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埋伏
陳星正盤算著怎麼婉辭時,王子夜又道:“陳家之難,實屬無辜,當初晉一場大戰,生靈塗炭,著實死了太多的人。”
苻堅歎了口氣,朝陳星說:“是朕的錯。”
陳星明白了,苻堅原意是朝他道歉來著,但父母家人都沒了,道歉又能有什麼用?
“人死不能複生,”陳星想了想,說,“這些年裏我避世修習,也早已看開了。”
苻堅點了點頭,一時書房十分安靜。末了,王子夜起告辭,說:“我這就得去看春糾的名錄,全國送來了四十八名舉孝廉的儒生。”
苻堅便起說:“朕就不送了,正好與小朋友敘敍舊。”
能得一介帝王青睞,當是滿朝文武的心願,陳星卻並無多寵若驚之意,原因無他,他上長安,不是為了求一席之地來的,更不怕得罪了苻堅。外加胡漢有分,總無法生出太多親近。
王子夜別過時,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陳星。
“陛下找我有什麼事?”陳星主問道。
昨夜之事還梗在心頭,陳星需要一點時間從頭梳理,驅魔司總署的線索就這麼斷了,更與馮千鎰兄弟二人不歡而散。其後追殺他的刺客又是何人?是馮家派來殺他滅口的,還是那夥控“魃”的暗中主使者?
苻堅認真道:“先是謝你救了我們的大單于。”
陳星忙謙讓不敢當,順便而已,苻堅又問陳星是怎麼跑到襄城去的,經過昨夜之事,陳星約覺得自己在明,敵人在暗,終究有點危險,外加宇文辛已將他的份宣揚得宮中、宮外皆知,便多留了個心,只道路過襄,剛好被困住,走不了了。
苻堅倒不是一個尋究底的人,陳星觀察他神,明顯自己說什麼,對方便坦然信了,苻堅又問陳星平生讀了什麼書,會不會做文章,陳星便老實答道:“學了幾年醫,慚愧了,只能治人,寫文章治世之道,卻學得不多。”
苻堅便一笑,頗有深意道:“日前按捺不住技,與大單于切磋了幾招,終究老了,肩膀僵,你這就給我針個幾針。”
陳星:“……”
不待苻堅吩咐,侍已送來針石,陳星想了一想,便欣然道:“行吧。”
苻堅去半皇袍,現出糾結、赤的肩背,趴在書案前的榻上,陳星便坐了過去,取來銀針,灸過火後,為苻堅扎針。
苻堅除卻“秦帝”“天王”“北方共主”名頭之外,還有一個響亮的稱號,乃是“大秦第一武者”,傳說淮河以北,武人中以苻堅為首,與他過手的,大多已全死了。但陳星毫不懷疑,項述擁有擊敗苻堅的實力。
因為他發現了苻堅心臟有一小塊瘀青,顯然是被劍鞘撞擊後的傷痕,換作利劍,這麼一下便可取了苻堅命。苻堅也許打不過項述——陳星心想,項述勝就勝在他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苻堅再勇猛,對著項述閃電般的一招,興許都無從招架。
“那夜第一眼看見你,”苻堅趴著,隨口道,“便知你不可能是述律空的小廝,你是個讀書人,與他們一樣,有讀書人的氣質。”
陳星笑道:“我和他們,真不是一夥的,陛下還是看走眼了。”
陳星所言倒是實話,並非謙虛,雖是家傳,但在逃離晉後,陳星便不像尋常儒生般,苦讀四書五經,研習董仲舒等先賢之輩的治世之道。平時所習,俱是山海志怪、民風民俗,天文地理等學科,這些大多屬於“雜學”,是儒生們瞧不起的,諸子百家僅供旁證輔佐之用,學得不深。
孔孟之學,反而還是驅魔師們的天敵,俗話說子不語怪、力、、神,孔子更有“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一說。可見儒家是極力反對驅魔師所稔的“幻世”,提倡多著眼于平時的這一“現世”。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苻堅閉著雙眼,緩緩道:“一個漢人。”
