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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奪宮初政》第十四回 史龍彪翻悔皈清室 班學士解疑鰲公府

魏東亭一行急走了半個時辰方才站住,下馬來給何桂柱鬆了綁,笑著給他掏出了裡的抹桌佈道:「老闆,這一次乾淨了,十年不用漱口……」

何桂柱長長了一口氣,跺腳埋怨道:「好魏爺,你悶死我了,怎麼不早點給我掏出來?」魏東亭道:「你一嗓子喚出我名字來,豈不大**煩!」說畢哈哈大笑。

穆子煦驚訝地問道:「大哥,這是——?」魏東亭道:「這就是悅朋店老闆,姓何名桂柱,本想吃他的東道來著,不料今夜竟吃我的了!走吧,都到我那去,咱們吃個痛快!」

返回虎坊橋魏東亭宅上,已是四更時分。史龍彪和明珠兩個因各懷心事,在床上翻來覆去正睡不著。老門子上了年紀熬不過困,坐在堂屋角春凳上睡著。家下僕人給魏東亭開門進來,也不驚人,一干人悄沒聲兒穿過客廳來到了後院,明珠、史龍彪早已起迎了出來。魏東亭便吩咐穆子煦:「這幾位兄弟住東廂房,咱們這邊來,今夜睡不了。大家吃酒耍吧!」當下便引著他們進了西屋。

明珠見魏東亭著嶄新的三品武,在燈下耀得眼亮,欽羨地道:「哥哥一夜便連升三級,小弟合當祝賀。」眾人這才瞧見魏東亭今夜裝束端的鮮亮——紅珊瑚頂大帽子,補褂下金線宮制江牙海水,石青袍子後面懸著鏤金嵌玉的一柄長劍,渾上下一嶄新,煞是英武。

魏東亭給大家瞧得不好意思,雙手解下寶劍說道:「這是聖上親賜小弟的,不敢獨,諸位也開開眼。」犟驢子急,上前便要拔出觀賞。魏東亭卻莊重地將劍舉過頭頂,然後放在桌上,退後一步,又躬一揖。眾人見他如此恭謹,不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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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上前捧起寶劍端詳,便了出來,方出鞘便覺寒氣人,晃一晃,照得滿屋亮閃閃的。明珠失驚道:「此乃太祖佩之劍,如何有緣到哥哥手中?此乃非常之恩遇也!」魏東亭按捺著激的心,將文華殿康熙封贈的形詳細告訴了大家,說到最後已是淚晶瑩:「聖上今以此劍賜我,正是要我建勛立功。聖上以國士待我,我即以國士報之,魏東亭縱碎萬段,也要報答此知遇之恩!」

「一將功萬骨枯,」史龍彪嘆了口氣,弦外有音地道,「你們求功名的人,心思究竟和百姓不一樣。」

大家正沉浸在一種虔誠、肅謹、恩的心中,聽得此言不愕然。魏東亭想,這倒是試探史龍彪的極好機會,遂笑道:「老伯,您瞧著我是見利忘義之輩麼?」

史龍彪心極其複雜,打火點煙了一口,半晌嘆道:「倒不能這樣說。滿洲人關二十多年了,老百姓日子一點兒也不見好。你這裡講大丈夫遭際不凡,可京西人市上頭草標賣兒鬻的有多!真可嘆哪!」

「老伯說的是實,」魏東亭心沉重地說道,「但誰使他們拋井離鄉落到這般下場呢?皇上今年還不足十五歲!」

史龍彪沒有出聲。魏東亭心知這話已經點到位,接著道:「從順治四年圈地,到康熙這幾年又圈又換,天下蒼生凍而死的不知有多,老伯您不說我也知道。去年我隨皇上到木蘭圍獵,一路上收了幾十,皇上難過得掉淚,命人收葬,說:『這都是朕失政所致……』」他瞥了一眼史龍彪,接著道,「我們還看見一父一,那孩子得面青白,頭上著草標,見我們走近,以為是買主,又驚又怕,渾抖著撲到老人懷裡,嘶啞著聲兒哭『爹呀,別賣我,我會織草席、會燒飯,我討飯、當養媳都……行……你呀……你不心疼我啦!』一邊哭一邊抓打老人……皇上當即拿了二十兩銀子賞了他們,眼睛看都不敢看他們……這能說皇上不恤民,心地不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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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史龍彪也不容,旋又勉強問道:「一邊下詔止圈地換地,一邊朝臣又在大圈大換,這算個什麼意思?」

