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師笑瞇瞇地翻揀著方木拎來的幾個紙袋，「嗬，還真沒買！」

方木的臉有些紅：「我不太會買東西……」他看著周老師展開一條牛仔，「。………希雅凡能夠喜歡。」

「嗯，你想得比我周到。」周老師把服疊好，放進紙袋裡，「雅凡也的確到了的年齡了。不過以後還是給送這些東西，這裡的孩子，最好別染上虛榮的病。」

方木點點頭，「一定。」

「那，一會雅凡回來了，你親自給？」

方木急忙擺手，「還是你給吧。」

「我？恐怕也不合適。」周老師掂掂手裡的紙袋，「這丫頭鬼著呢，一眼就能看出這不是我給買的。小趙，小趙。」

趙大姐舉著兩隻滿是泡沫的手走進來，「什麼事？」

「把這個給廖雅凡，就說是你買給的。不過別一次給，分幾次給。」

趙大姐湊過去在紙袋裡瞄了幾眼，抬頭沖方木笑笑：「呵呵，還時髦的。」指指斜對門的一個房間，「小方，現在我倒不出手來，你幫大姐拿到房間里去。」

方木應了一聲，拎起幾個紙袋走了出去。

趙大姐的房間不大，又是面，所以線很暗。方木一進門，就聞到一強烈的煙氣。他環顧一下四周，把紙袋放在了一張小小的單人床上。

房間里陳設簡單，只有一張床，一隻五斗櫃，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五斗柜上點著兩盞長明燈，中間是一隻香爐，厚厚的香灰中，幾炷香忽明忽暗，煙霧繚繞。香爐後面，一張男孩子的臉在黑鏡框里沖方木咧笑著。

方木湊到五斗櫃前，凝神注視著男孩的照片。他看起來不會超過10歲，眼神里有一和故作老的神態。從角略帶些許調皮的笑容來看，拍照者應該是他的親人，也許就是趙大姐本人。

「那是趙大姐的兒子。」不知什麼時候，周老師也走了進來。他站在方木邊，凝視著面前這張照片。

方木朝門口看看，低聲問道：「這孩子……多大？」

「8歲。」

「因病？」

「不，自殺。」

方木吃了一驚，「自殺？」

周老師點了點頭，眼睛始終盯著照片，良久，他長嘆一聲，從五斗柜上拿起幾香，在長明燈上點燃，進了香爐里。剛剛有些淡薄的煙氣一下子又濃烈起來。

傍晚的時候，周老師再次挽留方木吃晚飯，這次他沒有拒絕，而且自告勇幫助趙大姐削土豆皮。趙大姐最初覺得過意不去，說什麼也不讓方木手，在方木的再三堅持下才同意。不過方木削了三隻土豆后，趙大姐就說什麼也不讓他幹了。

「你削的皮也太厚了，浪費的都夠炒盤菜了。」

方木無奈，只能去干最沒有技含量的活－－洗土豆。

「怎麼老吃土豆啊？」方木把一個個洗好的土豆泡在水裡，面前的水盆里很快就摞起了兩層。

「沒辦法，這東西便宜啊。」趙大姐攏攏頭髮，「老周買下這麼一大片地做孤兒院，手裡的錢已經不多了。再說，社會捐助也，像你這樣定期捐助的，更是之又了。那麼多孩子的生活費、學雜費、醫療費，不省著點怎麼行？」

「嗯，也是。」方木點點頭，「周老師太不容易了。」說到這裡，方木四下看看，小聲問趙大姐：「我怎麼從來沒見過周老師的夫人呢？」

「嗐，我問過他，這老頭沒結過婚，單大半輩子了。」

「嗬！」方木不由得心生敬佩，「看來這老先生把一生都給了這群孩子了。」

「是啊，那是個了不起的人。」趙大姐向院子里去，周老師正坐在花壇上，面前是一個正在抹眼淚的小孩，周老師著的頭，和悅地說著什麼，小孩不住地點頭。

「他特別會開導人，不管遇到什麼煩心事，只要跟老周聊上一會，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趙大姐回過頭來，輕輕地說道：「這輩子能遇上這麼個人，還能一起共事，不知道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方木笑笑，不由得又轉過頭去，太的大半已經沉落至地平線以下，周老師背對夕，整個人的側面被鍍上一層金的細邊，在愈加深沉的暮中，竟著的。小孩已經不哭了，淚痕錯的臉蛋上正呈現出甜甜的微笑。

