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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天步艱難》第四回 智和珅寒院濟孤弱 巧鸝兒深衙撫古琴

和珅和魚登水同乘一抬四人轎,趔趔趄趄歪歪扭扭來到瓜洲渡口驛站門前。雪已經下得小了點,片片飛羽凌風旋飄,淆繽紛,仍舊是混沌宇宙。其實只是風大,連地下的雪也在流風中回,天上雪和地下雪攪到一。顯得眼花繚而已。兩個人一下轎便各自被朔風裹來的雪沫塞了一脖子,都打一個寒噤兒。

十幾個驛丁都在門里,攏著一堆火議論什麼。一個驛丁滿手污,口里銜著把殺豬刀在剝狗皮。見魚登水瘦高瘦高的閃著子過來,旁邊跟著文弱書生樣的和珅,眾人都是認得的,忙起垂手打千兒問候:“給太尊老爺請安!”

“都起來吧,地下趣的。”魚登水似笑不笑問道,“你們舒格驛丞呢?”

驛丁們似乎都有點心神不定。一個驛丁瞟一眼含笑不語的和珅,回魚登水道:“回太尊的話,柴巡檢的把兄楊子春今兒生日,扯了我們舒府吃酒,昏天黑地醉迷了,方才吃了醒酒湯,這會子在書辦房里歪著,怕是起不來見太尊呢!”和珅在旁努兒笑道:“那就煩勞上下帶我們去見見。幾句話的事,一說就完。”那驛丁忙答應一聲,頭前走著引二人進了驛站大院。

驛站很大,坐北朝南兩進院。愈走地勢愈高。中間一座大過庭,兩邊兩排廂房是過往員住房,滿院柏檜烏桕都有合抱之,碧幽幽黑森森的樹冠上著雪,顯得格外幽暗深邃。和珅跟在二人后,沿東廊檐下過道逶迤北行,隔著破窗紙向黑的屋里不時睨一眼,有的屋里靜寂無聲,有的屋里關著男人,有喁喁低聲說話聲音和咳痰聲,有的屋里似乎是眷丫頭婆子,似乎耐不得那冷,微微傳來凄凄切切的哭泣聲,詛咒聲罵聲也有,含含糊糊的不甚清晰。和珅一邊走一邊問道:“這里原來是座廟,改建的驛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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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走在前邊的驛丁悶聲悶氣答道,“這原是本州最大的‘五通神廟’。當年廟院比這十倍不止。康熙年間湯文正公(湯斌)任揚州道,下令火燒境所有五通神祠。這里香火最旺,一萬多香客跪在廟外廟里護著,懇求留下這座廟。湯文正就在這廟院當眾折香砸爐,要立碑永五通祠。對眾人說,如果十八匹健騾拖不倒中間的神像,他就收回命。結果真的套了騾子,偏就是拖不倒中間‘大通’神。湯文正公就在這株柏樹下祈告上天,說允許神蠱百姓,是上蒼不明;今邪神植立不倒,是湯某人非正人:非此即彼!今愿與邪神同歸于盡,為上天祛邪匡正,為后來者鑒!他老人家祈告罷,起提刀大喊:‘我先砍大通神,再砍自己!’話沒說完,原本紋的神像‘嘎’的一聲,俯仆地就倒了下來——碗口的定柱兒是鐵的,齊齊斷了,和刀劈了似的齊整!”他舒了一口長氣,“湯文正公說:‘看來還是青天在上——廟修得還齊整,外院燒掉,院留下充公,改驛站。’原都是年久失修的了,別看外頭好看,都是應付皇上南巡油漆了的——里頭木頭都朽了。”說著,隨手在一柱子上摳了一下,一塊帶著紅漆的石灰膩子應手剝下來,和珅看時,里邊的木頭蜂窩麻面,果真已衰朽不堪。