「對,是這樣的。」魏東亭道,「這便是今夜皇上召我的真旨。皇上說歸說,臣子仍照老樣做,天下哪能太平?」

魏東亭瞧準了史龍彪外剛的秉,一點也不客氣地痛下針砭:「老伯任俠仗義,縱橫江湖幾十載,號稱鐵羅漢,是頂尖兒的好漢了,恕小侄冒犯,不知老伯到底曾救過幾萬人?」

這一語下得很重,眾人正擔心史龍彪不了,魏東亭卻提高了嗓門:「這不是殺幾個貪的事,也不是復辟明室的事。現皇上決意更新政治,復甦民生,而有權臣,外有藩鎮竭力阻撓,皇位都坐不穩,命也無保障——」說至此,魏東亭忽向史龍彪一揖拜倒,揚聲問道,「即以小侄如今的境看,敢問老伯當何以之?是助皇上?還是鰲拜?吳三桂?或是別人?」

史龍彪早又愧又窘,忙雙手挽起魏東亭:「賢侄不必說了。我枉自活了五十年,並不明理!」紅著臉坐下嘆道,「實不相瞞,我與鑒梅進京尋你,原為做一番復明的事業,如今人事俱非,鑒梅現在鰲府做了丫頭,與我也常常見面……只是……」

「哦!」明珠忽然失口道,「我明白了,老伯原是為南明永曆京來的——」

聲!」魏東亭低聲喝止,「哪有這話,永曆早死了!」

「明珠說的不假,你也不必掩飾。」史龍彪苦笑道,「說難聽點,算他一個坐探。今夜聽了你一番理論,我才明白,永曆比起康熙,連條蚯蚓也不如!」

「咱們不說這些了。」魏東亭道,「老伯英風蓋世,如遇明主,一生事業正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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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煦、郝老四、犟驢子和史龍彪幾個聚在燈下賞劍,明珠心裡仍激不已,端起一杯酒,頭一揚飲了下去,在廳踱了幾步,口中微道:

風雲會龍泉,有劍何燦然!

斷得天河水,甘霖灑人間。

魏東亭不笑道:「兄弟好大志氣!」

明珠已有醉意,大笑道:「若論兄弟才資,雖不及兄,也算說得過去的了,只是空懷報國之心罷了。時乎,命乎!」他已有狂態,眼中流出淚來。史龍彪、穆子煦、郝老四到這種染,黯然不語;犟驢子只知道風高放火、月黑殺人,卻不理會這些,自顧飲酒大嚼。

「何必作司馬牛之嘆!」魏東亭上前輕按明珠肩頭笑道,「好兄弟,英雄造時勢,事在人為嘛!」眾人忽覺他語中有異,一齊轉臉瞧他,魏東亭目閃閃,微笑不語。明珠怔怔地問:「什麼時勢?」

「諸位,」魏東亭收起笑容,神莊重地說道,「可願意跟著我魏東亭取功名麼?」

穆子煦笑道:「奔京里來為的就是投靠大哥,有什麼不肯呢?」

「既如此,那好!」魏東亭道,「皇上命我遴選年有為之士,伴駕習武以備非常之變,今日在座諸位若肯同心辦好這差,還怕將來沒有立功名的機會?」

穆子煦等三人頓時大喜道:「我們跟著大哥做就是了!」史龍彪也道:「只要用得上,我也能出一把力。」只明珠囁嚅道:「哥哥手無縛之力,怎生應付得下來呢?」

「你的差使更好!」魏東亭道,「陪皇上在伍先生跟前讀書,我來弄這武的。」明珠頓時喜形於道:「將來兄有寸進,總不忘兄弟提攜之!」

「老闆,」見何桂柱坐在牆角不言語,魏東亭笑道,「你在想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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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桂柱悶悶道:「夾尾狗,有什麼想頭?」

魏東亭笑道:「你好大口氣,孔夫子也做過喪家之犬!我為老闆備資,你與史大伯在西便門外白雲觀附近重新開張做生意如何?只是事事得聽史大伯和我的調度,自然也還你一個正果!」