一個忽然從門口跳進來，調皮的表在臉上剛剛綻開，就因為廚房裡的陌生人而瞬間收斂了。

是廖亞凡，上穿著新牛仔。看清正在洗土豆的是方木，「呀」地一聲就轉跑掉了。

趙大姐笑罵道：「這孩子，愣愣的。」

愣愣的廖亞凡很快就回來了，新牛仔已經被一條舊運取代。一言不發地把裝滿土豆的水盆拖到自己前，埋頭清洗起來。

方木有些尷尬，就起走到水池邊洗了洗手，又在原地站了一會，轉去了院子里。轉之前，聽見廖亞凡低聲對趙大姐說：「趙姨，謝謝你。」

院子里似乎一下子多了很多孩子，他們大多瘦弱，著簡陋，可是臉上無憂無慮的表和那些依偎在父母懷裡的孩子們毫無二致。這大概是一天中，孤兒院里最熱鬧的時候。剛剛放學的孩子們毫不吝嗇地揮霍著今天最後一點力。而那些有殘障，只能留在院里的孩子們則毫無保留地向歸來的夥伴們表達自己積攢了一整天的熱。到都是歡笑、吵鬧和來來回回的追打。

方木坐在花壇上慢慢地吸煙，到說不出的放鬆。他的目掠過那些在邊飛奔而過的孩子們，鼻子里是揚起的細細塵埃。他記得自己小時候也是在這樣糲的土地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快樂。沒想到，在遊戲室、網吧遍地都是的今天，奔跑同樣會給孩子們帶來如此的狂喜。

方木注意到在花壇的另一側，一個小小的孩子正過鮮花與青草注視著他。從他癡的臉龐和歪斜的眼睛來看，這是一個智障兒。

孩子發現方木也在看著他，呵呵笑起來，同時出一隻手向他用力地一揮。

方木笑笑，也沖他擺擺手。那孩子彷彿了鼓勵一般，又是一揮手。

如是幾次，方木意識到這孩子其實在跟他玩猜拳遊戲，同時發現他只有兩手指。方木想了想，每次都張開五指，做出「布」的手勢。

於是「剪刀」的主人就很開心，連續的勝利讓他興高采烈，甚至跑到花壇里打個滾再迫不及待地爬起來，繼續跟對面那個永遠只會出「布」的傢伙玩下去。

天一點點黑下來，花叢中，孩子的影越來越模糊，方木漸漸看不清他的手了，只聽見對面興不已的「咯咯」的笑聲。

忽然，方木意識到有人在自己旁邊。轉過頭去，黑暗中，廖亞凡站在幾米開外，靜靜地看著他。

「吃飯了。」幾秒鐘后，輕輕地說。

晚餐很簡單，白菜熬豆腐、土豆、辣椒醬和白米飯。方木被安排在周老師的邊。他的對面就是廖亞凡。

廖亞凡自己並沒有急著吃飯，而是懷抱著一個1歲左右的殘障兒，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飯。讓孩子靠在自己的懷裡，右手拿著勺子，左手著一塊手絹，隨時準備拭孩子角流下來的菜湯。趁他咀嚼的功夫，廖亞凡就舀上幾口飯菜塞進自己裡。

