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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奪宮初政》第十一回 悅朋店史龍彪仗義 文華殿魏東亭受命

下學時,正是未末時分。康熙一行仍由原路返回,張萬強早就在神武門裏候著了。魏東亭眼瞧著他們進了大,才放心打馬而去。

得厲害,悶得像在蒸籠里似的,西方猙獰可怖的黑雲還在一層層過來,整個大街上一片沉沉的。魏東亭的下在虎坊橋東的小巷裏。一個極普通的兩進四合院,除了兩個當差的、十幾個僕人和一個老門子,餘下就沒有人了。他在務府一向極與人來往,回到靜悄悄的院子裏,殊覺無聊,便了外邊長練起功夫來。

他的武功原是在奉天時跟著名俠朋安習學的。這朋安雖是師傅,其實年紀也並不大,是武當十代宗師野雲道人的關門弟子,二十齣頭便已名震鄂豫。教了三年,朋安要回南方遊歷,師徒才分手。因天氣悶熱,練了一趟形意拳,魏東亭已汗浸衫。他收勢正沐浴,卻見老門子進來回道:「外頭明老爺來了,不知在哪裏和人打架,頭破臉腫的,要請見爺呢!」

魏東亭三步兩步搶出二門,明珠已進了前頭天井院服掛破幾,襟破肘,臉上還有幾抓傷,形甚是狼狽。一個多月未見,一個風流飄逸的進士老爺出息得這般模樣,魏東亭忍俊不,「噗嗤」一聲笑道:「表臺,你這新貴人這是怎麼的了?」

正打趣間,卻見明珠後還站著一位老人,髮辮已經花白,袍子起一角扎進牛皮腰帶里,玄湖綢燈籠套在鹿皮靴子裏,雙目炯炯地站著,甚是威武。魏東亭頓覺眼前一亮,顧不得見禮,上前一把握住老人的手道:「史大爺,你讓我尋得好苦!這一向都在哪裏?鑒梅呢?」

「賢弟!」明珠在旁擺擺手道,「咱們進屋談!」魏東亭會意,對老門子道:「你到玉樓春弄一壇好酒來,我們親戚多年不見了,今兒個好好樂樂。」老門子一邊答應,一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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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進西廂房坐定,明珠長嘆一聲,苦笑道:「賢弟,今日險些送了命!不是老英雄出手搭救,就完了!」

原來這十幾日明珠都住在嘉興樓翠姑那裏,今日早晨出去拜客,想回悅朋店看看。其時天已過午,剛走到店門口,便見何桂柱滿面笑容忙不迭地迎了出來,殷勤道:「您老來了,裏頭有雅座,裏頭請!」

何桂柱裝模作樣地當生客讓明珠,倒使明珠如墜霧中。正遲疑間,明珠瞥見幾個不三不四的人坐在前店吃酒,像是衙門裏的人,斜著眼兒往這邊瞧。他心知有異,口裏道「不得閑」,便想溜之大吉。

不料剛轉便和一個人撞個滿懷,抬頭一看,幾個彪形大漢已擋住去路。為首的是個四方白凈臉,三角眼吊著不住,兩手叉腰格格冷笑道:「明老爺,你很聰明,何老闆也機靈,那位伍先生是不是也這麼有能耐呀?」旁邊一個漢子諂笑著道:「還是訥謨老爺眼亮,差點讓這小子溜了號!」見明珠已落網,店裏的幾個人也都起笑著圍攏了上來。訥謨猛的一把提住明珠前,問道:「說!伍次友這幾日往哪裏去了?」

到此時,明珠橫了心,脖子一梗回答道:「你是什麼人?我是有功名的!」

「功名?」訥謨哈哈大笑,「你不就是個同進士嗎?還做他娘的春夢呢,早讓鰲中堂給革掉啦!」周圍幾個看熱鬧的,聽說拿了一個進士老爺,著脖子看得發獃,聽訥謨說得有趣,便跟著鬨笑。

忽然人叢中出一個老者,手攥住了訥謨腕子,沉沉地說:「放手!」訥謨掙了兩下,恰如鐵鑄一般,掙不開,頓時臉漲得通紅,又驚又怒,喝道:「老雜種,管你的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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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記極好,一眼便認出老者就是西河沿演武賣藝的史龍彪,靈機一掙開來,指著訥謨道:「史大爺,這是一夥強人,您快救我!」

