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幻想的人，將白日夢錯認為現實，他們狂熱而盲目；捍衛癲狂的人，不惜以屠戮為代價，他們魔且極端。

——伏爾泰

1

去醫院檢查就像是一場噩夢，好在噩夢般的過程結束后，結局像是夢醒，我和鈴鐺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看來是我倆功德不夠，註生娘娘還沒有眷顧我們。」我嬉皮笑臉地說道。

「你一年兩百天出差，怪不到註生娘娘。」鈴鐺一臉鄙夷。

「那我今天不出差，晚上回家就去生孩子。」我繼續一臉戲謔。

「最近沒案子嗎？」鈴鐺問道。

「噓……」我說，「這事兒不能說。」

話音還沒有落，電話鈴很不應景地響了起來。

「你看，你看，你看，」我指著手機屏幕上「指揮中心」幾個字說道，「就說這事兒不能說吧，越說沒事兒就越有事兒，邪門得很哪。」

「洋宮縣發了起命案，請求支援。」指揮中心值班人員告訴我說，「估計法醫、痕檢都得去人，麻煩你再通知一下林濤。」

「可是，」我有些抵，「我們還在跟龍番市的『六三專案』啊，今晚就有案件通報會。」

「領導是這樣指示的。」值班人員說，「況且『六三專案』的調查現在還沒有頭緒，主要還得等偵查部門的進展，你們跟進用也不大，要是偵查部門有什麼需要你們解釋的，可以電話聯繫嘛。所以，你們還是先去洋宮的現場吧。」

掛了電話，我看了看鈴鐺，一臉淡定。在一起這麼多年，早就習慣我三天兩頭滿省跑了。我微微有些心酸，卻只能笑笑，掩去疚，用京劇的腔調唱道：「娘子你看——咱們生不出孩子，林濤找不到老婆，都是拜犯罪分子所賜呀——待本爺去逮了他，咱們再商討繁衍大計吧——」

趙大媽已經七十多歲了，獨自一人生活在洋宮縣城東頭的一個小四合院里。的幾個孩子都在外打工，一年回不來一次，趙大媽平時就靠撿一些瓶瓶罐罐賣錢，加上孩子補給的生活費來維持生計。趙大媽很好，每天早上都會出門溜達溜達，順便拾一些可以賣錢的玩意兒。

8月11日這天一大早，趙大媽像往常一樣，在院子附近的巷子里溜達了一圈。

錯綜複雜的巷子，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了，巷子里還留著許多「垃圾房」。所謂的垃圾房，就是幾十年前大伙兒用磚頭壘築的一個堆放垃圾的小空間。因為這些垃圾房清掃起來很費勁兒，所以現在基本上已經沒人用了。街坊鄰居們在垃圾房旁邊置辦了一些垃圾桶，這樣環衛工人來清掃的時候，只要用垃圾車就可以懸吊起來清理，比以前方便多了。

這些垃圾桶總會給趙大媽帶來驚喜。倒不是缺那點兒拾荒的錢財，而是喜歡在垃圾桶里「淘金」帶來的那種就。

這天早上天氣霾，讓人覺得沉悶，卻也不見有下雨的徵兆。趙大媽走在無人的巷子里，暗自慶幸今兒起得夠早，天蒙蒙亮，人煙稀。照例在垃圾桶里翻尋，餘卻忽然瞥見旁邊垃圾房裡有個黑影。

「喲，這麼大一袋，是什麼東西啊？」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費勁兒地直起腰，走進了垃圾房。

垃圾房的一個角落裡，放著一個鼓鼓的麻袋，袋口彷彿有一條巾纏繞，在微弱的照下，有些反。

趙大媽走近麻袋，突然覺一惡臭撲鼻而來。

這一臭氣幾乎把趙大媽熏得踉蹌。

「還以為什麼好東西呢，」趙大媽著鼻子，「一麻袋臭貨。我估計這東西環衛工人都不會拉走。」

趙大媽憐惜地看了一眼袋口的巾，說：「也不知道誰這麼不講究，龍蝦殼能扔嗎？這個天兒，放這兒兩天，還不得把鄰居們都熏暈啊。而且，巾不要了，也別當繩子用啊，可惜了可惜了。」

