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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天步艱難》第十三回 邂逅逢賢臣詢邊情 慨淫佚索城束官箴

欽差行轅周匝半里夜宵戒嚴,駐的都是傅恒的中軍。此時營里早已熄燈,墳場一樣寂靜,只留一條通向西大街的胡同,每隔三丈吊一盞寫著大大的“傅”字的米黃西瓜燈。燈下齊整兩行衛隊哨兵五尺遠一個,站得木頭樁子似的紋。只有兩名巡弋的游擊管帶,見是傅恒出來,一行了軍禮,退后一步讓路請行。傅恒也不言語,微一頷首答禮,迤邐出了巷口,才回頭對幾個人笑道:“太肅殺了,兵兇戰危真真是不假——我年輕時作散秩大臣,詩詞曲賦都,方苞勒敏尹元長這些秀士文人都是至。如今早已往事如煙,都風流云散無可奈何花落去了——現在來出兵放馬,講究爬滾打!人,真是不可思議……”幾個人聽了都笑,鮮于功道:“我讀過大人的《水亭詩》,嗯——‘我來游白沙,徐行步無跡。還語覓食鷗,客至勿驚疑’……‘凍河青玉帶,輕指涼’……那是何等的清雅恬淡,適閑優雅!”

“都忘了都忘了!”傅恒連連搖手笑道,“現在別說是鷗鳥,就是到仙鶴也顧不到跟它湊趣兒了!倒想不到你還讀過我的赧之作!”鮮于功道:“大人詩風傳海,直追昌谷格調,讀書人哪個不?《水亭詩》、《滄浪夜譚》、《庸齋茗話》、《剪燭集》……”他也真個稔,扳指如數家珍,臚列了坊中傅恒所有著作,連背帶夾著述評,聽得一勞乏的傅恒腳步兒都輕快了許多。

幾個人隨意散步說笑漫談,不覺已經穿了三個街口,到了關張祠堂。這里雖說名字“祠堂”,其實堂宇只占了正北一小片地方,據傳是三國時蜀漢的點兵校場,后來人口漸,已變城中心的集貿之地,店肆館堂繞場蓋起,日市三十六行俱全,夜市也就應運而生。每到夜,只要不是大風大雨天氣,不但賣果子點心各類小吃如撈糟蛋、水煎包、酸梅湯、燒餅、餛飩、過橋米線、水涼皮、燒……什麼的一應俱全,還有書畫、玉、舊書、碑帖、煙、料煙壺、唱本小畫、綢緞、瓷、花木、首飾、真假古董一類,擺得二十幾畝空場上麻麻。游夜市的人比肩繼踵,沿著仄的小地攤圍的胡同來回滾移,買賣討價還價聲、販子們一聲高一聲低尖亮的沉渾的喑啞的如唱似詠的賣聲嘈雜不堪。傅恒從凌晨起,看文書料理軍務還有各地從軍機轉來的咨文,中午小憩片刻下午又復開會議,覽讀阿桂紀昀尹繼善的來信,封閉在一間屋里幾乎沒窩兒,乍這熙攘往來紛繁熱鬧的市井場地,比起虎帳籌兵的肅殺嚴威、軍書旁午的焦累,真有天懸地隔之,渾繃得的神經一下子松弛下來。這個攤子上瞧瞧秦磚漢瓦,那個攤兒上翻翻碑帖字畫,甚至賣眼藥的、跌打藥、百補增力丸諸類的也湊熱鬧到跟前聽個興致盎然。眾人跟他走一轉一隨意說話消遣時辰,金輝也買了幾刀南紙,并連傅恒買的薛濤箋、宋墨諸都裝了在小七子的錢褡子里,鼓鼓囊囊挨挨蹭蹭隨行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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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的一眾五人已轉悠到場東北角。比起西、南、東三面櫛比鱗次環繞的館肆店堂,西邊的關張祠堂顯得又小又暗,矗在高高的點將臺上,和南邊一大片繁華嘈默默對峙。燈影之下,綽約看見黯黑的匾額上“目無魏吳”四個大字,將臺周沿今春生發的青草和去歲黃去的枯草糅雜一起,遠看去斑駁陸離,近看倒崢嶸茂,仿佛在各自陳示多代以來的滄桑春秋。也許因這廟祠帶著一般冷峻蒼涼之氣,古校場南邊都是熱火喧鬧的市廛,到北邊卻是又一種格調。一攤一攤的蘆棚都是帶字號的茶館,彈弦子說書的、說相聲演川調道的、測字打卦、吞劍噴火、打莽式、踢鐘幡的,東一片西一片橫在將臺前面。留連之間,這邊唱那邊說,令人耳不暇聞。忽然,西北上一片聲鼓掌喝彩,傅恒張眼瞭,燈火闌珊圍了好大一片場子,場中間蹄鈴悅耳,一匹馬繞場奔馳,馬上一個子單足踏背雙臂翼張,走馬燈般在場里旋轉——原來是一伙走江湖賣藝的正耍馬戲。傅恒笑著向后幾個人招手道:“瞧瞧去!”金輝幾個正往一個茶棚走,聽見了忙踅過來。