三個人過了已改為正堂房的大殿,偏西墻月門進去,又是一小院落。看樣子原是五通祠廟祝火居道士們住的,房屋修繕得很仔細,青堂瓦舍,半截墻都換了新磚,柱子也換了落葉松木的,只是沒有油漆,比起前頭森羅殿似的正院,顯得小巧實用。一進院,和珅便聽得北房里兩個人低聲說話,仿佛在議論什麼。那驛丁在門口站定,剛要敲門,只聽西房中“哇”地一聲大哭,像是嬰兒落地第一聲兒似的又脆又亮,接著便聽一個婆子聲氣,笑說:“生了生了——這麼胖的,怕有八斤重吧!”一個人弱聲弱氣說道:“唉……是個丫頭。看來也是個苦命的,這種時候來世上做麼生呢?”說著,咽聲咽氣地泣。三個人正發愣,北房門豁啷一聲,一個高大壯漢,穿著九品練雀補服,套了件五蟒四爪袍子挑簾出來,不知是本來就臉蒼白還是生氣氣的,一邊門檻,橫著脖子回頭沖屋里大聲道:“要去你去!就是傅恒,他也不是皇上,還得侍候他兒子?——有什麼可賠的?我不欠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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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柴大紀麼?”魚登水盯著他說道,“你這是和誰慪氣!”和珅這才細看柴大紀的臉,卻是下寬上窄,權腮濃眉,眼睛鷹隼一樣目不邪視,下微微翹起,長著一只不討人喜歡的鷹鉤鼻子,冷冷的神中帶著二桀驁的跋扈氣,相書所謂“別姬相”——生高傲勇悍,這是百試不爽的證據。魚登水是現任五品正堂,又是文職,位分高出柴大紀不知凡幾,他竟能直目視,和珅不暗道:“這人有膽!”柴大紀卻不留心和珅,因在雪地里,只向魚登水一哈腰,答道:“正是卑職!大人有何吩咐?”

“請暫留步,進屋里說話。”魚登水臉上掠過一不快,“我們是為胡克敬的事來的。”

屋里的驛丞早已聽見,忙騰下炕,趿著鞋迎出來,只見柴大紀略一點頭向魚登水致意,說道:“方才接到棚長傳令,守護驛站的巡檢一律去高橋游擊營帳會議。大人話短,就這里說,話長,容卑職會議后到府衙謁見聽訓。”

魚登水頰上搐了一下,他是場上磨老了的老吏,早已水晶球沒了棱角,遇事兒先就存了三分息事寧人之意,這回來驛站,又想結好福四公子,又不想過分為難了治下的小吏們,但見柴大紀這副找“啐”的模樣,也不由一不快掠過心頭,冷冷說道:“你去吧。有事我直接去和方游擊說話。”見舒格高高挑著棉簾,滿臉諛笑迎人,一甩手便和和珅進了北屋。柴大紀愣著猶豫了一下,掉轉頭也自去了。

舒格是個材高大的中年人,滿口京腔,舉止練達從容,略著油,一便知是個旗下人。他酒醉剛醒,臉上兀自青黃不定,賠著笑讓手請魚登水升炕,又給和珅搬座兒,袖子拂著又用口吹,人“上茶”,不住口說道:“大人不來,我這就要過衙門請罪去了。下頭這群狗才,都是些撅屁朝天的角,哪里識得金鑲玉呢?我灌了黃湯,胡天胡地一塌糊涂,已經不會想人事兒了。醒了一聽是福四爺,嚇出我一臭汗——我是鑲黃旗下的,那是我正經八百的主子呀!——這位爺?”他沖和珅一笑,“您是跟我們爺的吧!待會兒我過去給爺磕頭,務必請相幫言幾句。我家住北京爛面胡同。您老有事招呼一聲,我家就是您家!”和珅原來怕他擺公事面孔拉弓,見此景早已放下心來,笑道:“我是跟桂中堂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和尚不親帽兒親,你放心!”還要說話,魚登水過問道:“胡克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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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們得罪了胡爺,”舒格沮喪地苦笑道,“也是胡爺年氣盛,不肯松綁,幾個人在那賠說好話兒呢。原說請柴外委一道兒過去說合說合。他也是個桑木扁擔不肯彎的。我正愁沒法見福四爺,可可兒你們就來了。這事好辦了——來,請胡爺過來,就說福四爺派人接他來了。”

便外頭有人答應一聲:“是啰!”小跑著去了。

魚登水問道:“這柴大紀是什麼出?”

