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晴。

分局長坐在辦公桌后，一接一地吸煙，面前的煙灰缸早已被塞得滿滿當當。他的臉顯得蒼老、憔悴，眼窩下有深深的暗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了。

突然，一陣刺耳的鈴聲在辦公樓里響起。分局長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手腕一抖，一截長長的煙灰落在桌面上。他下意識地抬頭向牆上的掛鐘去，8點整。

他把煙頭按熄在煙灰缸里，深吸了一口氣，拿起了桌上的電話，開始撥號。

等待音只響了半聲就被接起，看來對方也一直守候在電話旁。

「老邊。」

「有消息麼？」邊平的聲音同樣疲憊，更顯得急切，「或者新況？」

「沒有。」分局長低聲說道，「失蹤的失蹤，營業的營業，昏迷的還在昏迷。」

邊平不說話了。良久，分局長試探著問道：「老邊？」

「嗯。」

「我必須要下新命令了。」分局長艱難地說道，「這幾天……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最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好吧。」

說罷，邊平就掛斷了電話。

分局長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突然直起子，起桌上的線電話。

「把楊學武給我來。」

楊學武很快就來到分局長辦公室。沒有寒暄，分局長開門見山。

「第一，調集所有力量，搜捕方木，一旦發現，立即控制起來，第二……」

楊學武的表複雜，囁嚅了半天才訥訥說道：「分局長，能不能……」

「第二，如果他拒捕，可以使用警械。」分局長提高了音量，「但是要活的，我要他親口解釋給我聽！」

楊學武的神稍有放鬆，連連點頭。

「第三……」

分局長話沒說完，就看見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米楠拿著一張紙匆匆走了進來，後跟著一臉尷尬的分局辦公室主任，裏還不依不饒的抱怨著。

「你這丫頭，幹嘛急這樣啊……」

「頭兒，」米楠徑直走到辦公桌前，把那張紙拍到分局長面前，言語急切，「最高檢作出批複了，同意追訴二十一年前的羅村殺人案。」

「哦？」分局長拿起那張紙，瀏覽一遍之後，把徵詢的目投向楊學武。

楊學武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雖然可以立案了，但是，證據……」

「我不管！」米楠突然尖起來，沖楊學武連連揮雙手，「把江亞抓起來！只有控制住他，方木才會安全！」

楊學武看著披頭散髮、幾近癲狂的米楠。瘦了很多，皮暗淡無，唯獨雙眼還放出咄咄人的可怕芒。

他咬了咬牙，回頭向分局長。

分局長看看他，又看看米楠，漸漸地，決絕的神出現在臉上。

「把方木的事放下，先辦這個！」分局長站了起來，「把江亞抓回來，能延長羈押期限就延長——二十一年前他只是個孩子，我不信一點證據都沒留下來！」

楊學武應了一聲就轉向外走，邊走邊對米楠說：「你去辦手續，我去抓人！」

抓捕行異常順利，江亞在「LostinParadise」咖啡吧中束手就擒。他始終沒有反抗，甚至面帶微笑。

江亞被帶至分局，直接送往訊問室。楊學武吩咐其他人去準備預審，米楠則從江亞被帶進分局伊始，就一直死死的盯著他。如果那視線是利刃的話，江亞恐怕早已碎萬段了。

一個同事匆匆走到楊學武邊，低聲耳語了幾句，約可聞「證據」、「時間」、「欠缺」幾個字眼。楊學武的臉沉了沉，轉頭看看米楠，似乎暗自下定了決心，拍了拍那個同事的肩膀。

「你們先忙著，這邊我來想辦法。」

說完，他手來另一名年輕警員，低聲說道：「把訊問室的攝像機關掉。」

年輕警員一臉驚訝：「楊哥……」

「照我說的做。」楊學武的語氣不容辯駁，「如果出了問題，就說是我關掉的。」

安排好一切，楊學武拍拍米楠，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了訊問室。

江亞被銬在椅子上，雙眼微閉，聽到有人進來，他抬起頭，沖楊學武和米楠輕鬆地頷首示意。

「老相識了，我就不跟你廢話了。」楊學武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江亞對面，「你江亞，曾用名狗蛋，1975年6月18日出生於Y市F縣羅洋村。二十一年前，你殺死了自己的父親，然後隻離開了羅洋村，從今年5月至年底，你以『城市之』的名義，連續殺死了六個人——我說的沒錯吧？」

