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一點兒都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事,反而覺得文怡可惡:“孫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大錯,只不過是說些閒話罷了,又不曾當面給人沒臉。這是在家裡,屋中都是孫兒的手足,侍候的也都是家生子,孫兒只當是最私不過的了,悄悄兒跟弟弟、姐妹們說幾句笑話,不過是尋個樂子。哪裡想到會有人鬼鬼祟祟地跑來聽?!祖母不問清緣由便問罪於我,孫兒不服!”
於老夫人氣得直拍椅子扶手:“你還敢狡辯?!咱們是什麼樣的人家!你說這話時又何嘗真的背了人?!房門大開著,人人經過都能聽見,你不知自省,反倒打九丫頭一耙,你還有理了?!”
文慧抿著,小臉漲得通紅,下的,眼中卻出強烈的倔強來。
文嫺看得膽戰心驚,見祖母臉都青了,六妹仍是不肯服,擔心氣壞了祖母,六妹也要吃虧,忙上前一步要說話。段氏發現了,飛快使了一個眼過來,制止開口。略一躊躇,沒理會,扭頭向祖母,鼓起勇氣道:“祖母熄怒,六妹雖然說錯了話,卻不是惡意的,當時是真不知道九妹在旁。……其實是因爲跟九妹脾氣不相投,又見九妹對外頭一應時興件都一無所知,纔會笑話幾句罷了,雖然不妥,但也……”於老夫人黑著臉瞪過來,吶吶地也不敢繼續說下去了,瞥見繼母段氏一臉著急的模樣,心中有些後悔不該出頭。
於老夫人哪裡不知道五孫的用意?不過是把事往輕裡說,將最要的一點抹過不提,仗著文慧年紀還小,最後以一句不更事作結論,隨便賠個罪便過去了,先前七孫子也是這麼過關的。但這回又不同,不僅僅是堂兄弟姐妹之間不和,而是直接拿族中長輩說事了,若是隻有家裡人聽見,也就算了,偏偏遇上二房的侄媳婦過來,雖不曾明言,到底了痕跡,過後隨便一打聽就知道實了。六丫頭年紀再小,虛歲也有十三了,再過兩年便是說親的年紀,再怎麼“年無知”,也沒有當著衆人的面說長輩壞話的道理。事要是傳出去,必定會被人說“不知禮”,到時候整個顧氏一族的兒都要人看輕了!
眼下六房那邊還沒靜,也不知道那老妯娌會不會鬧起來,真要鬧到族裡,連文慧的父親都有了不是。這個大兒子雖然擔著族長的名分,卻因長年在京中任,對族務甚關心,二兒子又是個喜歡風弄月不耐煩俗務的,因此族中大半事務都是二房的老四在管著。如今大兒子憑著高顯爵,又有兒婆家那邊的貴親支撐著,族中無人能撼他的地位,但若是文慧品行有了污點,他做父親的臉上也無,再說教化族人之事,無疑是笑談。
想到這裡,於老夫人越發生氣,對著六孫斥道:“我要罵你,不是爲了九丫頭,你們姐妹間有什麼口角,那也是小事,我知道你看不上,你要說壞話,雖然不好,但也算不得什麼大過。但你不該說你六叔祖母!什麼裝模作樣?什麼自以爲清高?!那些話也是你能說的?!六房再不濟,也是你的族親,你六叔祖母是你的長輩,別說私下非議,就是心裡想一想,都是不該!你還要在兄弟姐妹們面前說!你說了那樣的話,你五姐勸你,你反怪,不勸你,就是錯了!你弟弟妹妹們年紀還小,你不說教他們尊重長輩,反倒當著他們的面笑話尊長,你做的什麼姐姐?!”罵到這裡,又罵文嫺:“你是長姐,也不知道教導弟弟妹妹們,攔著不讓他們犯錯,往日祖母教導你的,你都忘了不?!”
文嫺眼圈一紅,跪倒在地,文安文娟也慌忙跟著跪下。
段氏起走到於老夫人邊,輕聲勸道:“老太太消消氣,若是氣壞了子,這幾個孩子如何當得起?孩子們不好,慢慢教就是了,可您得千萬保重自己。”
於老夫人見來勸,稍稍氣平了些,話裡帶了幾分暖意:“你起做什麼?當心!你肚子裡這個,可是老二的嫡長子,輕忽不得!”
