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逐漸轉涼，地東北的C市已經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冬季。對天堂福利院來講，這是最難熬的一個季節。不僅要考慮採暖本，採購有更多熱量的食和冬儲菜，還要及時給孩子們找出冬裝及拆洗的棉被。

多麼繁重的工作，僅靠趙大姐等幾個護工是很難做到的。所以，每到這個時候，方木就會去天使堂幫忙，再加上一些志願者組織的協助，還可以勉強應付過去。今年冬的時候，雖然有「城市之」的案子著，方木還是盡量找時間去幫趙大姐一把。

廖亞凡也很諒趙大姐，特意請了半天假去天使堂。方木心想對福利院的各項工作都悉，更難得的是這份心意，也就很痛快地答應了。

當天下午，方木去醫院接廖亞凡，然後開車去天使堂。廖亞凡帶了不東西，除了吃的用的，還有給趙大姐的一副羊護膝。

最近的緒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方木多加關心的緣故，整個人都變得活躍起來，甚至還開始學著打線。一路上，廖亞凡都在嘰嘰喳喳地講著醫院的事兒。方木心不在焉地聽著，不時微笑，或者簡單地響應。

天氣很好。道路寬敞。同車的孩也罕見的乖巧可。方木突然有一種錯覺，是不是未來的幾十年都會這樣過去？

真希一下子就變耄耋老人，跳過所有掙扎、糾結的年代，跳過所有心、難過的時刻，跳過所謂變為親的過程，直接以平靜、淡薄的心態面對那個同樣老去的孩，像親人一樣，像兄妹一樣，像父一樣。

是不是就會省去那些難以割捨和兀自不甘？

吉普車開進天使堂的院子，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白菜赫然在目。這是現在最便宜的蔬菜，也是天使堂的孩子們在漫長的冬季里的主要副食。廖亞凡興高采烈地跳下車，頗為沉醉地吸吸鼻子，似乎白菜的清香了心的某段好回憶。

「趙阿姨！」

來不及進屋，廖亞凡就大起來。幾乎是同時，白菜「山」的後面探出一張臉，正是滿臉汗水的趙大姐。

隨即探出的第二張臉，是米楠。

廖亞凡的笑容瞬間就凝固在臉上，腳步也隨之放緩。

方木也很驚訝，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趙大姐把手放在圍上，一路小跑過來，一把抱住了廖亞凡。

「你這孩子，來了怎麼也不提前打個電話？我好準備點好吃的……今天怎麼沒上班？工作忙不忙沒，累不累？」

面對趙大姐的一連串問題，廖亞凡卻無心回答，只是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米楠。米楠倒是一副平靜的樣子，沖方木和廖亞凡分別點頭致意后，就坐下來繼續剝著手裡的白菜。

趙大姐熱地擁著廖亞凡走進小樓。方木在院子里轉了幾圈，擺弄擺弄晾曬的被褥，蹲下看看禿禿的菜園，最後，鼓足勇氣走到米楠邊。

「忙……忙什麼呢？」

「準備腌酸菜。」米楠抬頭看了方木一眼，又低下頭忙活著。

「你怎麼來了？」

「我不知道你會來。」

答非所問，卻傳達出另一層意思：如果知道你會來，我就不來了。

方木有些尷尬地搔搔腦袋，想了想，又試探地說到：「我幫你吧。」

米楠沒說話，只是朝旁邊挪了挪，讓出一塊位置。

方木如釋重負地坐下，隨手拿起一棵白菜，慢慢地卻剝起來。

氣溫雖低，卻很好，照在上暖洋洋的。方木一邊剝白菜，一邊地打量米楠。

似乎瘦了一些，臉頰的線條分明。長發隨意地紮馬尾，高高地懸在腦後。警用作訓服沒有佩戴任何標誌和警銜，看上去不像幹練的警，倒真像一個勤勞、沉默的工。不加修飾的雙手凍得通紅，卻靈巧地在白菜葉間上下翻飛，轉眼間，一棵棵理好的白菜就整整齊齊地碼在邊。