圈里的馬還在繞場疾馳。此時走近看得真切,是一老兩三個蒙古裝束的男子看護場子。旁邊架子上掛著馬刀弓箭長矛套繩等類什。繞場一圈灰線,界定圍觀人眾,挨近圈子的人都盤膝坐觀,三尺寬的馬道圈在地下釘著胳臂的木樁,頂端離地不足二尺,卻不知做什麼使的。再看那馬上姑娘,也是蒙古裝束,牛皮馬靴水紅滾黑邊袍子,在馬上時而倒立劈叉,時而鷂子翻,單手支鞍平旋轉……竟比尋常賣雜耍的平地獻藝還顯得穩當。人們都看得呆了。那子正在馬上金獨立,突然一個失手,倒栽蔥跌落直下,本來就手心得滿把是汗的觀眾不“啊”的一聲驚呼!傅恒的心也不由猛地一,不及出聲,驚悸間只見子右足蹬鐙,左足勾鞍,一手抓鬃,一手順架扯過架上弓箭,竟是鐙里藏,挽弓搭箭,也難以看清什麼手法,只那箭一枝枝倏然出,繞場三周,十幾樁子頂端已是各釘上了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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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

看演馬的人起先驚愣了,驚傻了,此時才回過神來,立即便是一陣轟然喝彩。銅哥兒制錢雨點般飛扔到場中。傅恒金輝都是常在校場巡閱點校觀比武的人,箭是這樣法已是聞所未聞;這樣的準頭——周匝是擁不堪的人,無論哪一箭略有閃失得了?——又是暗夜燈下飛馬出,如此驚人的膽量藝業真個匪夷所思,不也心下駭然。金輝湊在傅恒耳邊問道:“別是幻,變戲法吧?”

“斷然不是!這是真本領功夫。”傅恒看那子滾鞍下馬謝場子,一老兩任由人們歡呼鼓掌,也沒有抱拳遜謝那一套,便默默搭架子扯繩,要演繩技。倏然間,二十年前在石家莊看繩技,看娟娟月下舞劍的一段往事涌上心頭,那燈下草書舞劍詩,那駱駝峰上的桃林陣陣繽紛落紅……已經去得那樣久遠,只剩了一抹淡紅的記憶,此刻又一下子拉得極近,他的臉變得蒼白起來……再看那子,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已經掉了罩在外邊的袍子,長短褂都是銀紅,腰束一條蔥綠帶,纖纖婷婷,婉然又是一個娟娟,只是略深一點,兩條細眉眉尖稍稍挑起,帶了蒙古姑娘特有的一份野獷之氣,因湊進場子,端詳著正用手指理順頭發的子,用蒙語問道:“姑娘,你很有本領,也很麗。是那個草原上飛來的天鵝?科爾沁、呼倫貝爾、溫都爾還是尼布爾?”

那姑娘沒有料到這個地方還有人會說蒙語,用疑的目上下打量一下傅恒,眼中放出喜悅的,深深向傅恒一躬行禮:“我們來自遙遠的車臣。請問大叔,您是哪個王爺的部屬?這麼大的天空,您怎麼也飛到了這里?”傅恒拈須含笑,說道:“我是滿洲人,家母和祖母都是從漠北蒙古飛來博格達汗邊的。我傅恒,人們都我老恒,來此作茶葉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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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太好了!想不到在這里能遇到蒙古人的親人!”喜歡得拍掌一跳,說道,“老恒!我莎瑪[1]

。阿爸,阿爸!這里有我們的親人!”那老人早已聽見,核桃殼一樣滿是皺紋的臉綻著笑容過來,雙手一攤哈腰行禮,說道:“朋友,在這里見到親人真是高興!我卓索!”

“老恒。”傅恒再次自我紹介,笑著回禮,“用漢人的話說,這他鄉遇故知。車臣到這里萬里之遙,你們不容易。”

“是的朋友——很難。”

“路過了喀爾喀?”

“還有阿爾泰山?”

“那麼——回部,霍集占部也是走過來的?”