洋宮縣的居民已經形了一個習慣，每年四月至十月，是小龍蝦的旺季，居民們會以小龍蝦和啤酒作為夜宵。所以一到晚上，縣城的街邊滿是龍蝦大排檔和著膀子一邊喝酒一邊高歌的人們。據說，洋宮縣每天都會有數噸龍蝦被吃掉，然後有數噸的龍蝦殼被清理。

有些沒有道德的商家，為了省下那些清潔費，會自行丟棄龍蝦殼，所以在居民區發現袋的龍蝦殼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有著很強的社會責任的趙大媽，著鼻子忍著惡臭，用一塊廢布墊著，把麻袋拖到了幾十米以外的一個廢棄的養豬場里。

「放在這兒就臭不到大家了吧。」趙大媽滿意地拍了拍手，然後用落寞的眼神看著在拖曳過程中拽鬆了的巾隨著晨風離袋口，然後飄遠。

趙大媽還沒來得及離開廢棄的養豬場，就有一兩隻瘦骨嶙峋的土狗跑了過來，用力抓咬著袋口。

「吃吧，你們可以飽餐一頓了。」趙大媽蹲在遠，瞇起眼睛，看著正準備大快朵頤的兩條狗。

麻袋的袋口已經鬆了，狗很快就從麻袋裡拉出一條床單樣的東西。就是那種「國民床單」，幾乎每個從七十年代過來的人都見過的那種紅帶花的床單。

「怎麼會用床單包龍蝦殼？」趙大媽瞪大了眼睛，起了疑心。

隨著床單被狗開，並沒有像趙大媽想象的那樣散落出一堆蝦殼，而是出了一隻赤的人腳。

這一幕把趙大媽嚇得一屁坐在地上。愣了一會兒后，社會責任再次湧上心頭，幾乎砸了腳邊所有的石頭，總算把兩隻土狗驅趕走，然後一手按住起伏不定的口，一手掏出廉價的手機，巍巍地撥通了110。

「這天氣好像有些不對啊。」掛斷電話的我探了探子，過車窗看了看烏雲布的天，「希他們的前期勘查工作趕進行，不然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位於野外的命案現場最怕遇見雨天，如果勘查不及時，可能會喪失掉最為關鍵的線索和證據，我不開始憂心忡忡。

「是啊。」兩抹濃眉在林濤白凈的臉上擰了一個結，「本來前期痕跡就有破壞，如果再上雨神，怕是大事不妙啊。」

大寶可不管天氣如何，繼續標誌地豎起剪刀手：「出勘現場，不長痔瘡，耶！」

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開始頻頻地敲打起了車窗。這大雨來的，正是雪上加霜。荒涼的高速公路附近逐漸開始呈現出了黑晝，駕駛員韓亮不得不打開車燈，在暴雨中緩慢行駛。車燈照的地方，彷彿能看見一隻被車輛碾死的小狗的殘骸。

「一下雨，這些殘骸就會加速腐敗，很快白骨化了。」我憐惜地看了眼逝去的生命，用法醫學專業知識預測了一下這堆殘骸的未來。

「這天怎麼黑這樣？」大寶推了推眼鏡，彷彿沒有和我形共鳴，他看了看宛若黑夜的周圍，說，「不會是日食吧？」

「怎麼會？這是烏雲蓋頂啊。」韓亮說，「下一次日食，即便是日環食也只有等到2020年才能看得到呢，日全食得等到2034年。」

韓亮，我們的司機，是個神奇的富二代。他從武警退伍后，放棄了幾千萬的資產管理的機會，懷著滿心制服夢，來公安廳當專職駕駛員。他雖然學歷不高，卻滿腹經綸，知識面廣到讓我們瞠目結舌的地步。

韓亮說完，大寶便開始掰起了指頭，我知道他是在算等到那時候他自己該有多大歲數。

我對著這個數學差到令人髮指的理科生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轉頭著窗外，幽幽地說：「下這麼大雨幹什麼？別下了。我知道你有冤，我這不是來了嗎？」