「喂，我們是要腌酸菜，不是炒白菜。」冷不防地，米楠開口了，「你是來搗的麼？」

方木急忙看著手裡的白菜，幾乎只剩下白菜心了。大片完好的白菜葉散落在地上，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米楠奪過方木手裡的白菜心，又把白菜葉攏到一起。

「真浪費。」米楠指指小樓，「你別在這裡幫倒忙了，去陪陪廖亞凡把。」

「不用。其實我們……」方木有些手足無措，「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不用跟我說這些。」米楠轉過頭，繼續剝白菜，「跟我沒有關係。」

一瞬間，方木很想衝過去抓住的胳膊，盯著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們並沒有在一起，我心中……」

衝到此戛然而止，方木腦海中的另一個自己也停留在原地，彷彿電影畫面中的定格。

他心中到底怎樣，豈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

小樓門口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廖亞凡和趙大姐一前一後地走來，廖亞凡腳步匆匆，邊走邊挽起袖子，眼睛一直在米楠和方木上掃來掃去。趙大姐則一臉滿足的笑容，白羊皮護膝套在子外面，分外醒目。

廖亞凡一屁坐在米楠和方木中間，先甜甜地了一句「米楠姐」，然後就不由說分地搶過了米楠手中剝了一半的白菜。

「我來幫你干。」

廖亞凡突如其來的善意讓方木和米楠都吃驚不小，迅速對視一下之後，米楠先出笑容。

「好。」

廖亞凡看看地上的白菜葉，轉拍了方木一下。

「肯定是方木乾的吧？」廖亞凡意味深長地瞟了方木一眼，「他呀，什麼都不會幹。家裡做飯、打掃衛生、洗服都是我一個人。」

說罷，他推推方木，言語間宛若一個嗔的小媳婦。

「去吧去吧，找地方歇著去，別在這搗了。我和米楠姐干就行。」

方木先是驚愕，隨後就意識到廖亞凡是在演戲。在那些「假想敵」一一排除之後，遇到米楠這個貨真價實的對手，廖亞凡自然不會甘拜下風。

趙大姐當然不會了解這些，推推方木的腰，吩咐道：「你去把酸菜缸刷一刷，再幫我們碼堆。這邊讓米楠和亞凡干就行——這本來也不是你們男人應該乾的活兒。」方木只服從。刷完酸菜缸，他就蹲在一旁百無聊賴地吸煙，間或把理好的白菜堆在牆角。廖亞凡手腳麻利地干著，裡也不停地絮叨。看上去兩人親親熱熱地聊天，實則米楠很，偶爾嗯啊地回應。

方木一邊幹活，一邊留神傾聽兩人聊天的容。廖亞凡說的主要是和方木之間的事，其中不乏誇張之詞，方木聽了都覺得臉紅。

「這鞋漂亮吧？那天下雪了，老方看我還穿著單鞋，當時就急了，立馬跑到商場里買了靴子和羽絨服送過來——特意送過來的啊。我說這靴子太貴了，他說沒事，你別凍著就行，花點錢不算啥，老方這靴子多錢來著？」

方木頭也不抬，悶聲悶氣地回了一句忘了。

不明就裡的趙大姐拍拍方木，眼神中滿是欣和讚賞。

方木移開視線，心想我他娘的從方叔叔到方木，再到老方，變得還快的。

幾個人手腳不停，終於在天徹底黑之前把酸菜缸裝滿，其餘的白菜葉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牆角。

空氣寒冽，混合著長條餐桌旁，白菜特有的甜香，吸進鼻子里令人心舒爽。趙大姐早早就燉上了五花和白菜。豆腐，院子里香氣四溢。米楠洗過手之後就要告辭，被趙大姐死死挽住，非要吃過飯再走。米楠熬不過，只好同意。