“當然,不過我們有馬。”

傅恒還要問,車臣舉國大遷徙,已安置在尼布爾之南的大草原上,為什麼他們單獨飄零至此,但場上觀眾見繩架搭好,已等得不耐煩,嘩嘩地拍掌鼓噪催促,便含笑告辭,說道:“我現在在都有家,歡迎你們到我那里做客,沒有茶,我用烈酒相待。我的仆人會來請你們的。”又向莎瑪點點頭,折去了。這一頓蒙古對話嘰里咕嚕,任誰沒有聽得懂,走了老遠還聽有人背后說“原來這漢子也是個韃子”,傅恒也沒理會,繞將臺邊又向南折,一聲也不言語。

“大——老恒,”金輝走在他邊,見時明時暗的燈影下傅恒神若喜若悲,忍不住問道:“方才那子說了些什麼?您像是有心事……”

“唔?唔……”傅恒恍惚之間醒過神來,掏出懷表就燈看,眼花得看不見長短針。小七子在旁覷見,笑道:“爺,短針到兩杠兒(11時)上了呢!——咱們回去吧,夜市也要散了。”傅恒指著一家三間門面的夜宵小吃店,笑道:“走,吃點東西去!”又對小七子道:“你去知會一聲方才和我說話的那位蒙古老人,不要講明我們份,只問他們住哪個店,明日你去接他們,我要和他們攀談說話。”隨行的鮮于功和張誠友不約而同對一笑,心里暗想:這位大帥久曠在外,莫不有了思春之心,看上了那個蒙古小妞兒?見金輝已跟傅恒進去,忙隨了上去。此時人流已經稀疏,散散落落愈來愈,小販子們也已經開始在收攤子卷包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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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店快要打烊,最后幾位客人離座揩著出來。老板的眼睛極近視,幾乎是臉著賬本子曲肱摳算盤子兒,口里吩咐:“小財兒把盤子碗收拾洗刷了,你娘把桌子抹凈地掃掃。跟你娘說,把剩余的豆芽兒泡在水盆里,干放著燒了[2]

就算扔了……”聽見腳步聲進來,覷著眼盯了半日,滿臉掛笑起迎上,“哎呀!是幾位老客顧我這小店!這早晚的,您老們好興致,請這桌上坐……財兒他媽,沏茶!拿抹布來桌子!”便聽里邊廚屋極響亮一聲婦人腔調答應:“哎嘿——來了來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人,胖乎乎墩實實,風風火火出來,肩上搭著剛洗過的抹布,一手端一摞茶碗一手提壺,卻是麻利灑十分健談,放壺放碗揩桌子,布了碗沖茶,兀自口不停說:“老板們想用點什麼?有麻婆豆腐、辣子丁、紅椒羊肚、青韭鱖魚春卷,芥末黃瓜那是最新鮮的啰……一看你們幾位就是有福之人,做就不是小,發財準定發大財!要不是這個時辰,再不得來我這小店吃飯的——財兒,把火爐子捅旺些!”

“你說得我們沒有功夫,怎麼點菜啊?”金輝笑道。傅恒卻道:“我整日價忙煞悶煞,聽這樣的話說倒覺開心。撿著你得意的好吃的隨意兒上幾樣,你老板也過未坐著說話!”那胖婦人笑呵呵道:“我們老板三腳扎不出個屁來,他過來也是個木頭橛子。小財子先上幾碟子涼菜,鮮黃瓜芥末,泡榨菜片兒,蓮菜、牛筋板切薄一點——小心點莫切著了手!這店里我一不到堂一事。我這掌柜的是個讀書老冤兒,三十歲上才中了個秀才,三回考了個六等,還吃了教諭二十板子——”說著已是一屁坐了傅恒右側,手里提壺續水,“吃茶吃茶!——吃了板子了功名,還是整日抱著個孔夫子,有一回他念什麼黃子‘割不正不食’,又是什麼‘食不厭膾不厭細’,我說你這麼吃,咱們開飯館去!”嘰咯笑得前俯后仰,惹得傅恒四人也開心大笑。老板竟是充耳不聞,臉在桌子上不知看賬本子還是看書。那婦人笑著又說:“他不愿開飯館,說什麼‘君子固窮’,啥子‘青云之志’——后來給我兒子說媳婦兒,說對家是書香門第。到會親那一天,兩親家翁見面,我怎麼看兩個老頭子都吃了爪黃連似的——這麼咧著,說‘嗄!’那位親翁也一般臉,說‘嗄!’——這是什麼禮數?回頭一問,原來兩個人一道考六等,一道吃板子時認識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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