來國舅姚勇臨危命,駐守白城,最后棄城而逃。各地均起戰,備牽制,朝中無人可用之際,衛韞于牢獄之中請命,負生死狀上了前線。
要麼贏,要麼死。
而后衛韞凱旋歸來,回來那一日,提著姚勇的人頭進了書房,出來后之后,皇帝為衛家所有戰死的男兒,都追加了爵位。
不希衛家人死。
楚瑜著筆,眼里帶了寒。
衛家那些這樣鐵男兒,不該死。
細細寫下衛家所有相關的片段,力圖還原當年的事。
一直寫到接近天明,謝韻帶著人端著盤子走了進來。
將軍府已經掛滿了紅燈,張了紅紙,謝韻看見正在寫東西的楚瑜,著急道:“你這是在干什麼啊?馬上就要親了,還不好好休息,明天我看你怎麼過!”
“母親,不妨事。”
楚瑜將那些紙扔進了炭爐里,梳理了一夜,所有細節都在腦中盤過,已無比清晰。
楚瑜從容轉,看見丫鬟準備的東西,含笑道:“是喜服?”
“是啊,趕換上吧。”謝韻有些不滿,但看著自家兒歡歡喜喜的樣子,那些不滿也被沖淡了不,招呼了人進來,伺候著楚瑜開始梳洗。
沐浴、更、上桂花頭油,換上大紅金線繡華袍。
而后楚瑜便端坐在經前,由侍上前來為化妝。
楚錦端了梳子進來,走到謝韻旁邊,同謝韻道:“母親,梳發吧。”
謝韻看著鏡子里的楚瑜,沙啞著聲同楚錦道:“你瞧瞧,平日都不打扮,今日頭一次打扮得這樣好看,便是要去見夫君了。”
說著,謝韻拿起梳子,抬手將梳子的發,低了聲音:“日后去了衛家,便別像在家里一樣任行事了,嫁出去的兒終究是吃虧些,你在衛家,凡事能忍則忍,別多起爭執。”
若換做往日,聽這番話,楚瑜大概是要和謝韻爭執一下的。然而如今聽著謝韻那帶著哭腔的聲音,那點爭執的心都散了去,嘆了口氣,只是道:“兒知道了。”
謝韻點點頭,抬手給楚瑜梳發。
“一梳梳白頭……”
“二梳白發齊眉……”
謝韻一面給楚瑜梳發,一面含了眼淚,等末了,有些抑不住,似是累了一般,由楚錦攙扶著走到了一邊。
侍上前來給楚瑜盤發,然后帶上了冠。
做著這些時,天漸漸亮起來,外面傳來敲鑼打鼓之聲。一個丫鬟急急忙忙沖進來,歡喜道:“夫人,大小姐,衛家人來了!”
聞言,謝韻便站起來,似是想要出去,然而剛踏出門,驟然想到:“不不,他們還有一會兒。”
于是又回來,同屋里眷一起,待在屋中等候著衛家人的到來。
按著習俗,衛家人來迎親,楚家這邊會設一些刁難之事,一直到時辰,才讓楚瑜出去。于是外面熱鬧非凡,楚瑜一等人等在屋里候著,心里不由得了起來。
楚錦畢竟還是年,聽著外面的聲響,小聲道:“母親,不若我出去看一下吧?”
這話出來,大家都起了心思,所有人看著謝韻,謝韻不由得笑起來:“你們這些個沉不住氣的,不過就是迎親,這有什麼好看的?”
好看。
楚瑜心里琢磨著。
上輩子的婚禮十分簡陋,和顧楚生在昆那里,就在院子里請了兩桌顧楚生的屬下,掀了個蓋頭,就算了事。顧楚生曾經說會給補辦一個盛大的婚禮,可等了一輩子。
等了一輩子的東西,總有那麼幾分不一樣,楚瑜著心里那份好奇,同謝韻道:“母親,我們便出去看看吧。”
“你這孩子……”
謝韻笑著推,說話間,就聽爭執吵鬧之聲,隨后便看見兩個年在房頂上打了起來。
楚錦驚呼出聲來:“是二哥!”
