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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奪宮初政》第二十二回 搜索府只見一池清水 游荒圃偶得數首故詩

不多時,但聽得雷鳴也似的三聲炮響,接著鼓樂鍾磐之聲大作,隨著中門嘩然大啟,索額圖著一件九蟒五爪綉金袍,外罩簇新的錦補服,起花珊瑚頂子後面拖著一雙眼孔雀翎,滿面端莊肅穆的神迎了出來。

鰲拜矯詔造訪索府,原想靜悄悄地把事辦了。誰料索額圖人未出來,就又放炮又奏樂,引了眾鄉鄰前來圍觀。他心裡恨得直咬牙,卻還不得不笑呵呵地恭維道:「索公,鰲某也不是外人,何必這樣呢!」

索額圖恭敬地將腰一哈讓道:「中堂大人奉詔而來,便是天使駕到,當該如此,請!」說罷二人攜手而。待他們,訥謨將手一擺,手下林軍忽地一聲散開,將索府圍了個風。老百姓不知索府出了什麼事,瞧熱鬧的更多了。

鰲拜滿面笑容隨著索額圖府登堂,待坐定后,仍不見鰲拜宣旨,索額圖便欠問道:「中堂大人,有何聖諭,就請宣明,學生好遵旨承辦。」

本來就沒有什麼聖旨,他一口一個「聖諭」、「遵旨」,再厚的臉皮也有點吃不消。鰲拜便微微有點心慌,笑道:「茲因刑部天牢昨夜走了兩名欽犯,守牢的了一千兩黃金的賄賂,已拿住正法了,但正犯尚未落網。皇上命我在百家中查看,別已派有關員前去了。惟有尊府非比尋常,深恐下人造次,驚擾了寶眷。特親來主持。」

「這是聖上的洪恩,中堂大人的分。」索額圖忙賠笑道:「既如此,便請派人查看。」

鰲拜見他十分鎮定,反倒起了疑心:難道走風了,老三不在府?細察索額圖神氣,鎮定中又帶著幾分惶恐。又想,再不然就是仗著老三在府,等著我搜出來,給我個下不來臺?想到此,他獰笑一聲道:「恕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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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便喊了一聲「來人!」

訥謨、歪虎等早就等著這一聲兒,趁勢帶著一隊人擁了進來,黑站了一院子。鰲拜出來吩咐:「訥謨到院,歪虎去花園,隨便張張,不許放肆。如若驚擾了眷,你們可當心!」二人連連應聲退下。

鰲拜和索額圖二人自在廳上吃茶。不一時便從後院,傳來眷們的哭喊驚聲,鰲拜只裝沒聽見,扭頭瞧索額圖時,但見他心平氣和,若無其事,暗自佩服他的涵養。忽然一個親兵跌跌撞撞跑來稟道:「打……打起來了!」

「誰?」鰲拜一驚站了起來,與索額圖一起向後花園走來。原來,是歪虎和魏東亭在花園前面上了手,鰲拜忙上前喝止道:「歪虎不得無禮!」魏東亭也就勢將劍還鞘,對鰲拜一個長揖道:「標下魏東亭前來領罪!」

鰲拜笑著對魏東亭說道:「虎臣,他是一個渾人,不必與他一般見識。」又轉臉向歪虎丟了個眼,說道:「還不下去,干你自己的事兒!」歪虎自然會意悻悻地走開。鰲拜又對魏東亭笑道:「今兒倒真湊巧,你也在這兒!」他以為康熙一定藏在後花園裡。

魏東亭淡淡地回道:「聽說索大人園中有塊假山石極好,皇上我來瞧瞧。」

「哦?」鰲拜立時站起來對索額圖道:「咱們反正是坐著,何不同到花園中看看。」索額圖起笑道:「一定奉陪。虎臣,你也陪中堂一齊前去如何?」魏東亭笑道:「理當遵命。」

三人行至花園月門前,見歪虎帶著人正在園裡搜索。鰲拜走過來問道:「見到可疑之人麼?」歪虎道:「還沒有。我想再調些人來細細查看一下?」說著便狠狠地盯了魏東亭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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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必了,」鰲拜道,「我與索大人、魏大人一起查看便了。」

,迎面有一座假山落在池中。一兒漢白玉石欄桿彎彎曲曲通向池中水亭,亭的對岸上,有三間茅屋。鰲拜留心那假山,便到池邊來,但見水波粼粼,幾尾金魚悠閑地浮上浮下,也沒什麼出奇之