江亞笑笑，調整了一下坐姿：「楊警，如果你有證據，那麼我們沒必要談下去；如果你沒有證據，我們同樣沒必要談下去，不是麼？」

「是啊，該有的我們都會有的，只是時間問題。」楊學武毫不示弱，「我們可以慢慢等。」

「我也可以等。」江亞淡淡的說道，「不過我們最好聊點別的，關於那些話題，你應該知道，我沒什麼好說的。」

說罷，他就歪著頭，意味深長地看著楊學武，表似笑非笑。

冷不防地，米楠開口了。

「方木在哪裏？」的聲音帶著一抖，似乎知道答案，又害怕面對真相，「你把他怎樣了？」

「不知道。」江亞聳聳肩膀，對米南眨眨眼睛，「也許去了他該去的地方吧。」

米楠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嚨里發出一聲傷的母般的哀嚎。眼看就要向江亞撲過去，楊學武急忙拽住他，不顧的踢打掙扎，把推出門外。

再轉過的時候，楊學武的臉已經變得鐵青，雙眼紅，臉頰上的突突地跳著。

「你告訴我，」楊學武一把揪住江亞的頭髮，把他的臉仰起來，「你把方木怎麼樣了？」

江亞滿不在乎地仰著下，因為頭髮被拽住的緣故，他的雙眼上翻，不屑的神態更甚。

「楊警，」江亞朝牆角的攝像機努努，「你在訊問我麼？」

「當然不是，這只是熱熱。」楊學武鬆開他的頭髮，手從腰裏出電警，「這有助於你思考問題。」

江亞的臉變了變，看看楊學武手中的電警，一字一頓地說道：「如過你敢我一下，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是麼？」楊學武按下握柄上的開關，一步步向他走近，「我很想試試『城市之』到底有多強大。」

江亞掙紮起來，卻毫不能阻止楊學武把通了電的電警向自己下的鐵椅。

正在此時，訊問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分局長打不走了進來，看見手握電警的楊學武，臉一沉，低聲喝道：「收起來！」

楊學武滿臉不甘的盯著江亞，重重地「哼」了一聲，抬手關掉了電源。

「打開他的手銬。」分局長指指江亞，對楊學武說道，「你帶著他，還有米楠，到我辦公室來，有東西給你們看。」

「什麼？」

「一盒錄像帶。」分局長看看楊學武，又看看江亞，似乎仍然對這件事到難以置信，「是方木寄來的。」

市公安醫院。住院部。三樓盡頭的病房。

護士從這個腦死亡者的腋下拔出溫計，看了看刻度，小聲嘀咕了一句奇怪。

這的確是個奇怪的傢伙。雖然他已經被確診為腦死亡，卻一直用唿吸機維持著。而唿吸機上設置的各種參數，例如力比和氣量什麼的，和普通的腦死亡患者有很大的區別。而且在這幾天裏，患者多次出現唿吸抵抗的況——換句話來說，他似乎是有自主唿吸的。

更奇怪的是他的老婆。院第二天，那個年輕漂亮的人就趕到了這裏。看到他的時候，人哭得昏天黑地。然而，和患者的領導談了一次話之後，就再沒出現過。

總之，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正想著，護士無意中掃了沉睡的患者一眼。一瞥之下，的心臟彷彿停止了跳，手中的溫計也「噹啷」一聲落在地上，斷了幾截。