我彷彿看見林濤的頭髮都直立了起來，坐在後排的林濤抱前排的車座靠背，張地說：「你在和誰說話？你看見什麼了？」

出人意料的是，在我們即將駛下高速的時候，天空一片晴朗。從乾燥的地面來看，洋宮縣城的上空未曾飄雨。夏天就是這樣，走一趟高速公路，可以經歷晴暴雨。也正是因為這樣，在乾並濟的環境里也會加速腐敗，我經歷的腐敗得最快的一，死亡后兩天便呈現巨人觀了。

不過今天，我們倒是很慶幸，洋宮縣沒下雨，我們有充分的時間去勘查現場。

《紅樓夢》里提到王熙，用的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對某些嗅覺靈敏的法醫來說，每次到夏天的命案現場的覺，都是「未見其先聞其味」。所以我們還沒有看見圍觀人群的時候，大寶就說了句：「嗯，快到了。」

現場在一個扭扭曲曲的小巷子的盡頭，那裡有個廢棄的養豬場，橫著幾座殘破無門無窗的磚房以及一片雜草叢生的地面。地面的中央，那個被無數蒼蠅圍著的麻袋，便是我們的工作對象了。

從趙大媽發現的垃圾屋到這個廢棄的養豬場，有六十米的距離。從垃圾屋開始，警察已經用警戒帶加以包圍，考慮到這是居民區，進出居民較多，所以每隔數米就會有一名民警站崗，防止有圍觀群眾為了刺探案鑽現場。

「秦科長好。」洋宮縣的江法醫了手套，走了過來，和我握了握手。他是全省為數不多的取得副主任法醫師職稱的縣級公安機關法醫，四十歲左右，外表很幹，為人很謙和。

「暫時還沒有看。」江法醫說，「剛才我們主要對垃圾屋附近進行了地毯式搜查，可惜過往居民太多，已經不可能發現有價值的線索。唯一的發現，就是在垃圾房的石頭裡，發現了這個手機。」

江法醫提起一個證袋，袋子里裝著一個屏幕已經碎裂的廉價智能手機。

「手機還能開機。」江法醫說，「和手機通信錄里的人聯繫過了，手機是一個十一歲男孩鮑敏的。這個男孩在五天前，也就是8月9日失蹤了。所以我們初步判斷死者就是手機的主人，鮑敏。」

林濤戴上手套，拿過證袋，從勘查箱里拿出多波段源，觀察手機上是否有痕跡存在。

「沒有痕跡了。」江法醫說，「我們發現手機的時候，手機漉漉的，是關機狀態。痕跡部門檢查過了，沒有發現任何紋線。」

「漉漉的？都能開機？」我說，「什麼牌子啊？」

大寶說：「不是有個電視劇說了嗎，山寨手機，就是牛！」

「那，報案人說的那條巾有沒有找到？」我從零星的案件前期資料中，只找到這麼一個最為關鍵的線索。拋案件中的裹非常重要，有的時候可以為破案的關鍵因素。

江法醫惋惜地搖了搖頭，說：「養豬場的牆外頭就是洋河，巾一旦飄了出去，就不可能找到了。我們也嘗試過，沒有找到。」

「確實沒有了痕跡。」林濤站起來，說，「通話記錄呢？」

江法醫說：「也查了，沒有可疑況。」

「沒現場，沒前期調查況，看來只有讓說話了。」我用手了鼻子，戴上手套向走去。

在離兩米距離的時候，惡臭就開始肆掠我的嗅覺神經了。在的照下，這臭氣幾乎熏得我睜不開眼睛。

眼前的麻袋是個非常常見的破舊蛇皮袋，破舊到袋子上印刷的商標字樣都已經完全看不清了。整個袋子漉漉的，我知道這是形的腐敗把它完全浸的緣故。袋口出一條床單的一角，床單大部分也是漉漉的，紅的床單已經被腐敗浸，呈現出淡淡的綠。

從蛇皮袋的飽和度和形狀看，這個袋子里裝著一完整的孩。袋口已經爬滿了蒼蠅，我拿起一件沒有拆封的解剖服當扇子，扇走了蒼蠅，出了袋口的一隻雪白的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