只是那座假山顯得十分目——它是一整塊天然的薑黃石。下中部有桌子大小的石面被磨得潤如鏡,上刻「菱□」二字。第二字已因年代久遠看不清字跡。鰲拜這時哪有心思去研究這怪石的來歷,指著那三間茅屋說:「那裡倒是個讀書的好地方啊!」

三人沿著曲橋繞過假山穿過涼亭來至茅屋前。聽到房有人在說話,並不時傳來「叭叭」聲。鰲拜緒頓時張起來,口裡卻故作文雅:「臨水傍竹,茅舍木窗,一洗富貴之氣,真是一個藏龍臥虎之!」一邊說一邊快步進房,不愣怔在那裡。

哪裡有什麼康熙!只是一個三十餘歲的黑漢子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後生正專心致志地對弈。

索額圖見鰲拜一臉懊喪失的神,心裡暗暗好笑,忙道:「敏泰,快來見過鰲老世伯!」又轉對鰲拜介紹道,「這位是舍侄索敏泰,這位是太醫院胡先生,常來這裡下棋。胡先生棋藝高超,京師還無人能超過他。聽說鰲公也極此道,何妨對弈一局?」胡宮山也忙拱手謙遜道:「請大人賜教!」便一揖拜了下去。鰲拜手時,但覺一勁風撲,知道此人負武功,忙運力去托時,哪裡擋得住。胡宮山已泰然自若地長揖到地,然後便大咧咧地坐下。鰲拜心中不大驚,這索額圖府里竟養著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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鰲拜此時已知撲空,心裡如牛,又見胡宮山懷絕技,更是不想糾纏,連索額圖他們說些什麼也未聽清,只呆笑著點頭道:「啊……啊——哪裡,老夫也只略通大棋(象棋),於此圍棋,其實皮得很。——還是虎臣來吧!」

正說間,訥謨和歪虎二人從外頭進來,鰲拜一看他們臉便知事不諧,忙道:「你們不必說了。——索大人,今日實在得罪得很了,容鰲拜改日請罪吧!」便吩咐訥謨道,「撤去警戒,再到別家看看。」索額圖卻假意要挽留,鰲拜連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裡,袍袖一揮說:「告辭!」索額圖依舊放炮送他出來。

明珠邀著伍次友逛了半天風氏園。這是奉命的「差使」,——若鰲拜不來搜府,逛完后便仍回索府,若來搜,再另作安排。——明珠對此並沒有多大的興緻。但伍次友卻似乎對這座頹園特別有興味,在殘壁斷垣、叢莽荊棘中穿來穿去。明珠不奇怪地問:「大哥,對這兒我怎麼也瞧不出個好,您怎麼看個不夠?」

「兄弟你哪知道。」伍次友得意地說道,「愈是這等頹敗之地,愈有勝跡可尋,愈能發人深思。你來瞧!」說著用手去牆上一片浮土,上面有些字跡。明珠把鞋下,用鞋底子使勁抹了幾下。看時,卻是兩首詩,一首寫道:

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

綉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曉。

伍次友失地搖搖頭道:「不是佳作。」再接著看第二首時,卻是一首六言詩:

螢飛樓空,月昏子規噤聲。

紅妝倚欄,側聞玄夜凄風。

明珠笑道:「這詩倒也罷了,怎的讀來渾的不自在。」伍次友面一沉道:「那有什麼奇怪,詩中有鬼氣。」明珠便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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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天晌午,明珠盤算著搜府的事,怕就要挨過去了。但魏東亭不來,再遲也是不能回去的。明珠見伍次友在這破屋頹牆中又尋出詩來,不也遊興大發,專在牆殘垣中尋章覓句。果然他也發現了一首,驚喜若狂地呼道:「大哥,你瞧這裡也有一首!」

伍次友興緻趕來看時,明珠已將字跡上浮土拭去,二人一字一句辨認時,卻是一首七言絕句:

新綠初長殘紅稀,人清淚沾羅

蝴蝶不管春歸否,只向黃花深飛。

伍次友看了沉思道:「詳此詩意,決非一首,將這泥土挖掉,一定還會有詩。」

明珠半信半疑地撅了一干樹枝,撬開泥土看時,不由得驚呼一聲,原來被泥土糊住的地方,果真麻麻的都是字。他敬佩地瞧了一眼伍次友。伍次友卻在低頭細細辨認那些字跡,口裡微道:

六朝燕子年年來,朱雀橋邊花不開。

未須惆悵問王謝,劉郎一去可曾回?

