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稜角分明，即使在略顯模煳的視頻畫面中，也能看出他牙關咬，臉頰上凸起的分外清晰。

江亞怔怔地看著顯示，良久，慢慢地抬起手，將視頻窗口的進度條拖到起點。

方木站著面對邰偉。拔槍。開槍。邰偉仰面倒地。咖啡廳的顧客四散奔逃。方木轉面對視頻監控。

江亞一遍遍地播放著這段只有幾十秒鐘的視頻，畫面中的方木也稽地不斷重複著拔槍、開槍和轉的作。最後，定格在視頻末尾。

方木盯著視頻監控探頭，也盯著坐在顯示後面的江亞。他臉上的眼鏡片略有反，但從雙眼中暴而出的銳利寒仍然將江亞徹底穿。

江亞抖了一下。是的，他暴在視頻監控之下，就是為了讓自己看到。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幹什麼。

「老闆，我已經了兩次續杯了。」一個中年男人端著空咖啡杯走過來，不滿地說道：「怎麼回事啊？」

江亞猛地轉過頭來，似乎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是直勾勾地盯著他。

中年男人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倒退兩步。

江亞回過神來，臉上依舊冷若冰霜。他掃了中年男人一眼，突然清清嗓子，沖店堂里的客人喊道：「不好意思，閉店了。」

在一片抱怨和責難聲中，「LostinParadise」咖啡吧里很快空無一人。江亞手重腳地收拾起杯盤碟碗，統統扔進水槽里。然後，他走到門旁，把捲簾門拉下來。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絕的一瞬間，江亞看到不遠的街角，有兩個叼著香煙的男人一閃而過。

江亞撇起，冷冷地笑了一下。下次遇到這些監視的警察，要不要送過去幾份點心呢？

拉好厚絨布窗簾后，江亞沒有像平常一樣仔細檢查店堂，只是草草環視一圈之後，就快步登上了閣樓。

閣樓的餐桌上，七八糟地擺放著各種資料，有槍械的結構和使用說明，也有鐵東區的地圖，擺在最上面的，是邰偉的照片。

江亞徑直走過餐桌，打開床頭的筆記本電腦，找到剛才瀏覽過的視頻網站，把那段視頻又看了一遍。

這一次，他調大了音量，那聲槍響在閣樓里久久回。

江亞靜靜的坐了一會兒，點燃了一支香煙，眼睛不時掃向顯示上的網頁，表複雜。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他還是回到電腦前，瀏覽視頻下方的評論頁面。只看了幾行，他的眼睛就一下子瞪大了。

「『城市之』現！」

江亞的唿吸驟然急促起來，他連續按著鼠，迅速查看著所有的評論。果真，類似的評論越來越多。

「『城市之』原來是個警察！」

「怪不得這麼強，原來是條子……」

「都臉了，還有下次麼？」

……

江亞的口劇烈地起伏著，臉也慢慢漲紅。突然，他甩掉煙頭，飛快地在評論欄里敲下幾個字：他不是「城市之」！然而，鼠的箭頭在「發表」按鈕上停了許久，最後，他又逐個刪掉了那些字。

混蛋！這些混蛋！

那個羸弱的警察怎麼可能是「城市之」？這個城市的裁判之神是我！我才是「城市之」！

他煩躁地站起來，似乎口被一塊大石頭堵住，沉甸甸地不過氣來。連了兩支煙，又在閣樓里踱了十幾個來回之後，江亞的緒終於漸漸平復。他走到餐桌旁，隨手拿起一張邰偉的照片，上下端詳著。

幾天來，他已經把這個邰偉的警察的底細得清清楚楚，對他的高、重、居住地和工作地的環境、路線、手機號碼、作息規律都了如指掌。他甚至已經制定了幾套「報應方案」，只待時機后就下手。然而，星克咖啡廳里的一聲槍響讓這些都變了無用功。最讓他接不了的，是這個城市的愚蠢市民們，居然認為方木就是「城市之」！