陳星拈著針,紮進苻堅的後頸下三分,這個時候,他只要用針朝苻堅後腦勺風府一刺,針三寸,苻堅便將登時斃命。
他不知道為什麼一介皇帝之尊,竟膽敢將自己的命在別人手中,這麼一針刺下去,想必便可完馮千鎰心心念念的復仇大業。
但陳星沒有這麼做,哪怕自己有歲星護持,別人也有紫微星守護,真要這麼一針下去,歲星與紫微星打起來了,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您見過我爹嗎?”陳星說。
“沒有,”苻堅依舊閉著眼,答道,“只久仰大名。不過朕想起的那人,名喚王猛。他在一年前,就已經死了。”
數年前,王猛乃是苻堅的頭號智囊,他協助苻堅,擊破了頭號大敵恒溫,奠定了秦晉劃江而治的格局,並為他出謀劃策,扳倒了殘忍好殺的上一任皇帝苻生。頒佈了秦國諸多法律,提升漢人地位,並常常提醒苻堅,要奠定萬世基業,仍需要漢人的力量,只靠氐族與關外眾胡,只會在百年之自取滅亡。
王猛在世時,大秦如疾馳的馬車,一掃晉年間積弱疲敝的景象,愈戰愈勇,十年間未有敗績,苻堅亦為了不世出的戰神。秦國亦為了天下最有生機的國家。
苻堅常將王猛比作諸葛亮,引為知己至。奈何王猛只活了五十歲便撒手而去,去世時苻堅亦遭了重大打擊,兩鬢霜白,及至一年多後,方漸漸走出來。
“嗯。”陳星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方才你所見的王子夜,”苻堅說,“乃是他的族弟。”
“哦?”陳星再扎針,連著在苻堅背上施了十來針。苻堅又自言自語道:“你與景略長得半點不像,但不知為何,朕看到你的第一眼,便想起了他來……”
“也許吧。”陳星紮完針,朝苻堅笑道,“因為王猛是我師兄,我倆在同一位師父門下學藝。”
苻堅豁然,及至此時,方出一陣大笑,毫不懷疑陳星所言,連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陳星解釋道:“自打師門後,我只見過師兄兩次,話也說得不多。一次是建元五年……”
苻堅說:“不錯,那年景略助我擊敗恒溫前,回了一次華山。”
陳星“嗯”了聲,又說:“一次是建元六年。”
苻堅說:“景略與我在霸上作別,攻伐鮮卑慕容氏,大敗敵軍。”
這兩次是陳星唯二見到大師兄王猛的機會,只因王猛面臨神州大運到來之際,難以決策,歸往華山,朝師門請求開示。在陳星記憶中,大師兄是個豁達開朗的人,待他也很親切,但那時他終究還小,留不下多深刻的記憶,只記得師兄與師父所談之事的零碎片段。
“陛下不要,”陳星按著苻堅背脊,說,“還有幾針。”
“同門吶。”苻堅聽完陳星解釋,若有所思道,“師父已經去世了,當真可惜。那,你與朕的大單于,是否已有婚約?倒是門當戶對。”
陳星:“……”
苻堅:“輕……輕點。”
“陛下,”陳星帶著威脅的聲音,稍稍靠近些許,說,“我和他不、。連朋友都不是!”
為什麼每個人都以為自己與項述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陳星簡直沒脾氣了,難不因為他是項述帶進宮來的?然而仔細一想,自己對項述有相救之恩,項述又千里迢迢,把他帶到了長安,也難怪苻堅最開始就誤會了兩人關係。
苻堅說:“唔,不是就不是,你不要衝。”
陳星紮完最後兩針,說:“好了,陛下不要。”
苻堅又說:“你既然是景略的小師弟,離開師門,來到長安,想必也是為了安立命,你對大秦,有何看法?”