楚家一共四個孩子,世子楚臨,二公子楚臨西,剩下的就是楚瑜和楚錦兩姐妹。楚家將門出,楚臨還因著份有些顧忌,楚臨西則早就沒給衛家人客氣起手來。
眷們涌到窗戶邊,爭相探出去頭去看屋檐上的人,楚瑜同謝韻、楚錦一起走到門前,仰頭看了上去。
楚臨穿著一藍錦袍,看上去頗為俊秀。而他對面的年看上去不過十四出頭,著黑勁裝,頭發用黑白相間的發帶高束,穿得雖然干凈利落,但上那子由而外散發出的傲氣卻毫不遜于楚臨。
楚臨本就生得已算好看,而對面人卻生得更加俊朗。眼如星月,眉似山巒,丹眼在眼角微微向上,帶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流昳麗。然而年神端正嚴肅,便只留那如刀一般銳利的氣勢,直人心。
那是華京世家公子難有的肅殺嚴謹,猶如北境寒雪下盛開的冰花,麗又高冷。
楚瑜的目凝在了那年上,一瞬之間,仿佛是回到了上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麼近距離看過這個人。
那時候他已經是名震天下的鎮北王,五軍都督府的大都督。手握兵權,權傾朝野。
被顧楚生送離華京那日,風雪加,他駕馬回京,黑白氅,面冷然。
那時候他比現在生得朗許多,也不似此刻這樣,眼中尚含著年人的稚氣和朝氣。
他的目冷如寒冰深潭,駕馬攔住的馬車。
“顧夫人?”
他語調沒有起伏,雖然是詢問,卻沒有半點懷疑,早已知曉車簾之中的人是誰。
楚瑜讓人卷了車簾,坐在馬車里,恭敬行禮,平靜回他:“衛大人。”
“顧夫人往哪里去?”
“乾。”
“何時回?”
“不知。”
“顧夫人,”衛韞輕笑:“后悔嗎?”
楚瑜微微一愣,衛韞看向遠:“顧夫人可知,當年衛府上門提親前,家中人曾來詢問,楚家有二,兄長心慕哪位。兄長說,他喜大小姐,因大小姐習武,日后待我年,他若不敵,可帶妻上陣。”
“親前一夜,兄長一夜未眠,同我吩咐,楚家好武,若迎親時了手,我需得讓著些。”
說著,他轉頭看向:“顧夫人與令妹不同,令妹趨炎附勢,乃蠅營狗茍之輩。顧夫人卻愿舍賜圣婚,隨顧大人遠赴北境,征戰沙場。可惜顧夫人有眼無珠,我兄長待夫人如珠寶,夫人卻不屑一顧。”
“夫人走至今日,”他目平靜:“可曾后悔?”
那時候楚瑜輕笑,迎著對方目,神坦然:“妾做事,從來只想做不做,不想悔不悔。”
青年沒有說話,他靜靜看了許久,淡然出聲:“可惜。”
沒有回話,只恭恭敬敬跪坐著,看那青年打馬離開。
如今仰著頭,看著衛韞和楚臨西手,他手上功夫明顯是高出楚臨西很多,卻與楚臨西糾纏許久,讓得不著痕跡。
楚瑜不由得彎起角,從旁邊花盆里撿了一顆石子,朝著楚臨西就砸了過去。
石子砸在楚臨西上,當場將楚臨西砸翻過去。
楚臨西嚎出聲:“衛七郎你我!”
衛韞站在屋頂上呆了片刻,隨后反應過來,朝著楚瑜的方向看過去。
便看見子著喜服,頭戴冠,斜靠在門邊,手里拿著一塊石頭,上上下下扔著,笑得好不正經。
衛韞旋即明白發生了什麼,燦然笑開。
他朝著楚瑜拱了拱手,隨后縱躍下,楚臨西正和衛家其他兄弟在鬧,楚臨在調和,衛韞迅速繞到了衛珺后面,小聲說了句:“哥,嫂子可漂亮了!”
衛珺穿著喜袍,雙手負在后,面上假裝淡定,不著痕跡往衛韞邊靠了靠,小聲道:“你見著了?”
“楚臨西就是被嫂子打下來的。”
衛韞說到這里,頗有些憂愁:“哥,我覺得以后我可能真打不贏你們夫妻兩了。”
衛珺彎眉笑開:“那是自然,你哥的眼能錯?”
說話間,到了時辰,楚建昌也不再耽擱了,抬了手,楚臨趕招呼楚臨西和其他衛家人站列在兩邊。
而院里,侍慌慌張張沖進來,開始給楚瑜蓋蓋頭,扶著楚瑜往外走去。
衛珺站在正前方,衛韞和二公子衛束站在衛珺后,其余人等分列幾排站在這三人后面,楚家人站在臺階上,禮站在右首位,唱和出聲:“開門迎親——!”
大門緩緩大開,楚瑜著喜袍,由楚錦攙扶著,出現在眾人眼前。
眼前一片通紅,什麼都看不到,只聽喜樂鞭炮之聲在耳邊炸開,而后一節紅的綢布放到面前來,聽見一個溫雅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張的聲音道:“楚……楚……楚姑娘……”
楚瑜輕笑,握住紅綢,溫和出聲。
“衛世子,別張。”
說:“我跟著您。”
衛珺的心驟然安定,他握著紅綢,那忐忑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他沒有選錯人。
鎮國侯府的世子妃,理當是這樣,能用一句話,讓他從容而立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時候的衛韞還是個孩子,所以不會太出彩,但是當他長大,那就是誰都比不上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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