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二十六年正月,努爾哈赤派其五弟雅喇、長子褚英和將領噶蓋、費英東等,領兵馬一千人,征討安褚拉庫路。此役大捷,獲人畜萬餘,努爾哈赤遂賜雅喇為卓扎克圖,賜褚英為洪圖魯,噶蓋、費英東等均有賞賜。
「洪」字在滿語中稱「大」的意思,洪圖魯即為大勇士之意,褚英以年僅十八歲之齡獲此殊榮,在建州的地位由此拔上一個更高層臺階。
之後努爾哈赤賜大阿哥府中設慶功宴,邀函也曾送到我的手上,我卻未曾赴宴,說不上是為什麼,倒也不是因為懼怕流言而刻意去避嫌,只是覺得實在是提不起興緻,所以寧可窩在炕上蒙頭睡覺。
轉眼便到十月,努爾哈赤第四次赴京朝貢。這一年他東奔西走顧著掠並擴充地盤,倒也沒來煩過我幾次,有時稍有親昵之舉,我便退暗加回絕,他倒也不用強,只是淡淡的著我笑,每次都笑得我頭皮發麻才會收回目。
日子過得實在無聊兼乏悶,好在皇太極時常過來黏我,只是我自從上次見識過他不同凡響的心智后,早不敢再把他當普通小孩那般小覷,他有時朝我天真無邪的粲然微笑,我卻覺得那笑容像極了努爾哈赤,背後總像是藏了暗的一角。
「東哥,今天你仍是教我寫漢字吧。」
皇太極的個子已長到我口,騎馬彎弓的本事也愈發的嫻,時常會在涉獵時打回一些型龐大的獐子野豬之類的。
我有時常常想他在人前裝出一副乖巧的模樣會不會覺得很累,可是我卻又是想錯了,他收斂起他的睿智,他的城府,他的早,卻並沒有刻意的把自己裝扮布泰、德格類、布海那些年齡相仿的阿哥們一樣無知無能。在努爾哈赤這個建州統治者面前,皇太極將自己的文韜武略,聰穎機靈表現得恰到好,以致努爾哈赤常常在眾人面前誇讚這個兒子。
然而……一切也僅限於此,明如努爾哈赤這樣的大英雄也沒有察覺出,其實他的這個八阿哥,遠遠不止他看到的那樣敷淺。
就連我,這個早就料知到未來皇太極終會繼承努爾哈赤大統,開創滿清皇朝的時空穿越者,也無法清眼前這個稚齡的孩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麼。
「嗒」,額頭上被彈了一下,我捂著痛哇地出聲。
「又走神了!你怎麼老這樣?明明剛才還說著話,一會兒就兩眼發直,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了。」皇太極挨著我坐在邊上,將手裏的筆塞到我手裏,「教我寫字!」
「你都說我寫的字很醜了,幹嘛還來煩我?」天一冷,我上就開始發懶,雖然在北方也住了好些年了,可還是住不慣啊。
一時間不由又神魂出竅,懷念起江南水鄉的和煦冬日……
「刷!」臉上一涼,我愣了下,卻發現皇太極的臉得我很近,正不懷好意的笑著。
「你做什麼……」瞥眼見到他手裏的筆,我心裏一驚,手往臉頰上一,果然了手,手指上冰涼一片,全是烏黑的墨。
「哈哈!」他放聲笑倒。我還是第一次看他如此毫無遮攔的大笑,不心裏一,像是被某種尖銳的東西刺到了。我端正起子,小丫頭葛戴擰了巾帕來給我拭臉,我左手輕擺,愣了愣,尷尬的站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皇太極見我繃著臉,不茍言笑,也倒詫異了:「當真生氣啦?」他推了推我的手肘,我正專心在紙上寫字,被他一推,一個「一」字收尾拉出老長一條尾。
我瞪了他一眼:「坐好!」
他眨了眼,果真不敢再,乖乖的在凳子上坐端正了。
我指著白紙黑字命令他:「念出來聽聽!」
他漫不經心的只掃了一眼,嘀咕:「字可真丑……」我舉手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他臉撲到桌面上,險些啃到硯臺。
葛戴在一旁見了,竟剋制不住「噗嗤」笑出來——這丫頭才不過九歲,在我眼裏仍是個孩子,雖然我如今已不大敢瞧不起這個時代的稚齡兒,但是我寧可相信小孩子畢竟都是純真的。於是平庸笨拙的葛戴被我從一群小丫頭裏挑到了邊服侍,說是服侍,其實也不過就是作個伴而已,我哪能真的要一個才九歲的小孩子來伺候我這個有手有腳的大人?良心上可實在過意不去,我會覺自己像是個非法雇傭工的黑心老闆。
我對葛戴放心,更主要的一個原因,還在於皇太極對待葛戴的態度上。天曉得從什麼時候起,我的一舉一竟然會以這個人小鬼大的八阿哥為衡量標準了,基本上他默認的人或,我才敢放膽去接近——我可真是越活越沒自信,越活越沒出息了!