原來他所說的「熄滅」，居然是這個意思。

方木，你在奪走了魏巍之後，連這個名字也要奪走麼？

你想用這種方式，讓我從萬眾矚目的神，墮落循規蹈矩、唯唯諾諾的小老闆麼？

你想讓這個城市的人忘記我，記住你麼？

你想把那些完的、足以寫進犯罪史的「報應儀式」，統統歸結到你的名下麼？

江亞突然出手，把桌面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上，一大沓打印紙隨著他的作飛揚起來，又緩緩飄落在閣樓的地板上。

江亞著氣，回頭盯著床頭旁邊的筆記本電腦。視頻畫面里，方木冷冷地看著他，邊似乎多了一嘲諷的笑意。

你等著我，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讓這個城市知道，誰才是「城市之」！

12月9日，C市寬城區太原北街49-4號發生一起槍擊案。被害人被送往附近醫院搶救，行兇者逃去無蹤。警方迅速趕到后，對現場進行了詳細勘察並提取痕跡若干。案發地點是一家星克咖啡廳，店的視頻監控系統完整地記錄了整個案發過程。當天下午，就有好事者將該視頻錄像上傳至網絡。短短幾個小時，幾十萬網民已經通過觀看這段視頻了解此案。

12月10日，案發第二天，警方在巨大力下召開新聞發佈會，向通報了部分案。警方證實，被害人為C市公安局鐵東分局副局長邰偉，兇為一隻警用九二式轉手槍。邰偉部中槍，送醫急救后陷深度昏迷，尚未離生命危險。經追查警槍來源，並對現場提取到的監控錄像進行對比，確定犯罪嫌疑人為省公安廳犯罪心理研究室的方木。

警方已將方木的照片及相關特徵下發至各分局及派出所，全城抓捕。

通緝令一出，C市嘩然。

更慌的，是「城市之」系列殺人案專案組及省公安廳。

專案組負責人及方木的頂頭上司邊平先後被省廳領導去問話。一個警察在大庭廣眾之下槍殺另一個警察，這是不能再大的醜聞。警方最初有意瞞，然而，案發現場的視頻監控錄像被上傳至網絡后，任何掩飾行為都只會招致更嚴厲的責難。

只不過，稍稍了解案的人都清楚，方木肯定不是「城市之」。至於他槍殺邰偉，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兩人相識近十年，即便不能說是親如手足，也是曾並肩作戰的戰友。方木拿到槍之後，沒有選擇去幹掉江亞，卻槍殺很可能為江亞的目標的邰偉，難道他瘋了麼？

只有一個人知道，方木沒有瘋。

米楠在得知此事後，馬上去找分局長，卻被告知分局長及楊學武等人已經被急召往省公安廳。米楠沒有停留，徑直趕往省公安廳。讓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又撲了一個空。

據知人介紹，邰偉在昏迷中曾有過短暫清醒，口中含混不清地念叨著邊平的名字。邊平得知后，立刻中斷和省廳領導的談話，馬上來到邰偉就醫的市公安醫院。

米楠馬不停蹄的來到市公安醫院。醫院裏已聚集了大量警務人員和新聞。在場的同事告訴米楠，分局長和邊平正在邰偉的病房裏，並囑咐任何人不得進。

「我必須要立刻見到分局長和邊長。」米楠焦急地對把守在病房外面的警察說道：「方木肯定不是真正的兇手，他開槍是有原因的……」

說著，就要往病房裏闖，卻被一臉鐵青的警察推了回來。

「我們接到命令，任何人不得進——你是自己人，別讓我們為難。」

幾近失控的米楠又要闖，卻到手臂被人牢牢拽住。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是楊學武。

「學武？你來的正好。」米楠像看到救星似的，拚命地拉住他，「快！我們一起去找分局長他們，你是和方木最後見面的人，你了解他，你一定知道，他不會槍殺邰偉的……」

楊學武被米楠拽得連連搖晃，臉上卻只是報以苦笑。方木槍殺邰偉的事，同樣讓他到震驚。然而，現在回想起來，方木在走廊里和他的那段對話，與其說是表明心跡，不如說是臨終言。換句話來說，方木在拿到槍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殺人的準備。