看得出來，方木肯留下來吃飯，周老師還是高興的。也許是對飯菜的過於簡單到抱歉，周老師特地倒了兩杯白酒，算是補償。

酒是好酒，就連方木這樣不懂品酒的人，也能到口之後的綿醇厚。周老師見方木意猶未盡地咂，笑了笑說：「五糧。」

「嗬，我還真沒喝過這麼好的酒。」

「那我再給你倒點。」

「不用不用。」方木急忙擺手，「我一會還得開車。再說，這麼好的酒，你留著招待貴客吧，給我這樣的門外漢喝了也是白喝。」

周老師端起酒杯，細細地抿了一口，在裡含了好一會才咽下去。

「唉，那時候，喝五糧就跟喝水似的，本嘗不出味來。」他轉著手裡的杯子，「現在喝酒的機會了，反而喝出它的香醇來。看來回味一件事的最好時機，恰恰是失去它的時候。」

「呵呵，」趙大姐裡含著飯，悶聲悶氣地笑起來，「你老先生有錢的時候，恐怕沒把這玩意放在眼裡吧？」

「嘿嘿，是啊。」周老師放下酒杯，眼盯著天花板，「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真是糟蹋錢啊。」

「周爺爺，」一個小男孩眼疾手快地從湯盆里挑出一塊片塞進裡，邊嚼邊說，「你過去很有錢麼？」

「是啊。」

「有多錢？」

「哈哈。」周老師笑瞇瞇地用手在空氣中劃拉一把，「很多很多錢。」

「那你坐過飛機麼？」另一個小孩問。

「坐過啊。」

「好玩麼？」

「好玩啊。可是爺爺第一次坐飛機的時候，可把我嚇壞了。那麼大的鐵傢伙，忽悠一下子就飛起來了。我心想，它要是掉下來，我可就完蛋了。」

孩子們笑起來。

「那你去過外國麼？」有一個小孩問道。

「去過啊。」

「去過國麼？」

「去過。」

「國什麼樣？我們老師說，國可好了。」

「是好。不過我還是喜歡咱們國家。」

「為什麼啊？」

「因為國沒有我的這些小寶貝啊。」周老師手刮刮小孩的鼻子。小孩皺著鼻子笑了。

「給我們講講外國吧，周爺爺。」

「外國有什麼好講的。」

「講講吧，講講吧……」孩子們七八舌地央求著。周老師看著十幾雙期盼的眼睛，也來了興緻。

「好。那我就來說說我去過的一所大學吧。這所學校哈佛大學，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學之一。那時候，我每天都去一座最高的白樓房裡聽課……」

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其中，廖亞凡聽的最認真，甚至忘記給懷裡的孩子繼續喂飯了。的臉微紅，眼神中有一種如夢如幻般的憧憬，似乎既嚮往，又嫉妒。

已經完全備一個年人所有的思考能力了。方木想。

廖亞凡不可能不把自己目前的生活境和周老師裡天堂般的描述進行對照，而又恰恰於最容易產生幻想的年齡。然而，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方木的目落在廖亞凡上那條舊運上，心裡一陣刺痛。

懷裡的孩子因為長時間到冷落，不滿地哇哇大起來。如夢初醒地廖亞凡急忙舀起飯菜往他裡塞，一不小心嗆到了孩子。那孩子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周老師也停止了講述，急忙指示趙大姐快去照料一下那孩子。廖亞凡把孩子給趙大姐的時候，雙眼還在盯著周老師，似乎希他繼續講下去。

然而周老師此刻更關心的是那個孩子，等那孩子吐出了一塊土豆，停止咳嗽之後，他也忘記剛才講到了什麼地方，只是揮揮手讓大家快點吃飯。廖亞凡有點失，慢慢地把飯碗里剩餘不多的飯菜一點點進裡。

吃過晚飯後，周老師又泡了一壺茶，拉著方木坐下來聊天。孩子們各自找地方寫作業、做遊戲。廖亞凡端起一大盆用過的碗筷，跟著趙大姐走進了廚房。

茶也是好茶。方木一邊細細品嘗，一邊暗自揣周老師過去的份和職業。也許是因為晚飯喝了點酒的緣故，周老師談興甚濃。

「如果將來條件好點了，我就在這裡建一個圖書室……那裡專門修一個生宿舍……」

周老師邊說，邊用手在院子里比劃著，似乎眼前已經是一片整齊明亮的樓房。

方木笑著聽他說，並不。周老師說著說著，忽然自己也噗嗤一聲笑了。

「說的跟真的似的，」他搖搖頭，「也就是想想罷了。能讓眼前這幫孩子接教育，健康地踏社會，我就燒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