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頭理葯的何當歸察覺出了一異常,於是抬頭去看,目正與門外的人匯一,見來人是陸江北,略有些吃驚,一時也沒有起相迎。
陸江北這才發現,何小姐沒有穿外出時的,上只一件家常小,而自己這樣盯著人家瞧,是十分失禮的行為。於是他連忙背轉過,告罪道:「對不住,剛才我在東廂外面等了半天也找不到人通稟一聲,只好貿貿然闖進來了。」
何當歸不不慢地取過一件淺藍的細綢褙子披上,一面扣著紋鈕,一面問:「陸大人怎麼有空來這裏轉?」
陸江北負手,著天際的一朵雲微笑道:「何小姐,有件喜事來跟你說說。」
何當歸扣好了紋鈕,重新坐回窗前的凳上,扯過一藍布細繩,綁著長發問:「什麼喜事?請說。」
陸江北聽得窸窸窣窣的穿聲已經停止了,於是轉回:「這些話,原本不該直接跟何小姐來說的,也不該我一個大男人跑來跟你說。不過,如今是在山頂上,要人無人,要儀仗無儀仗,什麼都簡陋了幾分。所以,事從權宜,陸某就放肆一回了。」
何當歸看著眼前一青衫,說話雲深霧繞的陸江北,疑地發問:「究竟有何等大事,要這般鄭重其事的?」
陸江北在桌子對面坐下,將一個掌大小的紅錦盒擱到面前,微笑說:「請打開看看。」
何當歸依言接過,拿開盒蓋見到是一沓紙,愈加不解了。陸江北用眼神示意打開看,於是拿出其中一張紙,打開瞧了一眼,眸中是掩也掩不住的訝異。
京城「喻寶慶」綢緞莊的地契。
又拿兩三張,京城「泊園」的房契,以及園子周圍的百畝田契。
再拿起一沓疊在一起的厚紋花紙,五百兩一張的銀票,共有五張;另有三張二十五兩面值的小額銀票。
何當歸不聲的全部瞧了一遍,然後重新疊好,放回盒中再蓋好盒蓋。陸江北則一直盯著的臉瞧,究竟是什麼樣的孩子,才會對盒中之連一個類似驚羨或欣喜的表都欠奉?
何當歸把錦盒遞還給陸江北,見對方並手不接,只好把錦盒放在桌上,微笑道:「陸大人,你大清早拿著五六千兩的財,不是專程來向我炫耀的吧?有話請直說。」
陸江北被「炫耀」二字引得心頭一樂,可是這一點笑意融化在滿心的酸中,最後沉底了。掛起一個如沐春風的表,陸江北笑著說:「何小姐是個直爽的人,我也就不繞圈子了。今天,陸某是來說個的,段對姑娘深種,想要娶你為妻。」
何當歸的瞳孔微,臉上的表卻沒有變化。陸江北停了片刻,想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到一些訊息,然而只覺得這個孩的眼睛和別人的極不一樣,像是月下一泓井水,清澈幽深,眼底卻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橫亙在那裏,讓人看不清楚。
陸江北只好繼續說下去:「在下的名字是陸江北,供職錦衛,於洪武二十七年九月段曉樓委託,向何小姐你求親。段是安寧如廷伯府的世子,軍銜是從五品武略將軍,現於錦衛供職……呃,他是庚戌年戌子月生人,生肖狗,今年二十有三。他……年有為,文武雙全,外貌尚佳,魄結實,無不良嗜好,他在我們一行九人中年紀排第七,職卻排第三……段家是世襲伯爵,他是嫡子也是獨子,就只有幾房堂兄弟同住伯府,他母親也是個極好兒的人,你看段就知道了,他很隨伯母的子,古道熱腸,見義勇為……最重要的是,我們一行九人里,只有他還未娶正妻,你若嫁給他,就是段府的當家主母了。你覺得如何?」
陸江北一向刑訊供說得多了,卻從未替人說過,不知道這樣說行不行得通,因此他越說越沒底氣,聲音也越來越小。而且,從昨晚段央求自己做人開始,他的口就像塞著一團棉花,總是不上氣來。他約明白那代表著什麼,卻不敢繼續想下去。
何當歸聽完,停了一會兒,突然捂著吃吃地笑出聲來。
陸江北奇怪地看著何當歸,何當歸和他四目相對,笑著道歉道:「失禮,剛剛想到了別的事,一時忘就笑起來。」對方一番磕磕的大實在話,讓想起前世自己去做的景,講話慌慌張張的,前言不搭后語,唯恐把事辦砸了。最後才發現,被提親的那戶人其實是非常樂意的,只不過自己一直不給人家講話的機會,以至於雙方都懸著心,忐忑不安了半日。
陸江北心中的困更深了,為一個兒家,乍聽見有人直接向提親,不不臊也就罷了,竟還聽得走神了,回神后還笑起來?天下間怎麼還有這樣奇葩的事?還是說,早已心有所屬了,所以對別人的求親都不在乎了?
