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祥殿前,蕭常終於悻悻而走。
不是誰都能扛得過皇太那張,如果扛得過,皇太還有。
只是皇族活著就要戰鬥,一場解決,還有下一場。
果然,沒過多久,太後傳召。容和殿大管事李貴公公親自催請。
鐵慈出門前,把上月白長袍換了一純黑的勁裝。外頭還罩了披風。
每次去見太后,多半都穿深服,大家見怪不怪,只伺候近的太監小蟲子照例咕噥一句,「穿黑也就罷了,還穿這麼多,也不怕熱。」
鐵慈一把他臉頰,耍了一句戲腔,「斜風細雨作春寒呀——」
飄飄灑灑地走了,小蟲子看一眼艷天,一臉迷醉。
「出來啦,收服啦,殿下說了,今晚一定下雨啊!」
鐵慈可不知道自己的腦殘小蟲子把當了天氣預報,走到離容和殿不遠的一拐角,忽然停下,瞄一眼簌簌而的花樹,道:「小小,是你嗎?」
花樹后安靜半晌,靜悄悄走出一個人來,頭垂得沉重,步伐邁得艱難,看上去下一刻就彷彿準備去跳崖似的。
鐵慈見怪不怪。
戶部尚書之子顧·重度社恐患者·小小是也。
鐵慈和後那群看似護衛實則押送的太監們道:「都走開些。」
眾人都知道這位顧公子的病,不敢走遠,便紛紛轉過去。
顧小小頓時天也晴了,日頭也亮了,渾也鬆快了,快步過來拉住鐵慈袖子,道:「你要去太後宮里?我陪你去。」
鐵慈看著自己一起玩泥長大的竹馬閨,笑道:「今兒怎麼敢去太后那裡?你不是最怕容和殿?」
「瞧你這話說的。」顧小小眨眼,「我有不怕的地方嗎?」
鐵慈哈哈笑一聲,拍拍他的肩,「行了,別去容和殿,不然殭一樣在那裡,我扛都扛不。去我殿里等我,一會就好了。」悄聲附在顧小小耳邊,「管好我宮裡人,我去太后那裡的事,別讓人告訴我母妃。」
顧小小知道脾氣,也沒說什麼。點點頭讓開兩步,李貴跟上來,謙卑地沖顧小小彎彎腰,顧小小立即退開三步。李貴了角,沒指著這位回禮,更沒指著他談,正要過去,卻聽顧小小結結地道:「……李……李大伴……您照應著點……回頭我……我……我有……」
一句話說了半天,李貴維持著半鞠躬的姿勢聽出了一頭汗,恨不得替他把話說完。還是鐵慈解了圍,道:「大伴起來罷。小小的意思你明白。」
李貴舒一口氣,暗暗捶一捶腰,對顧小小笑道:「太後向來疼殿下,您放心。」
顧小小垂下眼睫,再次迅速退後,看著一行人遠去,才一臉失神地往瑞祥殿去了。
這邊鐵慈進容和殿門,並沒有直接見到太后,聽太後邊掌事姑姑說請去小佛堂,扯了扯角。
吱呀一聲重門開啟,日照不進小佛堂。
站在門口,迎面便是浮沉的灰,在幽幽的香燭芒里劃出淡金的軌跡,像一道被激活的,藏著幽深祈願的符。
鑲金瓔珞的佛像半掩在沉厚的帷幔后,一指拈花,角的一邊微微翹起。那笑容承載天地眾生,卻不見腳下三分。
鐵慈也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笑,進門去。後又是吱呀一聲,門立即便被關上了。
鐵慈解了披風,扔在門邊。
眼前一片濃重的黑,嘶啞的老婦人聲音響得突兀。
「請鞭!」
一個團無聲過來,鐵慈很麻溜地跪了,
一邊跪,眼神卻在殿梭巡,還沒從一片烏漆嘛黑中找到目標,就忽然頭皮一炸心頭一冷。
一冰冷的氣息如寒霧般無聲蔓延而來,似無數藏在黑暗中的黑蛇,垂著冷的眸,逶迤遊,尋著的目標。
鐵慈甚至能覺到那氣息分作幾,爬上的膝頭,緩緩探上頭頂,沉沉地住了,再閃電般貫通全。
這種被制住搜索經脈的覺,很容易便能讓人汗流浹背,鐵慈卻很平靜,只穩穩地跪好了。
因為這覺太悉了,從第一次在這個小佛堂里意圖起,被這氣息狠狠在地下,並因此病了一個月後,便知道,太後邊有能人。
否則一個子,如何能在吃人的後宮百戰百勝,直至走上人間尊位。
傳言里,這世間有幾位大能者,神通非常人所能及,一人可安邦,一人可國。只是這樣的人間殺,也不會輕易為人所控,只於傳說中,散於天地間。歷代帝王將相,多人遍尋而不得,後來,傳說便只了傳說。
鐵慈卻一向認為,傳說由現實而來,從來不是無之木。
那氣息搜索過后便悄然散去,但威仍在,鐵慈只沉默著,眼觀鼻鼻觀心。
前方有人掀簾而出,步伐聲沉雄,顯見下盤很穩。
有東西長長地拖在地上,暗黑,閃爍著烏金的澤,那是牛筋九蒸九曬的鞭子再絞了金。
揮起來風聲像咆哮,鐵慈聽過很多次。
那人站定,金一閃,下一瞬咆哮聲起。
「啪!」
像山嶽砸在了背上,閃電刺穿了骨髓,烈火燒著了靈魂,那一片炸痛卻像炸在了腦海中,眼前一片閃爍著金的黑。
