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康熙大帝——亂起蕭牆 第十六回 勞燕分飛奈河難渡 求近故遠以詐取寵

《康熙大帝——亂起蕭牆》第十六回 勞燕分飛奈河難渡 求近故遠以詐取寵

陳潢像被鋼針猛地扎了一下,臉紙一般蒼白,躬說道:「臣豈敢……」靳輔嘆息一聲,說道:「格格明察。臣此番進京,皇上三次召見,兩次言及喀爾喀之事,國家東南有事,不能兼顧西北,只好和葛爾丹虛與周旋。說起這事,皇上十分慨,命我數年之治理黃河,確保漕運,以備運糧急用,待臺灣一下,即揮師西陲!準葛爾及蒙古諸藩不同於朝鮮、琉球和南洋諸國,數千年皆我中華天朝版土,豈容葛爾丹逆臣擅自割據?」

「你說的是……真的?」阿秀的聲音抖得厲害。

「臣豈敢妄言?」靳輔慢慢立起來,低了嗓音道,「……皇上已諭機樞要臣草擬西征圖略,今冬明春間,皇上將北巡奉天,聯絡漠南諸蒙,商議大計——」他突然住了口,事涉絕,康熙至囑「法不傳六耳」,他到自己為阿秀,說得太多了。阿秀含淚而笑,抿一把頭髮,說道:「你得便兒要奏明皇上,葛爾丹在準葛爾採掘了很多黃金,送給東蒙古諸王,不要皇上輕易相信他們!」靳輔忙笑道:「當然要奏,連格格在此的事臣也必須一一奏明。」

阿秀咬著,不無幽怨地瞧了一眼局促不安的陳潢,說道:「我的事請暫且不奏,等和陳潢的事有了下梢再說!」一時間眾人又都默然。靳輔舒了一口氣,說道:「這事從長計議吧……」說罷便開門出來。

天井裡吃酒的人早已住了杯。自封志仁關門屏,已引起隨從眾人的不安,後來聽裡頭時而大聲說話,時而寂無人聲,都覺納罕。眾人正頭接耳沒個頭緒時,見靳輔、封志仁一前一後出來,都是面蒼白。站在階前看了看天,靳輔笑道:「天將晚了,又上來。咱們回驛去,留下天一,他的書稿還沒尋到呢!」說罷命眾人回了臨洺關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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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灑下濛濛細雨,屋裡只剩下了陳潢和阿秀兩個人。自靳輔去后,韓劉氏忙著帶人收拾殘席,託故都退了出去。阿秀知道的意思,自坐著吃茶不語,陳潢便覺有芒刺,坐立不安。半晌,才聽阿秀說道:

「天一先生,你……幾時啟程南下?」

「不敢,」陳潢坐在桌子另一端,聽阿秀稱他「先生」,子一躬答道,「明日就走。陳潢微末書生,有緣與郡主格格相識,當永銘於心。從此海角天涯,人各一方,格格善自……」

話猶未完,阿秀冷笑一聲打斷了他:「我不要你我什麼『格格』!來中原幾年,我已漸漸明白了,在陝西你救我出來,也倒罷了,在黃粱夢,你我同宿一室,你既講『名節』二字,又置我於何地?」陳潢此時也真慨萬端,良久才案嘆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您這樣待我,我心裡豈能無於衷?但格格細思,假如您真的從了我,是我隨您去蒙古,還是您隨我去靳輔手下治河?郡主不能忘於復仇,陳潢又一心想在河防事業上一展抱負,天下事無十全十,你我何必為無益之舉?——至於在陝西和黃粱夢這些事,陳潢已經忘了,即對父兄至友,永不提起一字!」阿秀聽了沉默半晌,冷然說道:「你當然是君子,我信得過——你若是尋花問柳之徒,我阿秀瞧得上你麼?皇上答應了興兵滅賊,我更放心了,告訴你一句話,你走遍天涯,我總要尋著你,跟著你,我要看著你和別人親!」說著,睫間已是迸出淚花。

陳潢張了張口,卻無言可對,一時房裡又歸沉寂。此時外頭寒風漸起,夾著冷雨在庭院里飄落。黃昏里,牆邊薛蘿藤蔓在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這兩個人,一個是褐麻衫、踏遍大河上下、專心於治河的學問家,一個是懷深仇大恨、背井離鄉、乞食街頭的貴族子。偶然的機遇使他們撞在一起,撞出這段難解的孽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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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潢心中甚覺凄楚,慢慢起踱至窗前,悵悵地看著風雨飄搖中的花草,頭也不回,緩緩說道:「阿秀,你說過你喜歡我,要嫁我,我陳潢何嘗不你?但是,你靜心細思,你我份、底、志向、閱歷相差得這麼遠,如參商二星在天難逢,如牛兩人隔河相啊!」