段氏面微紅,地道:“媳婦一時心急,就忘了……”又換了正,“還請老太太聽媳婦一句話,這件事……雖說是六丫頭理虧,但只要不傳出去,倒也不會壞了的閨譽,只是六嬸那邊需得安住纔好。至於二房那邊,倒不需要擔心,他家如今還有事託咱們辦呢。”
於老夫人無奈的嘆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總歸是我老婆子沒把孩子教養好!二房的事,回頭等老二回來,你看著他親自寫了信,把事說清楚,明兒就派一個妥當人進京,老大那邊先打點著,還有文良那孩子科考前後要住的屋子,也需得收拾好了,再撥兩個妥當人侍候。你老二在信裡跟老大說明白,不是我老婆子囉嗦,二房手裡拽著他家丫頭的把柄呢!不得要多盡點心力!”
段氏恭順地應下了,文慧在下面聽得分明,知道父母要爲自己說了幾句閒話而累,不由得漲紅了臉,仰著脖子道:“祖母用不著這般!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用不著父親和母親賠小心。四叔四嬸要管閒事,只管衝我來好了!我纔不怕六房的人呢!們要是有膽子,就來跟我對質!我還要問們知不知道恥,不但上門討要好,還聽上了!”
“你給我閉!”於老夫人大怒,腦子裡轟的一聲,便覺得眼前有些發黑,晃了一晃,段氏忙扶住,四個大丫頭也都一團,倒茶的倒茶,打扇子的打扇子,拿藥的拿藥,拍背的拍背,好不容易於老夫人才緩了過來,臉已經蒼白不已。段氏忙人請王老太醫去了。
文慧見祖母被氣著了,心中也有些後悔,雖然不認爲自己錯了,卻覺得自己其實沒必要跟祖母頂,老人家哄一鬨也就過去了,鬧得如今這般……
文嫺卻是害怕得發起抖來,雖然錯的不是,但方纔豬油蒙了心,居然不顧繼母的勸阻,幫文慧出頭,往重裡說也是一個“頂撞尊長”的錯。萬一祖母有個萬一,自己一個沒孃的孩子,繼母如今又有了自己的骨,還不知道父親會怎麼對待自己呢……
段氏指揮著丫頭僕婦們將於老夫人擡進臥室,回頭吩咐人去備水備藥,以及太醫上門後用得著的東西,瞥見幾個孩子仍舊跪在堂中,惴惴不安,便扶著丫頭,一副不堪勞累的模樣,走到他們邊嘆道:“六丫頭,你怎的就犯了糊塗呢?!老太太年紀大了,不得氣,你不知道麼?!”
文慧咬著脣不說話,心中卻覺得十分別扭。文嫺聲問:“太太,祖母……不要吧?”
段氏原想說不要,但轉念一想,又改了口:“我又不是大夫,哪裡知道?等王老太醫來了看過,才知道如何,但瞧老太太的臉,怕是得養些時日。你帶著小七和十丫頭回去吧,晚上再來侍疾。”又對文慧道:“六丫頭,不是二嬸不疼你,這事實在是你的錯,你不得要跪上一兩個時辰,老太太一向疼你,回頭消了氣,自然會饒恕你的。”
文慧冷笑道:“用不著二太太吩咐,我本就打算跪在這裡等到祖母開口讓我起爲止!我便是再不懂事,也不會不懂這個禮!二太太有空閒,還是回屋養胎去吧!”