伍次友笑道:「這也沒什麼稀奇,就如胡笳十八拍。這裡共是五首——這算是第二拍了。」接著又道:

廢地荒園芳草多,年踏青時行歌。

樵樓鼓人去后,迴風裊裊吹蘿!

明珠搖頭道:「頹喪!」伍次友道:「鬼氣漸熾。」便又讀第四首:

土花漠漠滿頹垣,中有桃葉桃魂。

夜深踏遍階下月,可憐羅終無痕。

伍次友那第五首是:

清明鳴黃鸝,春風不上古柳枝。

惟應隔牆英風石,記汝曾掛黃金

讀完,他拍了拍手上的土,低頭踱步。

明珠見他沉默不語若有所思,笑問道:「大哥,這詩是個子作的?」伍次友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這詩格調低沉,凄婉,字跡蒼勁,斷非纖纖子所書。我意當為前明故老來游舊地,不外追思往昔,緬懷舊主,彈斥趨勢之流。——我家老太爺見了這詩,必是喜歡的。」明珠笑道:「天道盈虛迴,豈非人力可為?這些老不能順應天時,也實是可笑。」

伍次友正道:「這有什麼可笑的!其可憫,其志可宥,咱們與他們相比,反而增添汗。」

明珠原本想安伍次友一番,反引出伍次友的牢來,忙用話岔開道:「天已大晌午了,咱們尋個去歇息吃飯吧!」伍次友也覺對明珠言重了些兒,歉疚地笑道:「好,依你!只是哪裡去好呢?」

「出來時我和虎臣約好了,」明珠笑道,「柱兒在白雲觀外又開了個店,不如還是擾他去!」

「山沽?」伍次友搖頭道,「前幾天和婉娘方擾過,他小本經營的,咱們有事沒事總去,怕不太好——路也遠了些兒。」明珠不等他說完,一邊扯了伍次友便向外走,一邊笑道:「這有何妨?柱兒那裡管保沒得說的。昨兒見他,還抱怨『二爺總也不來』呢,哪裡一頓飯便吃窮了!」伍次友道:「由你,我卻懶得乘車坐轎。」明珠也笑道:「這倒正合了小弟的意,咱們就安步當車吧!」

二人一邊說笑一邊走,已過未牌時分才到白雲觀外山沽店前。柱兒一副跑堂的模樣兒,氈帽短,水腰,肩搭白巾,早笑嘻嘻迎候在門口。明珠笑道:「我拉大哥,他怕擾了你,還不肯來呢!」

何桂柱呵呵笑著給伍次友打千兒請安道:「柱兒是伍家幾輩子的奴才,慢說二爺家如今大富大貴。說句沒遮攔的顛倒話,就是二爺有一天拉討飯——那當然老天爺不許——照舊是您家裡**出來的奴才秧子,也不能瞧著不管!」說著便將他二人往屋裡頭讓,「上回二爺來得倉促,沒得好菜,吃兩口羊去了。可巧今兒個有新進的下八珍:海參、龍鬚菜、大口蘑、川竹筍、赤鱗魚、乾貝、蠣黃、烏魚蛋,一樣兒不,還有一對凍魚翅——二爺好口福!」伍次友哈哈大笑道:「正所謂早不如巧!」一腳踏進門,笑聲戛然而止。原來婉娘帶著兩個小丫頭正候在裡頭,見伍次友進來,忙都立起來。婉娘笑道:「先生,倒沒想著你這會子才來!」

伍次友一向落拓大方,惟見到婉娘,不知怎的,便如芒刺在背,沒個放手腳。蘇麻喇姑平素聽康熙的意思,自己早晚也是伍次友的人,裡半句調侃話也說不得。二人各存一段心思,本來很近的,形跡上反倒生疏了。

明珠是專在這上頭做功夫的,深知其中原委,見二人疏,神近遠,連忙打圓場道:「真無巧不書,婉娘姐姐也在此——這麼一桌子細巧點心,怕不是給兄弟預備的?我與伍大哥正肚,倒先擾了!」說著便笑嘻嘻拈了一塊宮制香雪糕送到口裡,做個鬼臉兒喊道:「柱兒,就把海鮮上到這邊桌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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