想到這裏,陸江北心中更堵了,艱地開口:「何小姐,你……」
何當歸也恰在此時抬頭,說:「陸大人,我……」
短短相視一笑,陸江北便移開了目,只道:「請說吧,我會如實轉告段。」
何當歸搖搖頭說:「抱歉,這聘禮我不能收,親事也不能應下。」
陸江北先是鬆了一口氣,接著又提了一口氣,急迫地問:「為什麼?是不是何小姐已經定親了……還是,你有心上人了?」
何當歸搖手阻止他的猜測,眸澄明如水,淡淡看著窗前的一棵枯槐樹,說:「請轉告段公子,一則,我與他的門戶不對;二則,父母之命妁之言,他議親的對象不對;三則,我對他充滿了激,也只有激之……我不願意嫁給他。」
聽到這樣乾脆拒絕的話,陸江北心中滿是驚詫,他一直以為何當歸對段也是有淡淡好的,況且以段的家世人品,只要對方不知他家裏收養了一百個「落難」,斷然沒有開口就拒絕的道理。
而且,前幾天通過探的線報,他和段廖已經大致知道了何小姐的凄涼世,知道尚在襁褓中時,父母就和離了。母親帶回娘家羅家,可羅家人竟然把丟到農莊上幾年不聞不問,後來再回羅家,半年之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回。在他看來,何小姐應該很想逃離那個家才對。段家是一個很好的避風港,就算何小姐真的對段無意,也不應該這樣決絕的拒婚。把這門親事列考慮的範圍,又給自己留一條退路,何樂而不為呢?
話說回來,陸江北自認他對孩兒家的脾也知道一些。一般況下,被一個翩翩佳公子示和提親,子的心裏至應該是高興的吧。再看一看對面那古井無波的緻面容,陸江北心中發出疑問,是藏的太深了,還是真的無?
陸江北心底嘆氣,口上卻溫和地說:「何小姐,只盼你三思后再回復段,他真的是很認真的。之所以沒有先去向令堂提親,就是因為尊重你的意願,想等你先點了頭,再三六聘去羅家提親,以免到時你心中不知所措,驚慌害怕。另外,雖然段有意這幾日就正式定下親事,但是迎娶之事,他願意再等你兩三年,等你從心裏接他,也等你長大。至於這些銀票和契書——」
一雙晰白凈利,著力道的手,慢慢推過桌上的錦盒,「都是段昨日下山催人辦的,也不算是什麼正式的聘禮,何小姐請只管放心收下。日後,段家再向羅家提親時,不論或不,這個都是何小姐的。」
何當歸低聲一笑,兩世為人,竟不知道,天底下還有白來銀子的好事?
陸江北不解其意,看著,靜候答案。
四目相,何當歸突然收起笑容,眉眼一涼:「不論親事不,六千兩的財都贈給我?呵,好大的手筆!不管段公子是什麼意思,這樣的心意小子都絕不敢領,陸大人請拿好了東西回吧,不送。」說完就站起來,快步走出門。
陸江北臉上略有焦灼之,攔上來追問:「這是幹什麼?是不是我哪裏言語不當,得罪了姑娘?姑娘這樣子攆走了我,我怎生跟曉樓代?」
「小子已經講的很清楚,我與段公子的門戶不對。我的家世不論父家還是母家,與段家相比都是高攀,何況我還是被兩家人拋棄的多餘人。我明明已經拒絕了此事,您還要的送我銀子,還說不答應親事也可以照樣收禮?陸大人您糊弄小孩兒呢?」何當歸冷笑一聲,眼底的凌厲直人心,「試問,我收下之後,將來我還要不要許嫁他人?我又如何對未來的夫君說清這筆銀子的來源?倘若日後再見到段公子,一個有恩於我、口稱喜歡我、曾送銀子給我的人,我又將如何自?」
陸江北默然了,片刻后嘆息:「看來,姑娘對曉樓……真的是一點別的心思都沒有。」
何當歸冷然道:「我雖然是一個命如螻蟻的卑微子,也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段公子先是幫忙送信給我母親,昨夜又與各位將軍一起,把整個道觀攪得天翻地覆,才讓我尋回了重若命的金鎖,這些我全都會記在心裏。兩三年,我雖然不能還報;四五年後,段公子和各位也許會有用得著小子的時候。到了那時,只要各位開口,我一定不會推辭。」
陸江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這一刻,他奇異地堅信著的話,沒有一的質疑。目流轉的臉上,眸中的坦然清澈讓他心頭似乎被什麼重按過去。
「告訴我,什麼樣的男子才能得到你的心?」陸江北輕輕問。
何當歸也輕輕地回答他:「我是無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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