這個邰偉的腦死亡者，正圓睜雙眼，直直地看著。幾秒鐘之後，他竟然開口問道：「今天，是幾號？」

護士以手掩口，把一聲驚生生地憋在了嚨里。腦死亡者開口說話——這不是活見鬼了麼？

「幾號？」

「十……十五號。」

這死而復生的人從被子裏出手來，拽掉了臉上的唿吸面罩，轉眼間，竟坐了起來！

護士再也掩飾不了心的恐懼，尖一聲就跑出病房。

邰偉沒有理會，一邊四下尋找著，一邊試圖下床。可是，因為臥床數天的緣故，猛一起，眼前頓時天旋地轉。他閉上眼睛，靠在床頭，立刻到冷汗佈滿全。稍稍適應了一些之後，他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的手機正放在床頭柜上。

開機。邰偉連連按鍵盤，直到調取出一條短訊息。

信息只有兩個字：七天。發信人：方木。時間：12月9日上午10點11分，也就是方木向他開槍的幾分鐘前。

邰偉反覆看著這條短訊息。其實，他在假裝昏迷，暗示邊平查看自己手機的時候，仍然不知道這兩個字背後的真實意圖。只不過，邰偉信任方木，即使是眼睜睜的看著他向自己開槍。

邰偉放下手機，看了看自己的口，那一大片淤痕正在漸漸好轉。抬頭看看窗外，正好。

方木，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

可是，你在哪裏？

錄像帶是四天前寄出的，收件人是分局長。楊學武把江亞銬在椅子上，又環視了一下辦公室里的人。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江亞上。邊平、分局長、米楠，甚至江亞本人都死死地盯著那盒錄像帶。

楊學武輕咳一聲，待分局長轉過頭來，就輕輕地向江亞努努，分局長明白他的意思，堅決地說：「讓他看！」

他晃了晃手裏的錄像帶：「這也是方木的意思。」

畫面里先是一隻張開的手，接著，方木的臉了出來。他向後看看，又調整了一下鏡頭的位置后，轉坐下。從畫面中的背景來看，視頻拍攝的地點在方木的家裏。

他並沒有急於開口，看了鏡頭幾秒鐘，壇笑笑，似乎對這樣的出場方式很不習慣。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看到這盒錄像帶的人，是分局長、邊平、學武、米楠……還有你，江亞。」

一直盯著屏幕的江亞突然抖了一下，臉瞬間就變得慘白。

「當你們看到這些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觀眾們不約而同地發出小小的驚唿，米楠雙目圓睜，用手死死地捂住，整個人也搖晃起來。

宣告自己的死亡，讓方木也覺得有些黯然。他低下頭，似乎要鼓起勇氣去面對這個事實。再抬起頭的時候，臉上是一勉強的笑容。

「今天是2011年12月9日。現在是上午九點。再過一個小時左右，我就會在太原北街的星克咖啡廳和邰偉見面。」方木頓了一下，神歉然，「我會向他開槍，現場的視頻監控系統會完整地記錄案發過程。但是，我不是殺人犯。我用的是橡膠彈頭。我會朝他的口開槍，可能會打傷他，但他不會死。而且……」

方木輕輕地笑了：「如果這傢伙看懂了那條短訊的話，現在已經裝死好幾天了。不過，我還是得對他說——」方木收起笑容，頗為鄭重地對著鏡頭點點頭，「——對不起了，兄弟。」

分局長抓起電話，眼睛盯著屏幕，裏簡單地下達命令：「去公安醫院，把邰局長醒，帶到分局來。」

聽到方木的話和分局長的命令，楊學武已經驚訝得無以復加。他看看邊平，後者面沉如水，顯然對邰偉沒死這件事早已了如指掌。米楠和江亞則同自己一樣，滿臉震驚。尤其是江亞，雙眼幾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盯著屏幕里的方木，上前傾，似乎想把他從電視機里拽出來問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