什麼「參商」,阿秀只知「牛」是牛郎織,卻不懂得「參商」,慢慢踱過來,與陳潢並肩而立,著窗外。天上的雲得很低,攪一團霧似的,濛濛細雨淅淅瀝瀝,芭蕉葉上沉重的水珠像淚一樣一滴滴沉重地落在地下。陳潢著雨簾向遠著,聲音有點嘶啞:「參星和商星一東一西,此起彼落永不見面……」阿秀聽了心中一酸,早又落淚,卻聽陳潢又道:「這又好比奈河,聽說過麼?奈河不為生人搭橋,那是人死之後才能渡過去的。你我各站奈河一岸,又怎能……」他哽咽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阿秀聽著他凄涼悲愴的語調,才曉得這書生義無反顧的心博大深沉。的心都要碎了,一聲不言語,回向牆上取下一架箜篌,竟錚錚地彈了起來。陳潢聽彈的是《南呂一枝花》,猛地想起當日關漢卿的《黃鐘尾》來,便道:

我是個蒸不爛煮不捶不扁炒不響噹噹一粒銅豌豆。恁子弟每誰教你鑽他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慢騰騰千層錦套頭……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折了我手。天賜與我這般兒歹癥候,尚兀自不肯休。

阿秀聽了嘆道:「你這麼治河,也是沒法子的事,你既唱了關漢卿的,我卻也有一首《梁州第七》奉和。」說罷和弦輕唱道:

一霎人間兮簫咽鼓收,憑幾向誰兮彈此箜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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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參商兮靈槎難渡,大漠沙塵兮與河俱流……

奈何奈河兮何彼岸,君子何為兮獨孤舟!

此心耿耿兮天何不語?風滔雲程兮誰送歸路……

唱罷伏泣道:「這最上邊兩弦,乃箜篌靈秀所鍾,一給你,一我自留下……」說著猛地一扯,只聽「叮……」「咚……」兩聲,弦絕。餘音兀自久久不散。

明珠接到靳輔寄來的函信,已近八月中秋。因信中除了總督府搬遷及修復歸仁堤諸事外,提到了阿秀的事,他深知事關重大,即刻令人飛馬到邯鄲去接王。只兩日便接到回報,不但王不在叢冢,韓劉氏一家也一起搬遷了。鄰居們只聽說他們遷到了安徽大兒子,卻不知實在地址。明珠想想沒辦法,便拿了信,打轎至蔡家衚衕來尋高士奇。這段日子相,明珠深知自己那份聰明在高士奇那兒兜不轉,聽康熙語氣,對高士奇的信任實際已在眾大臣之上。康熙命高士奇專管繕寫批,說是讓熊賜履息息肩,騰出空兒來教導太子,但高士奇不管部務,只參贊各部機樞要件,這就等於將熊、索和自己的職權各分了一半給姓高的。偏這高士奇另有一樁過人;能一整日不吃不喝不拉不撤,到手公文一目即過,守著皇上寸步不離,問一答十——六部九卿的京們是最會看眼的,早有人長一聲「高相」,短一聲「高中堂」胡起。明珠見如此,逢事便不似從前那般自專,遇事總要先與高士奇計較一番。

大轎一落,恰好高士奇穿著一齊整朝服,步履輕捷地出來,見是明珠來府,將手中扇子「嘩」地一合,一揖到地,笑道:「哎喲喲,是明公!什麼風吹得來?有事招呼一聲我不就去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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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人,」明珠嘻嘻笑著道,「別這麼『明公明相』地麻了,一樣在上書房侍候麼——老明就——看來我來得不巧了,你穿得這麼周正,要出門麼?」高士奇呵呵笑道:「敢你還不曉得,方才查慎行老弟來傳旨,皇上在西苑賜宴鴻儒,這會兒只怕已趕到尊府去傳旨了。既來了,我們同去如何?」說著便人備馬。明珠便道:「他們多牽一匹來,我們並轡而行。」