楊學武沒想到的是，方木要殺的，居然是邰偉。

兩個人在原地無聲地撕扯著，幾米開外，就是那扇閉的病房。病房裏，是分局長、邊平和昏迷不醒的邰偉。然而，那裏並不安靜，激烈的爭吵聲依稀可辨。突然，一個聲音驟然提高了音量，聽上去，似乎是邊平。

「事到如今，我知道你不能再相信方木。但是，請你相信我，好麼？」邊平的聲音裏帶著祈求，卻有不容搖的堅決，「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就行！」

話音剛落，病房裏就陷一片死寂。足足十分鐘之後，分局長和邊平一前一後地走出病房。

見他們二人出來，早已等候多時的記者們蜂擁而上，閃燈咔嚓咔嚓地閃個不停，十幾隻話筒也到了他們面前。

「案有新進展麼？」

「邰局長的況如何，何時能清醒？」

「請問方木殺人的機是什麼？」

「警方認為是否有必要再次嚴格管理槍械使用？」

……

分局長和邊平對視了一眼。邊平點點頭，分局長則重新面向話筒和攝像機，面無表地說道：「剛才，醫生告訴我們，邰偉局長已經被確診為腦死亡。其他的，無可奉告。」

說罷，他就推開面前的記者，頭也不回地向前走。邊平隨其後，剛走出幾步，就聽到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頭兒！」

分局長和邊平扭頭過去，看見淚流滿面的米楠被楊學武死死地拽住，正不斷掙扎著。

「去找找他，求求你們，找到他，別讓他出事……」

分局長咬咬牙，一言不發地轉繼續前行，邊平盯著米楠看了幾秒鐘，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是他自己選擇的。」

急於探求更多真相的記者們簇擁著兩人消失在走廊盡頭，米楠的腳一，癱倒在楊學武的懷裏。

「救救他，救救他，我知道他想幹什麼……」米楠幾乎哭的人事不省，「他會死的……」

所有人的腦海里都只有一個問題：方木，你在哪裏？

警方在尋找方木，因為他必須對自己的行為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還要承擔責任。

米楠在尋找方木，因為希他活下去。

江亞也在尋找方木，因為這個城市裏只有一個「城市之」。

他不會離開C市，至他現在無法離開。他一定就在這個城市中的某個角落，或是躲藏，或是伺機而。

每個夜晚，江亞都會獨自駕車出行，即使後不遠就跟著一輛私家車外觀的警車，他毫不在乎。

方木放走了魏巍后，讓江亞失去了和魏巍當面了結恩怨的機會，這讓他對方木心生恨意。但是，因為錯殺廖亞凡的緣故，江亞對方木的恨意多打了些折扣。然而，現在不一樣了，方木主招惹到江亞的頭上，而且是剝奪了他最重視的東西。這讓他無論如何不能忍。

那就來吧。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到底。

江亞手打開車窗，寒冷的空氣一下子灌進駕駛室。他瞟了一眼後跟隨的警車，笑了笑，迎著撲面的寒風翕著鼻子。

他像一隻獵犬，在鋼鐵森林中從容不迫地追捕獵。那個四躲藏的警察就是……該他什麼呢，一隻羸弱的兔子，或是一隻愚蠢的山豬？

要知道，這傢伙曾經佩戴著警徽，代表至高無上的國家司法權力。可是現在，他只是獵，即將被咬斷嚨，吸干的獵。

想到這個，就讓人心滿意足。

江亞突然有一種衝，真該讓那些無知的市民瞧瞧，「城市之」是他這樣強大、睿智、警惕又無畏。那個架著近視眼鏡，蒼白瘦削的文職警察，怎麼配得上這個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