其實不用他說,史龍彪也認得訥謨,抄蘇克薩哈家時,就是訥謨帶人守的門,他混在家人中才得溜出。今日見訥謨在此,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當下也不理會明珠,只問訥謨:「幹嘛欺侮良人,你是做啥子的?」

「說出來嚇了你的骨頭!」訥謨將脯一道,「老子是前四品帶刀侍衛,這會子奉了鈞旨拿人,走了人犯,惟你是問!」史龍彪冷冷一笑,出手道:「憑證?」

訥謨斜視一眼史龍彪,「噌」地從懷中出一札摺子甩了過去道:「你自個兒睜開狗眼瞧瞧!」

史龍彪接過斜睨一眼,雙手「啪」地一合,「嗤」的一聲撕兩半,淡淡說道:「假的!」

「你……你!」訥謨頓時怒火燒,一個黑虎掏心猛向史龍彪撲來。史龍彪不慌不忙,左臂一格將訥謨從旁甩過,順勢右掌向他后心一拍,說道:「小子!再學幾年且來手!」訥謨直衝出一丈開外才站住腳,唿哨一聲道:「都上!」

跟訥謨的十幾個便軍漢聽得號令,一齊出手撲向史龍彪。史龍彪一個「懶扎」掠倒了前頭三個人,一手拽了明珠,一手隨意揮灑奪路而出。兩個人進城在人群中混到現在,眼看日暮人稀,明珠才拉了史龍彪來投奔魏東亭。

聽了明珠這般如此一說,魏東亭半晌沒有言語。史龍彪見他躊躇,笑道:「賢侄放心,我知你這裏也非安全之地,天一斷黑,我們就走了。」正說著,老門子已買酒回來,在桌上布了幾樣點心便自退下。魏東亭一邊斟酒,一邊笑道:「老伯說什麼話!等您盼您,尋您找您到現在已有五年多了——這幾年你們怎麼過來的,怎的就不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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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苦啊!」史龍彪嘆息一聲,陷深深回憶之中,「那次西河沿見面,你去尋車子。不一會兒,穆里瑪的馬隊漫地卷了過來,趟著林子搜拿。鑒梅當時見形不妙,就催我快逃……驚得煞白,直到如今,我一做夢,就在我眼前晃……

「鑒梅對我說:『您不逃兩人誰也走不!您走了我或許還可慢慢設法逃!』說完就上了樹,把楊樹葉子晃得嘩嘩直響。

「我急出一汗,真是無計可施,聽著馬隊越越近,心一橫就直奔西北方向。鑽出樹叢半里地景,就聽後頭人嚷馬,喊著:『拿住了,在樹上!』

「正要起再逃,忽見前面伏的兵都立起來奔向鑒梅那兒。我才知道這片林子早被團團圍了。此時單槍匹馬,武功再高也是無用。我一刻也不敢耽擱,便順著沙窩的草棵子跑出河沿,還聽到後頭有人高喊:『老傢伙在那邊,快追呀!』

「顧不得春水刺骨,我趕跳河游過對岸,剛爬上堤,就聽馬蹄聲雜,已繞過橋追來。我施了輕功,幾個箭步躥到道上。當時正是早春,莊稼都沒起來,搭眼一瞭,能出一里地以外,這時真是上天無路地無門!」

講到此,史龍彪舒一口氣,端起一大杯酒瞧也不瞧飲了下去,接著又道:「正慌張無計時,約聽西邊嘡嘡鑼響。當時,實在不像人樣,心想這必是過往員,與其讓穆里瑪拿住,還不如投求告,便直向正西飛奔……」

「那是誰呢?」明珠聽得頭上冒汗,擔心地問道。

「蘇克薩哈中堂。」史龍彪答道,言下不勝慨,「他見我淋淋的跑來跪在轎前,就問我是什麼人,為何這等狼狽。我只說是賣藝的,後頭有歹人追趕——話說不及,馬隊就到了,領頭的上去給蘇大人請安,說是拿賊,向蘇大人要我。蘇大人問明是穆里瑪的人,便板著臉不肯放,徑自打轎帶回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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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蘇大人在**審我,問明了由,倒沉了半晌,後來說:『你既有武藝,且留我這裏,教教家裏子弟。待有機會,我給你尋個出。』從此我就留在蘇府做了教頭。」

