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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日落長河》第三回 兵敗窮極落荒松崗庫 恩將仇報謀殺功高將

海蘭察也已看見訥親和兆惠在瞭自己,遠遠便下了馬,一邊向這邊走來,口中吩咐,「給這裡弟兄們分——」便過來給訥親施禮。他也是兩眼通紅,熬得臉發瘀,左臂上不知中箭還是刀傷,纏著繃帶,得袖子都放不下來。待給訥親行過禮,兆惠剛問了句「你的胳膊——」便被訥親打斷了,「松崗那邊怎麼樣?張廣泗現在哪裡?刷經寺呢?」

「訥相,」兆惠板下了臉,咬著牙,強忍著肚裡的無名火,說道:「你不看看海蘭察帶著傷?他也是打了一夜?」

訥親騰地紅了臉,過來要看海蘭察的傷勢,海蘭察卻護住了。他和兆惠不同,天裡帶著佻,再生氣也面帶微笑。訥親釘子,訕訕地回手,咽著唾沫道:「未及關照你……我是心裡急著大局。」

「大局已定,莎羅奔已贏!」海蘭察苦笑道:「昨夜刷經寺已經淪敵手。我點庫中一千騎兵一千步軍連夜去救,在刷經寺西三十里鋪和潦清的藏兵接戰,打了一陣,他們人實在太多,幾次都沖不過去。中午,莎羅奔親自出陣喊話,說刷經寺已經落他手。我不相信,又向前衝殺一陣,看見刷經寺里真的掛滿了藏兵的鷹旗,率兵後退,他們倒沒有阻擋追殺,待到離松崗四五里,又遭伏擊,是狙擊中堂的藏兵從北路截過去的。大約沒有接到莎羅奔的將令。倒是這一陣打得兇險,我們的馬都被砍傷了,步行一路殺回松崗……」他眼中迸出淚花,「媽的個!我——我海蘭察幾時吃過這虧!」

訥親皺眉聽著,沒有理會他罵娘,說道:「莎羅奔都講些什麼?松崗周圍已經被他們佔領,你們怎麼能赤手空拳到這裡來?」「他說張廣泗沒有死,也沒有降,已經落他手。」海蘭察傷心地抹著眼淚,「還說……沒有想到訥相……這麼不打——原來準備會兵在松崗再堵截訥相的,實在可憐您……就免了,還說要放路讓張廣泗逃回松崗,說松崗里留的糧食夠我們吃一陣子……還說等您回松崗,要和您見見……還說——」「夠了!」訥親煩躁地打斷海蘭察的話。他總覺得這個海蘭察頑劣無禮,和兆惠一樣瞧不起自己,一口一個的「還說」,似乎在複述莎羅奔的話,都帶著他自己刻骨的挖苦。訥親見兵士送來牛,一把推開了,說道:「這是莎羅奔給我的嗟來之食,我不吃!這樣的話,我要收兵回下寨,命西路軍南路軍齊進金川,在這裡合兵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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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打斷的就是他這句話。」海蘭察道,「他說,刷經寺到都六百里糧道,他管三百,四川巡管三百。由他的兵給我們運糧,每人每天四兩。別說被藏兵圍困,一個耗子也走不出去傳令,就是傳到,等援兵到,死我們了!」他用舌頭,指著牛道:「這不是『借』來之食,是李侍堯運來的。您還是將就用點吧……」

訥親早已飢腸轆轆,看看那,有點勉強地拈起一塊。

……訥親帶著不到三千殘兵敗將,踉蹌返回松崗,已是半夜時分。恰這夜月明亮,銀輝遍地。舉目去,黑沉沉烏的松崗下邊從東寨門向北,牛皮帳篷一座挨一座不到邊,都是一簇新。在水銀瀉地般的月下泛著淡青,像是突然冒出的一大片石砌的墳場。想了想,訥親料知是莎羅奔笑納了從青河剛運到刷經寺,未及分發更換的新帳篷,只嘆了一口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不遠巡邏的藏兵見大隊人馬開到寨門前,舉起牛角號「嗚」地長鳴一聲,藏營四周立刻便相互呼應,一個老藏人帶著四五個隨從,高腰皮靴踩得吱吱作響走過來,用半生不的漢話說道:

「我桑措的。奉莎羅奔大故扎,大清莎羅奔金川宣使的命令,向天使致意。」

桑措說著雙手平舉,空著手,像是獻哈達的樣子深深躬下子,許久才又站直了,說道:「我們已經放行,請張老爺子到了松崗。故扎說,嗯,這個的,窮什麼的不追的,狡免三窟的,還有網開兩面有好生之德的。所以善請訥大人安心進寨。我們的兵現在不攻松崗,在外頭守株待兔的。」海蘭察聽聽桑措的話,有點語,想著莎羅奔說話時的神氣,背轉臉笑了一下,卻見老桑措又一躬,說道:「我是故扎派來談和的,請問是現在隨您進寨,還是明天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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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夠和我談約的資格。」訥親冷冰冰說道,「回去告訴莎羅奔,他帶兵攻寨子,沒有什麼好談的。」說罷回便要走。卻聽桑措後一個沉緩的聲音道:「中堂留步——我就是莎羅奔。今日的事,不得已。談也由中堂,不談也由中堂,談與不談是另一回事,您帶的這些兵要全部留在寨外。帳篷、食都由我們供應!」

訥親不一驚,渾上下打了個寒:這莎羅奔真不是等閑之輩,這點子殘兵還不許進寨,下寨的兵就更不用說了。想著,海蘭察在旁罵道:「你姥姥的老桑措!怎麼言而無信?說好放我們的人進寨的。」

「回海軍門的話。」老桑措卻聽不懂他的話,畢恭畢敬說道:「我並沒有你姥姥!這三千人已經平安到這裡,他們駐寨南,我們駐寨東,打與不打,看談判結果的。這怎麼能算你姥姥的?」話音剛落,訥親的幾個親兵都忍俊不嘿嘿笑。藏兵里不知誰嘰里咕嚕翻譯一陣,也是「轟」地發一陣嘩笑。

莎羅奔擺了擺手,冷峻地說道:「海軍門,我佩服你的勇敢,在刷經寺東親眼見你在重圍中砍傷我二十多弟兄,我們藏人佩服這樣的英雄。和談不要打,我必放你一條生路——訥中堂,你現在連下寨在,只有不到七千兵,能打仗的不到四千。我可以實言相告,我軍總兵力三萬,這裡就有兩萬。一聲令下,下寨和松崗今夜就可到我手——我的傳令用號角,不知比你快多。僥倖逃出來,誰能出這大草地?我勸你還是好好談,給博格達汗(乾隆)留點面的好!」

「既然無意與朝廷為敵,談也無妨。」訥親聽得十二分絕,吞下一口苦水,儘力保持著冷靜,緩緩說道:「我現在就聽聽你的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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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對了。我喜歡爽快。」莎羅奔竹,說道:「第一,西路軍退回貴州、南路軍退回廣西。之後,北路軍您這一路,我禮送回四川。第二,朝廷不得追究我抗拒征剿之罪。第三,派員區劃金川我管轄範圍,以防再次衝突。我方可以答應:仍舊聽四川巡政令節制,每年照常完糧納貢上表稱臣;歸還戰俘,掩埋死者;派員赴闕謝罪請封;禮送大人離境,我親自設酒相送。就是這些。」

訥親聽聽,沒有一條沒有道理,也沒有一條自己擅能作主的。格格一笑說道:「我要是不答應呢?」「那你就只能長留在這裡,由我供應。」莎羅奔也是一笑,「不管哪路兵,敢妄金川,或者想突圍,大人和張軍門只有玉碎在此。」他頓了頓,「……至於以後,那要看天意。我只是個宣使,比不上朝廷一個州縣大。和大人同歸於盡,也沒什麼不值得的。以今夜為限,大人不談,明日我或許提出更苛刻的條件。」訥親思量著,知道這人言出必行,沉默一會兒說道:「可以談。你明天派能做主的人進來說話。不過,我帶這些兵要跟我進寨!」

「可以——放行!」

莎羅奔說完,一掉子便去了。訥親當即催馬進寨,只見騰空了的大糧庫里挨挨住的都是兵,糧庫外邊也臨時搭了草棚、氈帳,無數破爛衫的兵士或蹲或站、沒頭沒臉往飯,見他和兆惠、海蘭察一行進來,只讓條路,連個行禮的都沒有。訥親無心計較,因見吳雄鴻過來,忙問道:「大帥呢?」

「在糧庫賬房——游擊以上弁佑還有二十一個,都在議事廳集合,等著訥相……」

「我先見見廣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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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稍歇息一下,吃過飯洗漱過再——」