葛戴也知自己失態了,忙捂著傻愣的退後一步,臉上怯怯的,似乎接下來只要皇太極一個眼神殺過去,馬上就會放聲哭出來。
我正憐惜不已,皇太極已低聲說:「下去端兩碗蓮子羹來,記得一碗要多加糖。」他沒抬眼看任何人,只是專註的看著我寫的字。
葛戴仍是傻站著,眼睛只是盯著我,詢問著我的示下。我輕輕點頭后,方才出一抹靦腆的笑容,恭退下了。
「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待出去后,皇太極忽然指著紙上的字問我,「滿漢一家!我知道這個『漢』字指的是大明國住在關的那些百姓,這個『滿』字又是什麼意思?『一家』……是一家人的意思嗎?」
我萬萬想不到他四個漢字居然都會認識,我原以為還要像以前那樣從頭教起的。
「你漢文識字大有進步啊,是誰教你的?」
「我找克什額爾德尼教我的。」「克什」這個稱號在真語中是稱那些讀書識文有學問的人,就好像勇士稱「圖魯」一樣。
「額爾德尼是誰?」在這個時代,舞刀弄槍,善於上馬彎弓,行軍打仗的人我見多了,可是通文墨的人還真是不多見。
「額爾德尼會蒙古文,漢文,學識淵博,阿瑪很是重他。不過他並非像漢人的讀書人那般弱無用,他打起仗來也很厲害。」
乖乖!還是個文武全才!這種人可真是稀有品種,我驚喜得兩眼放。
「其實東哥你也很厲害……」皇太極忽然沉沉的笑,眼底深邃,黑得如同一團化不開的濃墨,「一個葉赫部的格格,不僅會說漢話,還能流暢的寫出一手漢字……這不是讓人覺得很奇怪嗎?」
我心跳猛地了一拍,他的眼神又開始像X線那樣恐怖了。
「那個……」我低下頭,絞盡腦的想給自己編個合理的謊言。
皇太極角上揚,上前傾,用筆在硯方上蘸足了墨,提筆在我寫的四個字邊上,依樣畫葫的也寫了「滿漢一家」四個大字。只不過他寫的是字骨架有力,字正氣,即便我這個外行人也一眼就看出,他寫的要比我鬼畫的實在強出十倍不止。
「幸好沒跟你學。」他收筆,輕輕吹氣,將潤的墨跡吹乾,拿起紙來細細的品味。
我不屑的扭頭哼哼。
「東哥!」他忽然喊我的名字。我大有山雨來前的張,皇太極一般都不會以這種口吻我的名字,他跟我講話隨便的就跟我是阿貓阿狗一樣。果然,他頓了頓,又道,「以後記得別在其他人面前顯出你會漢字,漢話以後也說,還有,盡量和那些漢人保持距離……阿瑪不喜歡漢人!」
阿瑪不喜歡漢人!