「那鑒梅呢?」魏東亭急切地問道,「後來您見著了?」

「沒有。」史龍彪掌嘆息,「蘇中堂說鰲中堂總尋他的事,勸我出去,我也不忍連累他,後來幾次悄悄變裝出來,打聽得似乎進了鰲府。侯門如海,再詳細的就不知道了……你這裏我倒知道,又想何苦多一人煩惱,就沒來尋你。不想蘇府也遭了大難,幾乎殺了滿門,我帶著他的小兒子常壽就跑出來了。——不管怎樣,我總要對得起他。」

魏東亭聽著史龍彪話音兒似乎意猶未盡,想開口問他進京的目的,又搖搖頭沒有張口。明珠忍不住問道:「蘇家公子現在在哪裏呢?」

「我藏在鄉下了。」史龍彪說到這裏便不再吭聲,魏東亭也難以再問,只悶坐吃酒。良久,魏東亭才打起神道:「史老伯得大難,又救了明珠弟,今日聚會實在難得,咱們揀高興的說吧!」

但他心中終究有事,難以引起興頭來。史龍彪以為他乏了,便道:「你也累了,今天早些安息了吧!」魏東亭一笑道:「我不是累,我在想一件事,那鰲拜怎麼知道伍先生還在北京,又派人去抓他的呢?」

史龍彪不知此事頭尾,自然無法回答。明珠低頭思忖一會兒,忽然拍手說道:「鰲拜抄了蘇中堂的家,抄出大哥的卷子,能不疑心?」

一語提醒,魏東亭也恍然大悟。忽又想到何桂柱,心頭又是一,「他若拿住何桂柱,豈不……」

他面沉,正置此事,老門子進來稟道:「大爺,外頭張公公來了呢。」魏東亭急忙說了句「二位寬坐用酒,我去去就來」,便出了西廂來至前庭。

張萬強與魏東亭不拘禮。魏東亭進來時見他正坐著吃茶,便笑道:「後頭有兩個朋友,又有好酒,何妨同坐一醉呢!」張萬強扯著公鴨嗓子笑道:「今日可沒工夫,改日再擾吧。」

魏東亭落座笑道:「夤夜來訪,必有要事啰!」張萬強見老門子到後頭去了,徑自起,面南背北站定,輕聲說道:「奉詔——」

話雖輕,對魏東亭猶如電擊雷鳴,他急起趨步向前,袍便跪下。

張萬強道:「萬歲有旨:免禮聽宣——奉旨:著前六品侍衛魏東亭即刻宮,在文華殿覲見,欽此!」

魏東亭萬分驚訝:「從沒有這樣的例子!再說此刻宮門怕已經上鎖了,公公別是取笑吧?」

「這確是異常。」張萬強凜然道,「誰敢拿這個取笑!宮之事也無需多慮,咱們去吧。」魏東亭急忙關照了史、明二人,進屋披掛齊整,系了腰刀,吩咐老門子「好生照顧客人吃酒」,便隨張萬強打馬直奔紫城。

天黑得像墨染一般,雷聲一陣一陣滾著由遠及近。閃電在雲中跳著。涼颼颼的風橫掃而過,捲起地下的浮塵直撲人面,頓時吹凈了魏東亭一燥熱。風滾雷過後,又是一片寂靜,只不時地夾著從小巷深傳來凄涼漫長的賣聲,更增加了深夜的神

一個皇宮凈奴,一個前青年侍衛,二人騎馬並轡而行,默不作聲。張萬強在暗夜中不時側瞟一眼魏東亭,但模糊得只能看見一個廓,偶爾電劃長空,宇間通明雪亮,才看見魏東亭毫無表的面孔正如一尊石刻似的目不斜視地著前方,霎時又沉更黑暗的模糊之中。張萬強不由想:「這個人是厲害得很。比起鐵丐,有其剛而無其俗,怪不得熊賜履、索額圖百般誇獎,這份沉穩神氣就是貴人之相!」

其實魏東亭此時並不像張萬強想的那樣,他正在胡思想:「這次覲見選在此時,可見非同小可,定與鰲拜有關。我一個小小侍衛能辦什麼差使呢?何桂柱深悉萬歲行蹤,他靠得住嗎?是給他換一地方呢,還是殺掉他滅口呢?……這事鑒梅若知,會怎樣想?現在不知怎樣——咳,我怎麼想到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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