段氏一陣氣惱,勉強掩住怒,讓文嫺他們三個走了。文嫺再三求,一有消息就人傳信給自己,點了頭,又安幾句,得了繼一番激。文安要留來下陪姐姐,就勸道:“要的是老太太的子,你若真有心替你六姐說,不如到前頭等王老太醫,人一到就請過來,寫方子磨墨,抓藥跑,什麼事辦不得?你祖母知道你孝順,心裡一高興,就會放過你六姐了。”
文安一聽覺得有理,忙調頭去了前院。段氏走到門外,回頭看一眼文慧,角出一冷笑。
沒過多久,王老太醫來了,見文慧跪在正堂,雖然心中疑,但文安催得,他就沒說什麼,直接進裡間看了診,說是一時氣急攻心,沒什麼大礙,但要臥牀靜養,又開了方子,囑咐了一通飲食忌,並嚴令不能再讓病人氣,方纔告辭。文安一路送他出門,立馬就帶了小廝去藥鋪抓藥了。
於老夫人睡了一覺,傍晚醒來,已經好過許多。見段氏在跟前服侍,便有些責怪:“你不去歇著,在這裡做什麼?當心累壞了我的孫子!”段氏笑道:“媳婦不累,活都老太太屋裡的姑娘們幹了,媳婦不過是皮子罷了。”
五福從外間進來,送上一碗藥:“老太太,藥已經好了,還有些燙,您回頭喝?”於老夫人點點頭,將藥放下,又道:“老太太,六小姐在外頭已經跪了半日,眼看著就要天黑,晚上風涼,您看……”
於老夫人頓了頓,纔在如意的攙扶下坐起,神有些猶豫,又有些心疼。段氏掃了五福一眼,笑道:“論理,六丫頭正該好好個教訓纔好呢!不然將來還是這樣的脾氣,到了婆家,哪有不吃虧的?只是老太太向來疼,若生了病,老太太便先捨不得了。如今跪了幾個時辰,想必也知道錯了,還是讓孩子回去吧,免得弄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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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老夫人沉下臉:“那脾氣,怎會知錯?!正該吃點苦頭纔好!”話雖這麼說,到底是疼了十幾年的孫,又怕孩子跪出點病,耽誤一輩子,於老夫人終究還是丫頭出去傳話,命文慧回去了,只是餘怒未消,不肯見孫兒。
段氏坐在牀邊輕輕吹著藥,不一會兒,便侍候婆婆將藥吃了,然後勸道:“文慧這孩子,別的都好,就是脾氣太倔了。方纔媳婦勸時,雖沒說什麼,但看神,還是不大服氣。這樣的子,若沒人用心管教,將來是要吃苦的。如今老太太這樣,媳婦……又不方便,五丫頭又小,還有誰能管著呢?”
於老夫人嘆了口氣:“只能我老婆子掙命了。父母將孩子給我教養,不過一個月,兩個孩子相繼闖禍,若不是老天垂憐,未曾釀大禍,我都沒臉見他們父母了!”
段氏道:“您如今還病著呢,要是累壞了子,可怎麼好?大哥大嫂心中也會不安的。老太太,媳婦給您出個主意,您別見怪。”
“是什麼?你儘管說來聽。孃兒倆有什麼可忌諱的?”
“媳婦是想著……大哥大嫂將孩子送回來,一是爲了他們替父母盡孝,二是因爲大嫂上不好,無力管教的緣故。前兒京城來信,大嫂已經好了,倒不如將孩子送回去。媳婦想著,文慧子再倔,到了父母跟前,總不敢胡鬧了吧?文安年紀也大了,正是讀書的時候……”
文怡在家中等了兩日,卻意外地沒聽說二房放出什麼話來,心中有些疑。託趙嬤嬤在外頭打聽了,仍舊是風平浪靜,只聽說長房的於老夫人偶風寒,有許多族中眷上門去請安看病,別的事就沒有了。
心中氣憤不已,原來二房那自詡“公正”的四伯母,也不過是個趨炎附勢之人,怪不得前世四伯父給自己尋了那門親事,四伯母一邊嘆鮮花了牛糞,卻又不肯替說話。早該看清楚這位長輩的真面目纔是!
罷了,既然長房有意飾太平,也不必揪著不放,免得兩房鬧起來了,自家反而吃虧。既然兩家不曾翻臉,將來祖母若是需要延醫……
想到這裡,又忍不住捶自己的頭,既然不想再人說閒話,還唸叨長房做什麼?!倒不如另尋法子的好!
只是……家既然是絕戶,又哪有什麼援手?其他族人……也不過是看長房臉行事。
文怡思慮再三,倒想起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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