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他說,“孟斯齊,我決定接治療。”
他睜大兩眼看著我,驚喜道,“真的?”
我點頭,“真的。”
我生弱天真,依靠他人,想要自別得到,一被拋棄便自暴自棄。
這些日子我自怨自艾,終于明白,不是來自他人施舍。若那人不你,自然不你,我傷心難過無用。
世上仍有這麼多人,等待與我相遇。總有那樣一個人,會與我心意相通。
我該學著忘記。
全面檢查之前,我要先同父親見一面。
打電話給陸青繁,“陸青繁,是我。”
“你又去了哪里!為什麼一句話不說就離開!何厲怎麼會出現在你的公寓?”他一開口就是質問,“這次是不是又要在我面前消失四年!”
他已經同何厲過面?
我皺眉,真是不祥之兆。
“陸青繁,你冷靜一下,我又沒有死。”我學著他的腔調,涼嗖嗖的說。
電話那頭陸青繁猛地住口。
他也自知失態,一連串發問之后,終于平靜下來。
“你打電話找我有什麼事?”他問。
我躊躇片刻,終于下定決心開口,“我想見父親,希你安排一下。”
“怎麼回心轉意?”他又恢復淡淡口氣,“我以為你此生都不會再回來。”
“我雖是不孝子,但他終歸是我父親。”我說,“我尚有一人保留。”
陸青繁沉。
“父親不想見我?”我心中清楚,父親的頑固不會因死期將近而化半分。
他說,“明天你到公司找我,我會安排。”
“謝謝你。”我說。
我去的時候,陸青繁恰好正在會議室簽署一項合同。
前臺接待引我到會客室等待,輕輕為我關上門離開,偌大空間只剩我一人。
地面鋪著地毯,我坐在真皮沙發上幾乎昏睡過去。
坐了約莫半小時,我幾乎以為是陸青繁故意整我,忍不住推門出去,正巧上十幾人自電梯中走出來,為首的正是陸青繁,他正與另一個人握手。
我形霎時定住原地。
怎麼會這麼巧,那人正是何厲。
何厲似有察覺,輕輕回過頭,四目相視的一剎那,我不住向后倒退一步。
他看著我,面上猶帶未褪的笑意。
陸青繁順著他的目扭頭,也看到我。
“你到了?”他說。
我勉強笑了笑,對他點點頭,“我進去等你。”
我匆匆退回會客室,從口袋里掏出阿司匹林,我又忘記準時吃藥,所以才會這麼痛。
陸青繁很快理好一切事務,我同他一起離開公司。
路上他一直沉默,直到接近裴家大宅時,他忽問,“你與何厲有什麼關系?”
我聳肩,“他是我前任金主。”
陸青繁繃下頜,并無回應,他神雖不變,但握著方向盤的指節卻青白。
話一出口我心中亦有悔意,我心中對何厲有怨,何苦拿陸青繁來出氣?
當初他不能接我,不過因為有更加希得到的東西。他希擺裴氏的附屬份,爬到更高的地方去,我既是他的拖累,應當瀟灑退場。
這十年來,我卻一再為難自己,只為與陸青繁賭一口氣,也不過是折磨彼此罷了,何苦,何必?
“這四年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我說,“但我已與他分手。”
“原來你真是和他。”
他去公寓找我時遇到何厲,大概已經猜到我們的關系,只是現在才確定罷了。
“你現在住哪里?”陸青繁問我。
“一個朋友家。”
“朋友?你哪來的朋友?”
整整四年過去,他還以為我仍是他手掌中那無知年,關于我的一切他皆應知道。
“陸青繁,我已經是年人,你不要再來干涉我的私生活。”
我怎麼可能再無知無覺的在他的眼底生活另外一個六年。當初寧愿吃些苦頭到夜總會做侍應生,未嘗不是為了躲開他的監視。
那時的裴即玉為了賭一口氣,什麼都愿意。何等年,無知無畏。
若那時肯向他低頭服,是不是就不會與何厲相遇?
可惜過去從來不能再回頭,所以我不能后悔。
“即玉,難道你吃得苦頭還不夠?沒了裴家爺的份,有誰會真正看重你?”
他的話中我的痛,顯然他已經知道當年我與leo的結局,一切都如他所料。
我憤怒看他,他卻雙目直視前方道路,冷靜一如平常。
我忽而頹然,心中滿是凄涼,仿佛一剎那醍醐灌頂,恍然自長夢中醒來,再看夢中一切,都是如此可憐可笑,可悲可嘆。
裴即玉至真至誠,可為放棄所有。而陸青繁卻天生自卑,以為只有擁有一切,才配得到真。
我們本是兩個世界的人,我與他,一開始就是背道。
“即便我仍是裴家爺,你也不會接我。”我淡淡說。
直到到達裴家大宅,我和陸青繁再無一句談。
父親正拄著拐杖在后院的草地上散步,尚不知我已回來。
家中新添的傭人多不認識我,只對陸青繁恭敬喊“爺”,他們或許以為我是裴家的客人。
我從窗口遠遠看院中的父親,他似與四年前并無不同,鬢間連一白發也未曾多添。
一個人的生命往往是從以外的地方漸漸潰散衰敗,而后終至藥石無醫,草木灰。
我仍記得母親在世時,父親在下曾有過的溫笑意。只有一個人能他那樣平靜歡愉。
可惜世上只有一個母親。
“裴家數代都有人死于癌癥,我曾祖父曾有三個兄弟,一個早夭,另外兩個都是死于癌癥,所以到我這一輩,裴家人丁才這樣單薄,”我看著窗外父親背影,“沒想到爸爸也是這樣。”
陸青繁大概是第一次聽說裴家病史,半晌不語。
我忍不住問他,“如果有一天我也這樣死掉,你會不會傷心?”
他沉下臉,“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笑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若我死了,他傷不傷心又與我何干,都是他陸青繁的事罷了,我一開始就不該問的。
“父親已經立好囑。”他說。
那是否意味著他時日無多?
“我到現在都不相信他會死。”我說,“原本還以為我會死在他前頭。”
“你永遠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輕輕一笑,“是,你說的對。”
這一場曠日持久的對峙,我終于肯向他認輸。
他看我,眼中似閃過一驚詫,“呵,即玉,你怎麼肯承認?”
“因為裴即玉做一場彌天大夢,現在終于醒過來了。”我對他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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