「不要。」

訥親頭也不回,邊走邊說:「兆惠和海蘭察休息一下,然後到議事廳。今晚要會議軍政。」說著,和吳雄鴻一道去了帳房。

張廣泗頹坐在東壁一張安樂椅上。零不堪的屋子只有兩楹,破賬本子、散了珠的算盤子兒,瓦硯、爛筆頭都丟在地下,一片狼藉不堪。張廣泗的軀彷彿得很小,兩隻枯瘦的手支著膝,頭深埋在臂間,一頭蓬的蒼髮都在抖,完全是個垮掉的人。聽著有人進來,他連都沒

「平湖公」,訥親小心地走到他跟前輕聲道。見他不應,訥親嘆息一聲,說道:「大家心一樣,現在我不怨你,你也不要怨我。從軍政兩頭,都要有個計較,還要向朝廷有個待。」

張廣泗抬起了頭,臉蒼白得像月下的窗戶紙,彷彿不認識訥親似的,用獃滯的目盯著他,許久才道:「軍事……軍事還有什麼議的?你……和我都是罪人,等著朝廷來鎖拿就是了……」訥親看了吳雄鴻一眼,說道:「吳師爺,把門關上,你到外邊守著,不要人打擾。」回坐了旁邊又一個安樂椅,隔幾側說道:「這一仗是失利了,北路軍已經癱瘓,這我知道。但軍事的事,我想了許久,並不是毫無指。假如西南兩路推進金川,我們能固守,莎羅奔仍舊難逃厄運。現在最難的是將令傳不過去,金川並沒有多藏兵,他的老窠要被搗,立時戰局就要翻轉過來。」

「這我都想到了。」張廣泗嘆道:「莎羅奔恐怕也想到了,所以才放我到松崗。這真是個人!你該思量,繞道都,再到川西南傳這個將令,就是沒有阻難,也得一個月。這兩路軍知道我們被困,敢不敢來救?他們要是索餉,四川藩庫供應不供應?別看這些武,扯皮的本領大著呢!」訥親點點頭,說道:「四川藩臺金輝是我的門生,我垮了,他也要失勢,不能不勉力全。一個月就一個月,讓送糧來的民夫悄悄帶出將令,由金輝發過去。總之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嘛!」張廣泗道:「莎羅奔難對付,更難的是無法向聖上待。天威不測啊!……」

訥親緩緩站起來,螢火蟲一樣的豆油燈幽幽地照著他頎長的子,他深深地思索著,踱著方步,眼神暗得像深不見底的古井。良久,說道:「我軍失陷刷經寺,可以請罪;北軍佔領下寨,可以報功。只要最後打贏,仍舊是無罪有功!這要看文章怎麼寫。」

「怎麼寫?」張廣泗眼中放出來。須臾又道:「海蘭察和兆惠恐怕不肯替你我瞞著。」訥親咬咬牙,著心腸說道:「刷經寺被困,海蘭察救援不力,使莎羅奔佯攻得逞。兆惠是隨中軍行的護軍將領,不能預防敵人襲,致使我軍傷亡慘重。都是可殺之罪……」

在外邊守風的吳雄鴻,聽他二人計議怎樣恩將仇報殺人滅口,渾直炸,一陣一陣慄。他跟張廣泗多年,張廣泗剛愎跋扈是有的,但待下罰重賞也厚,壞心的事不多見。這個訥親冷峭寡言,但素來溫文爾雅,待下禮遇毫不茍——怎想到事到急,兩個人都如此險狠毒?吳雄鴻恐懼得不能自持,屋裡訥親輕咳一聲,竟嚇得他一陣哆嗦。正恐懼間卻聽張廣泗道:

「吳老夫子進來,商量一下寫摺子。」

…………

天近五鼓時,一個黑影倏地閃進了兆惠、海蘭察合住的帳篷。輕微的氈簾響,立即驚了二人。幾乎同時,海蘭察和兆惠都睜開了眼,不言聲四目炯炯盯著來人作。黑影進來在門口站了一下,似乎在適應帳里的黑暗,接著便躡手躡腳向兩個板床中間的茶幾走去,索著端起杯子,窸窸窣窣向下塞了一件什麼東西。海蘭察見他要走,「唿」地一聲坐起來,雙手鉗子般握住那人手臂,低喝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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