雖然是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可是我卻馬上聽出藏在這七個字背後的分量。
換作別人也許不明白,但是我卻是深知努爾哈赤日後必將反明,自立為王,這件事雖然還沒有發生,但是必然已深刻在努爾哈赤的心裏。每年規規矩矩的依例向朝廷納貢,這一切不過是維持的表面臣服,努爾哈赤是必然會反的,只是我這個歷史超爛的人無法預知到底是在哪一年。
再次驚懼的向皇太極——我是依靠已知的訊息推斷出這一切,那麼他又是靠的什麼?小小年紀的他憑藉了什麼,竟然能夠如此敏銳的察到努爾哈赤刻意藏的心?
他……真是太可怕了!
「東哥其實也很厲害,真的……」他著我笑,笑容里著純真爛漫,而我卻不自的打了個寒噤。
以後,絕對不能與他為敵!做誰的敵人都不能做他的敵人!我微微息,試圖讓自己紊的心跳平靜下來。
「去洗把臉,一會兒吃蓮子羹。」他笑著收起桌上的紙硯,方才老的模樣在霎那間消褪得一乾二淨,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一轉眼,我看見葛戴已小心翼翼的端著兩碗羹湯進門來。
將臉浸在溫熱的水裏,我漸漸恢復冷靜。看多了這樣的皇太極,早已見怪不怪,我應該能夠適應了,可為什麼每次聽他說出這些話來,仍會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思維混?
葛戴將乾的帕子遞到我手上,我隨手抹了臉,便坐下喝蓮子羹。
皇太極用調羹舀了兩勺,便皺著眉頭放下了:「不是讓你多放糖了嗎?」
「啊。是,回八阿哥話,奴婢確是這樣吩咐的,許是廚房裏的人沒聽清楚……」葛戴見皇太極面不佳,嚇得話越說越低。
我揚了揚眉,調羹到皇太極的碗裏去舀了一口,放進裏一嘗,甜膩得味道竟已有些發苦,忍不住道:「你還嫌不夠甜啊?小孩子吃太多糖沒好,你正在換牙對不對?小心得蛀牙哦……還有糖多吃了,將來會得糖尿病,型發胖,容易得高……」
倏地閉,我臉刷地白了!皇太極若有所思的瞅著我。
要死了!我心底筋的哀嚎——怎麼一時快,竟然會口不擇言的說出一連串的現代專有名詞!
我噌地站起,拔就想往外跑,屋的薰爐薰壞了我的腦子,我要到外頭雪地里挖個坑,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去冷靜冷靜。
皇太極手阻攔我,卻只抓住了我的一隻袖子,我一個趔趄,險些撞在門框上。
葛戴驚呼:「格格!」趕跑過來扶住我。
後,皇太極仍是執拗的扯著我袖子,我一瞥眼,看見袖管已被他扯開了線,他卻渾然不顧,只是盯著我瞧。
我全每一汗都豎了起來——天哪!怎麼又是那種恐怖的眼神?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喃喃的問。
咕咚,我表痛苦的吞了口唾沫。
他卻眼神一變,幾乎是帶著自嘲的意味哂笑道:「我昨晚上一定沒睡好……借你的床躺一會兒可好?」
我鬆了口氣,只要他不以那種凌厲的眼神咄咄人就什麼都好。
「葛戴,替八阿哥鋪被褥去,記得熏籠上不要點香,八阿哥不聞那味……」
皇太極微微一笑:「睡之前還想問你件事呢,那個『滿』字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心裏若是存了疑問,怕睡不著覺呢。」
「不就是滿清的意思唄!」我隨口答他。見葛戴忙著鋪床褥,又不願找外屋的丫頭進來添手腳,便親自手替他解扣,去鞋。他先還有些避讓,但只略為一,卻仍是坐著不,由著我替他寬。
「滿清是什麼意思?」
我正下他的襖褂,聽他這麼一問,也猛地僵住了。好半天才哈地一笑,將他抱起放到床上。
「睡吧,睡吧……沒啥意思,我胡寫的,哪裏就有特別的意思了。」我打諢胡說,只是將他塞進被窩,強迫他把眼睛閉上。
今天真是狀態不佳,居然頻頻失誤,要知道「滿清」這個稱號現在除了我,可是誰都沒聽過的。就連滿州現在也不滿州,而只是建州的真部落而已。
我今天可真是犯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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