“要說還是個有能耐的。”舒格小心翼翼替二人上茶,笑著說道,“十六歲就中了武秀才,舉百斤石鎖跟玩兒似的,能開二百石弓,也讀過不書。原來跟張大帥當親兵,已經升了把總。張廣泗頭回金川失利,貶了出來。人吶,有點本事,就容易犯一宗兒病——他這樣兒,平常時節升,難呢!”魚登水問道:“這話怎麼說?”舒格笑道:“長一副臉,就是笑給上司看的;,就是沒自己的,得隨著上憲的轉;小要升大,得舍得用功夫化錢奔門子;有功夫空兒,得想著怎麼個結法兒,比如長兩個膝蓋,做什麼用場?就是下跪用的!要像姨太太結老爺,不,要像勾引人,《水滸》里頭的話,‘潘驢鄧小閑’五咸備加運氣,,就升上去了!”

他口說手比滔滔不絕,魚登水、和珅都呵呵大笑起來。魚登水道:“你既然什麼都懂,怎麼至今還是個未流?也早該升的發了!”舒格未及答話,胡克敬縛著繩子一頭闖進來,昂頭叉站在屋子當央,兀自氣咻咻地,乜著眼掃視眾人,梗著脖子道:“我要見我們爺!四爺說松綁你們再松!”

“你們出去罷!”魚登水見兩個驛丁一臉尷尬笑,扎煞著手站在門口不知所措,擺了擺手吩咐一聲,換轉笑臉對胡克敬道:“我們剛見過四爺,特來接你府衙去。頭小子,別那麼氣盛!你到驛站辦事,沒有先報明份兒,又是這行頭,就換了我,也要疑你是個拐子兒——不知者不為罪。就算相府家人七品,我還是五品呢!”舒格早下了炕沿,便過來給胡克敬解繩。胡克敬掙著只是不依,喊著道:“他們何曾容我說話來著?一看頂子就曉得你是五品,也用不著自說。見了我們四爺,要是我的不是,該打該罰心甘愿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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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笑嘻嘻上前,拍拍胡克敬肩頭,說道:“小兄弟,我和珅,是軍機跟桂中堂的人,也聽傅相差遣。聽我幾句話,說的不是了,還依著你,聽著有道理,就依著我,麼?”胡克敬后退一步,虎鈴鈴瞪著眼道:“怎麼著?!”和珅撲哧一笑,說道:“我又不是賊,你這麼盯我干麼呢?驛站雖然是至小不過的衙門,卻直隸著兵部管。皇上駕這就要到揚州,屢次有旨,還有軍機的廷諭,有擾驛站的過往員,一律查拿本劾奏。不管你有理沒理,他們證人一群把你往死里證,這麼點事惹得驚天地,你這不是給四爺招惹是非麼?再者說,就你現在這模樣兒,大天白日帶進府衙,滿揚州都會傳言,福四爺的人人拿了要治罪,你能一個一個去解說:我胡克敬,前因后果如何如何……不是他們不松綁,是我不要松——你要福四爺在揚州城丟人?人家奴才都給主子掙臉,偏四爺滿臉鮮,你要給他抹一把狗屎,四爺要你這樣的奴才做什麼?”

既給福康安“招惹是非”又“丟人”!一肚皮扯筋鬧事的胡克敬忽閃著兩只眼,猶豫了。魚登水和舒格見和珅年紀輕輕如此巧舌似簧,都不暗自賓服。

“還有一層,”和珅徐徐而言,“這位驛丞,是滿洲鑲黃旗下的,和四爺一個旗,說了今個兒這事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對吧?呆會兒他給四爺賠道歉,一句話的事就了一家人。你自己思量,你這是和誰慪哪門子的氣,自家又是個什麼牌名兒呢?”

一番話不,句句徹明了,既替福康安著想,也為胡克敬設地,火到豬頭爛,胡克敬也就了。舒格笑著給他解縛,說道:“和爺這都是至理名言,我是吃醉了酒,下頭人狗眼看人低……先給小兄弟賠不是,回頭一杯酒,又是一家子了……”那胡克敬也就不再放潑,繩縛解了,和順著甩手蹬兒,和珅又端過一杯熱茶,也就咕咚咕咚喝了。舒格笑道:“和爺到底是天子眼下辦事的,就這些理兒,我滿心都是,偏就說不出來!”一回眼間,見有人站在棉簾外邊,著月白角,便問:“誰在外頭?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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