兩人由上馬石踏蹬上騎,後頭幾個家僕也都乘騎隨侍。明珠放眼四顧,方悟高士奇不乘轎的妙:又軒昂又飄逸,又有神氣,因從人不多,且毫不顯派。不由笑道:「你這人大事小事無不細,令人心羨!唉……我是老了。」

「老兄,」高士奇老實不客氣地稱呼道,「才四十來歲,何言乎老?索老三才老了呢!大約坐轎看騎馬高,騎馬看坐轎穩,這山著那山景緻好,也是人之常。」他用鞭梢指著明珠的四人轎笑道,「我是瞧著這三個轎夫可憐,才不肯坐的。」明珠驚訝地問道:「三個?為什麼是三個?」高士奇格格一笑,道:「你看這四名轎夫,頭一名比如上書房行走大臣——揚眉吐氣;第二名麼,像是史——不敢放屁……」

明珠大笑,問道:「為什麼不敢放屁?」

「怕熏了轎中貴人啊!」高士奇睨了明珠一眼,又道,「——第三名跟在轎后看不見路,好似糊塗翰林——昏天黑地;最後那位亦步亦趨,又像部曹司——全無主意……這三位不可憐麼?」

明珠聽了默默若有所思。半晌,方笑道:「我有點像最後那個轎夫——全無主意。這是靳輔才寄來的信,你且看看。」高士奇駐馬接過信,皺眉展讀,略看一眼便遞還了明珠,竟沒有吱聲,移時才嘆道:「孽海天無玉槎,真是一對兒癡人……」

「什麼?」

「沒什麼。」高士奇搖頭一笑放馬前行,「這事依我之見,你可覷著沒人時,悄悄兒奏明皇上。皇上此時不願惹翻葛爾丹,未必願意張揚呢!」明珠聽了略一思忖,笑道:「既如此,便不忙著奏也。」

二人邊說邊走,一時到了西苑地,遠遠見到六部與筵員黑站了一大片,說閑話議論,卻沒見索額圖,遂一同下馬至園門龍亭中歇息等候。明珠猛地想起今日賜宴,皇帝必要君臣和詩,心下不免忐忑,見高士奇東張西地看景緻,一副滿不在乎模樣,明珠真的又羨又妒,思量一陣,終於說道:「唉!今兒說不定又得弄文兒,哪裡是作詩,竟是作難!一個不當心,又要出乖丟醜了!」高士奇知他求自己,格格一笑,扇骨打著手心道:「這些頌聖詩,大抵不過用柏梁,不違儀、不犯違也出不了差錯兒!你若不嫌棄,我給你當槍手敷衍。不過,皇上今兒斷不會難為你——索三爺請了長病假,統共就這麼兩三個跟前人兒,還指著給皇上撐臉面呢!」

明珠吃一大驚,忙問:「老三怎麼了,病重麼?忽喇兒地就請了長病假——我竟一點也不知道!」他想起方才高士奇說「索老三老了」的話,一驚一喜,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我也是聽何桂柱說的,皇上還沒批下來。大約差不離兒吧——方才咱們來到,你沒見祿寺、戶部、刑部、工部那些個叭兒們怎麼瞧你?他們原是老三的人,這會子你老明他們痔吮癰,只怕都有人肯呢!」說罷仰臉失聲而笑。明珠咀嚼著高士奇這些話,一時還回不過味兒來。卻見熊賜履和李地帶著工部侍郎伊桑阿、戶部郎中崔雅烏、伊喇喀迤邐過來。高士奇見這幾位員一副諂笑相,知道是改換門庭投靠明珠的,只說了聲「告便」,便起出了龍亭,招手兒過一個員,笑道,「記得在順天府見過一面,你宋文運,刑部員外郎,是麼?」

「中堂好記,」宋文運笑得瞇了眼,「下正是宋文運!」

高士奇沉了一下,說道:「我想問問芳蘭和胡家的案子,不知如何了?這件事你們可得秉公置!」宋文運沒有想到這位份顯赫的中堂會問這個,著手道:「這案子還沒結呢,胡家老爺子是個道學,不肯退婚,兒子癆病死了,還劉家這姑娘去做鬼親。劉家不知仗了誰的勢,是不肯,胡老爺子幾次去順天府告狀,被擋了回去,也氣得一命嗚呼……」高士奇呆著臉兒聽完,冷冷說道:「實言相告,劉家仗著我的勢。劉芳蘭一個黃花閨,為什麼活生生地跳進那火坑裡?也是個人,自想想,這合乎聖人仁恕之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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