在那張悉的大家悉數就坐。喧鬧的氣氛宛若幾年前，只不過廖亞凡已經青不再，趙大姐華髮頻生，而那個慈祥的老院長再也不會出現了。

孩子們對事的熱衷卻毫無二致，噴香的飯菜一端上桌，就引起小傢伙們的哄搶。不到一分鐘，每個孩子都捧著冒尖的飯碗大快朵頤。

開飯前，廖亞凡曾經沒了蹤影。十幾分鐘后，拎著一大袋子啤酒、食回來了。趙大姐興緻很高，嗔怪了廖亞凡幾句之後就招唿大家喝酒吃菜。

廖亞凡拉開一罐啤酒，不由說分地塞進方木手裡。方木急忙拒絕：「我開車呢，不能喝。」

「你是警察你怕什麼啊？」廖亞凡不以為然，「沒事。」

說罷，又遞給米楠一罐，眼盯著說道：「米楠姐，你又不開車——沒問題吧？」

讓方木到意外的是，米楠只是猶豫了一下，就拉開啤酒，仰脖喝了一大口。

廖亞凡的緒更加高漲，分發一圈之後，除了信佛的陸海燕，就連崔寡婦也著一罐啤酒小口啜著。

孩子們對酒沒有興趣，吃飽之後紛紛下桌，留下幾個大人邊吃邊聊。飯菜很快一掃而，廖亞凡又拿出剛買回來的食，切了幾盤權當下酒菜。陸海燕陪著大家聊了一會兒就回房誦經，不勝酒力的崔寡婦也早早回房休息。餐桌旁只剩下方木、廖亞凡、米楠和趙大姐四人。

酒的確是放鬆心的好東西，尤其是經過張的勞作之後。方木只喝了半罐啤酒，就到全舒坦，疲勞和倦意也一掃而空，連骨頭裡里都暖洋洋的。不過他不敢有毫倦怠，始終提心弔膽地看著這幾個推杯換盞的人。

廖亞凡喝得最多，面前堆了好幾個空啤酒罐，白的臉頰已是一片紅。說到，還抱著趙大姐又哭又笑。大概是因為難得放鬆一下，趙大姐也沒喝，倒不怎麼說話，只是噙著淚，抱著廖亞凡一遍一遍挲的頭髮。

米楠一反常態，鬆開了一頭長發，對廖亞凡等人的敬酒也是來者不拒，眼看著面前的空啤酒罐和米楠不相上下。他也很開口，只是笑，間或看看方木，又飛快地移開目。眼波流轉間，有的嫵清亮。

方木心下驚異，忍不住說道：「想不到你還能喝的。」

米楠把啤酒罐在紅熱的臉上，白了方木一眼：「你想不到的事多了。」

廖亞凡從趙大姐懷抱中掙出來，搖搖晃晃地打開一罐啤酒，重重地和米楠了一下，大著舌頭說道：「米楠姐，你……沒說的，漂亮！人也好！不管哪個男人娶了你，都他媽是天大的福氣……」

方木皺皺眉頭，下意識地看向米楠。米楠卻看也不看他，依舊一臉微笑地看著廖亞凡。

「姐，你就是我姐姐。」廖亞凡喝了一口酒，又角溢出的泡沫，「我一定得幫你找個好男人……特別好的那種——老方，你說好不好？」

方木還來不及回話，趙大姐就一把奪過廖亞凡手中的啤酒罐，笑罵道：「你個小兔崽子，自己的婚事還沒定下來呢，先替人家上心了。」

說罷，又轉向方木，語氣溫「小方，你們打算辦婚事的時候，一定得提前告訴我。大姐沒什麼錢，但是可以出力。」

趙大姐看看廖亞凡，眼中又有淚花閃。

「亞凡就跟我的親閨一樣，我一定得讓風風地嫁出去。」

方木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搖頭苦笑。

「趙阿姨你放心吧，我和方木肯定好好過，明年就給你帶個外孫子過來。」

廖亞凡越說越離譜，還大大咧咧地拿過方木的煙盒，出一支煙就要點燃。剛剛拿起打火機，米楠就一把奪了過來。

「那就先祝福你們。」米楠依舊面如水，笑意盈盈，「不過亞凡你得先把煙戒了，如果想要一個健康的寶寶，你需要……」「戒煙？行呀？沒問題。」廖亞凡突然瞇起眼睛，整個人也不再搖搖晃晃，似乎一下子從醉意中清醒過來，看上去竟像一把蓄勢待發的弓，「我知道我他媽一臭病，但我好歹把第一個孩子留給我老公了。」餐桌邊瞬間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