陳星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坐到一旁,答道:“只是過路,不久後我就得走了。”
苻堅忽然有點詫異,問:“往何方?”
陳星攤手,笑道:“不知道。”
苻堅趴著,稍稍側頭,又問道:“你與述律空約好的?”
陳星:“我與他沒有關係,陛下。”
苻堅生怕陳星又要捉弄自己,忙示意好好,我們先不提這事,尋思片刻,又問:“陳天馳,你認為清河公主的表弟,我麾下散騎常侍,那名喚拓跋焱的小子如何?”
書房外,拓跋焱尷尬地咳了一聲。
陳星:“……”
“陛下,”陳星誠懇道,“您為皇帝,日理萬機,為什麼會閑著沒事幹,要來給我說親?還是說男的親事?”
苻堅說:“大單于與拓跋小子,俱是朕的好兄弟,為兄弟說門親事,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陳星馬上改口道,“可是說親也是找孩子吧!”
苻堅又笑了起來,解釋道:“今年秋,朕就準備頒一條新的法令,天下男子之間,俱可婚,在婚事上,不必再禮法約束。”
“聽說了。”陳星百無聊賴道,“可我……”
苻堅做了個手勢,打斷道:“你別看拓跋小子平日不顯山不水,卻是大智若愚,聰明通,年輕人,小事偶有冒失,這沒辦法,大事卻從不含糊。你若願意嫁他,當是良緣事,何不就此留在朝中,為我效力?你與焱兒一文一武,又是朕親自指婚……”
陳星:“我……”
陳星有點想趁著扎針不能的機會,直接給苻堅一掌,但忽然心想不對,尋常百姓,得帝王指婚,嫁給朝中最為得寵的三軍統領、四品武、青年才俊,乃是何等天大的幸事?!自己家世再如何,眼下也只是一介草民,且別說百姓了,就算家子弟,苻堅開了口,自然也是激涕零,哪里有拒絕的道理?
陳星深吸一口氣,笑道:“大家都是男人……”
苻堅說:“這就對了,何必忸忸怩怩?我們要的就是一句爽快話。在我們氐人的故鄉……”
“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男人,要親也不是用‘嫁’字吧!”陳星要掀桌了,說,“為什麼不是別人嫁我?”
苻堅被陳星打斷話頭,半點不生氣,只道:“你若願意朝為,輔佐朕一統天下的霸業,讓朕瞧瞧你的實力,屆時任了從三品及以上職,朕便將拓跋焱許你為妻,又有何妨?”
陳星:“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苻堅:“你問焱兒,願不……”
陳星:“不!等等!陛下!”
陳星只聽書房外守著的拓跋焱又咳了聲,馬上不顧一切,截斷了苻堅的話頭,萬一拓跋焱真說“可以”,那就君無戲言,木已舟,再也改不掉了。
“實不相瞞,”陳星只得認真回答苻堅,“不是與誰婚的問題,陛下,有一件事……”
“大單于到。”門外拓跋焱忽然朗聲說。
陳星本想索告訴苻堅,你這麼盲婚啞配的,強行把我和拓跋焱按頭親也沒有用,反正我活不過二十歲,而且還忙得很呢……及至聽聞項述來了,話頭便戛然而止。
項述不等苻堅許可,便逕自進了書房,眉頭微微擰著,自找地方坐下。
陳星一瞥項述,發現今日項述換了黑的武袍,穿一雙黑靴,全上下,竟毫無繡紋與華麗的點綴,唯獨右手上戴著一把黑鐵指虎。裳簡單,更襯得面白皙,猶如生機拔的筆直楊樹一般,彩照人。
多的是人想嫁大單于,陳星心想,你要閑著沒事幹,該去給他們指婚才對。把今天早上廳堂裏那十六個年一起嫁給項述,看他怎麼辦。
“述律空?”苻堅說,“聽說你朝長安鮮卑、匈奴、羌人各家,提了十六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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