「白雲觀?」史龍彪訝然問道,「那裡李自破野庵子了,在那開店,除了廟會有什麼生意好做?」

魏東亭笑道:「咱們只做大生意,小生意當個幌子就!」

一番鋪排,眾人個個眉開眼笑。何桂柱道:「席已殘了,我店後頭地下還埋著幾壇二十年老陳釀,可惜了的,不然大夥今夜都有口福了。」魏東亭笑道:「你以為只有你有好酒?請諸位嘗嘗我後院埋的老酒吧!」老門子已被大家吵醒,進來侍候。魏東亭吩咐道,「老爹,你帶老四他們挖兩壇出來,東西屋各一壇!」

劉金標被人架著回了班府,此時班布爾善方送走泰必圖,見他淋淋地回來,嚇得酒也醒了一半,忙問:「是怎麼了?」

聽幾個親兵七八舌地訴說完巡防衙門無理劫人的事,他倒犯了躊躇。巡防衙門正是他近日極力拉攏結納的,怎會如此不肯給面子?見劉金標一副慘相,又不好責備,便索送了個順水人:「這也難怪你們,金標了傷,先到後頭養著,等尋著那小子,我給你們出氣。」

他一夜也沒睡好,盡在床上翻燒餅,平時最寵的四姨太著耳朵勸道:「鰲中堂的事兒,你那麼多心,值嗎?」他心緒煩地說:「婦道人家這種事兒問!」

沒想到這事這樣不順手。他原想拿到何桂柱,審明后再與鰲拜商議辦法。不料出師不利,下午截住那個臭進士,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糟老頭子攪壞了,晚上去擒何桂柱,偏又被巡防衙門的人搶走,算晦氣到家。

抄蘇克薩哈家,意外弄出伍次友的策卷,循名按址找到了悅朋店。班布爾善不相信,一個舉子能有這麼大的膽,竟在順天府貢院中大書「論圈地國」!沒有後臺,他敢!再說,蘇克薩哈攪了進來,越發說明事不簡單。所以,幾天來並沒有手拿伍次友,只派坐探扮作酒客觀察靜,將悅朋店監視起來。不久便發現魏東亭也是那裡常客。他心中暗喜:看來大魚就要咬鉤了。誰知幾天之,不但魏東亭不來了,連伍次友也杳若黃鶴,這就蹊蹺得很了。他有他自己的棋,自覺比鰲拜高明得多!事無巨細,但與棋局有關,那就非弄明白不可。無奈之間才決定捉拿明珠、何桂柱,想撈起一線來。可接連出了這兩件事,使他覺得似乎還有別人在同他下棋,而且一步步都是先下手,這未免使他暗自心驚。

其實,聽了劉金標的遭遇,他心裡並不相信是巡防衙門劫了人,那年輕侍衛像是魏東亭,只猜不這伙巡夜哨兵都是什麼人——真是撲朔迷離呀——但既無把柄在手,又怎能奈何了這位皇上寵信的近衛?

一夜輾轉,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班布爾善翻起來便吩咐:「備轎,到巡防衙門!」

行至中途,班布爾善反覆思忖,還是不去為好,事傳開了,弄得人人皆知,立時就會謠言四起,於當前景況實在沒有好。於是輕咳一聲吩咐道:「回轎去鰲府!」

鰲拜因夜間多吃了酒,仍在沉睡。門吏因班布爾善是常客,也不稟告鰲拜,直接引他至後院鰲拜書房鶴壽堂中,安排他坐了吃茶,說道:「大人寬坐,容奴才稟告中堂大人!」

班布爾善隨手賞他一張五兩銀票,道:「費心,不過我也沒有什麼大事,便多坐一時不妨。」那管家謝了賞,諾諾連聲退了下去。

呆坐了一會兒,了兩口煙,覺得無甚滋味,班布爾善漫步踱出堂外。這鶴壽堂坐落在花廳之東,臨水背風,一道迴廊橋曲曲折折地架在池塘中,直通對岸水榭。其時正是伏天,雨霽天晴,炎如火,紅荷碧葉,岸邊一柳枝低垂。站在樹下觀水,說不出的清靜軒朗。方構思佳句,忽然聽得柳蔭深燕語呢喃,聽聲音像是兩個總角丫頭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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