老婦人的厲喝像穿破了霧障,尖銳又凌厲。
「鐵慈,你忘記了鐵氏皇族的榮嗎!」
鐵慈咽下間一口腥,仰首,汗珠自下頜滴落,「沒有!」
「啪!」
鐵慈猛地一個搐,卻在即將歪倒前手撐住了地。
指尖摳在了金磚隙里,嗤一聲輕響金磚四分五裂。
「鐵慈,你忘記了天賦神族的尊貴了嗎?!」
「沒有!」
「啪!」
狂雷伴隨著烈電,卷著漫天的烏雲,收攏了宇宙間巨力一束,呼嘯著砸在清瘦的背脊上。
砰一聲悶響,鐵慈另一邊手肘也砸在了地上,最終還是沒倒下,卻沒能控制住一口烏噴出三尺。
「鐵慈,你忘記了鐵氏皇族曾經的恥辱了嗎?!」
「沒!有!」
風聲收,雷停電滅,清凈無為檀香瀰漫的佛堂里,再次恢復了死氣沉沉的靜。
誡鞭只能三鞭,這是規矩。
蕭太后說不會壞了祖宗規矩。
鐵慈雙臂撐在地下,低聲咳嗽,一邊咳嗽一邊想笑。
最守規矩的最不守規矩。天知道。
誡鞭三問,真難為老人家從已經腐爛的皇族卷里找出這麼古老的舊例。
這還是鐵氏皇族當年建國前,開國皇帝因為年輕時篳路藍縷,磨折艱難,怕子孫後代有了花花江山之後,便沉迷榮華,耽於樂,失了祖宗們的銳意進取之意。特意設置的規矩。
榮不必多言,恥辱指的是建國初期,大乾勢弱,多次被周邊大滇、蘭納、達延等國聯合進攻,乾高宗更曾被俘過,還是舉全國之力才贖了回來,是大乾歷史上人人不敢忘的恥辱。
天賦神族是指早先這大陸,有許多的天授之能者,但後來因為各種原因,這類人越來越,越來越珍貴,而鐵氏家族是有幸運能繼承一部分天授之能的家族,最早起事時,也是以此為噱頭,稱天賦之能為神授,是上天降大任於鐵氏,由此才於世崛起,奪天下之鼎,創百代之基。
隨著脈的繼續稀釋混雜,鐵氏皇族繼承天賦之能的人也在逐代減,後來只剩下皇族嫡系才有可能,也因此三代之後,鐵氏皇族便定下規矩,只有擁有天賦之能者,才能繼承皇位。
天賦之能的開啟有早有晚,有的生來就有,有的後天發,最遲的,到十二歲也就一定顯端倪了。
而鐵慈至今十六,沒有天賦之能。
歷史上那位倒霉的被俘的乾高宗,也是鐵氏皇朝至今為止唯一一個沒有天授之能的皇帝。
這便了無天賦之能不能繼承皇位派的最有力的佐證。
時隔數代,同樣的境遇落在了這一朝。
從十二歲開始,鐵慈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表面無甚變化,暗裡一落千丈。
曾經為風采折服的臣子們,開始勸父皇廣納後宮。在皇帝多年無所出之後,又開始勸皇帝過繼偏支子弟。
曾經還算安穩的世家,開始蠢蠢。
曾經立誓忠於大乾的三藩,以遼東為首,漸漸不再恭順。
如果不是皇帝始終堅持鐵慈的皇太地位,堅持偏支也沒有天賦之能那還不如鐵慈,或許現在鐵慈,要麼在皇陵數虱子,要麼在皇陵喂蟲子。
只有太后,堅貞如一,從開始到如今,都對不好。
有時候,對人最惡毒的往往就是人。
鐵慈遲遲沒有開啟天授之能,太后便搬出了祖宗規矩。
誡鞭三問,在大乾皇族歷史上也不過堅持了數年,就沒有了繼續。憶苦思甜這種事,從本上來說就是沒事找。既然天下已承平,江山都在我手,又何須臥薪嘗膽?那是亡國之君才幹的事呢。
但太后說,鐵慈不馴散漫,還沒有天賦之能,是皇族恥辱。這承載了老祖宗教訓和期的誡鞭,就該好好承著。
誡鞭老規矩是每年祭祖祭天時一次而已。可太后這時候又忘了規矩,心好時來一次,心不好來一次,來大姨媽來一次,不來大姨媽來一次,鐵慈如果做了什麼不合意的事,也無需質問審查,啪啪啪就行了。
鐵慈並不是逆來順的人,也試圖反抗過,結果十三歲的,在絕對武力面前,到了人生第一次慘痛的教訓。
到如今,聽太後傳召,依舊談笑風生,從不帶人,只練換上黑。
這些事,沒讓父皇知道。
父皇知道,必定是魚死網破。可是現在,網是遮天大網,魚是傷魚苗,還沒到拚死一掙的時候。
宮中是太后的人,撕破臉,某個深夜一床大被就能悶了父皇去。
沉雄的腳步聲簾后,唰唰的鞭子拖地聲響遠去,地面留了一道深紅的痕跡,約還有些細碎的。
緩慢的腳步聲響起,一步三停,獨屬於太后的步伐,鐵慈每次聽見腦海中都會浮現出一隻大腹便便的花斑癩蛤蟆。
花斑癩蛤蟆蹲在前,秋香灑金的袍子拖在鐵慈臉上,鐵慈半趴著的姿勢抬起頭,抓住袍角了臉。
太后一雙沒什麼緒的眸子凝在臉上,細聲細氣問:「慈兒,你可有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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