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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韻事》2.抽絲剝繭

聽到康敬福的報告,隆科多大吃一驚,沉著臉說:「這事瞎說不得!你可曾細細查過?」

「細細查過!」康敬福答說,「不過,大人,像這樣的事,是查不出究竟來的!」

「混賬東西!」隆科多罵道,「既查不出究竟,怎麼隨便就賴到四阿哥上?」

「敬福有幾個腦袋敢誣賴四阿哥?是金桂自己說的。」

「你敢包不是瞎說?」

「這,最好請大人當面問!」

這是最徹底的辦法,隆科多同意了。於是康敬福先派何林去安排。直到夜人靜,方陪著隆科多來到行宮北面菜圃邊緣的一座小木屋,傳詢金桂。

小木屋中只有一座土炕,一張雜木桌,桌上的燭臺卻很緻,是臨時從他挪來的,點著如兒臂的一支紅燭,霞瀲灧,照得小木屋中,似有一團喜氣。

等隆科多在土炕上落坐,何林拍了兩下手掌,隨即聽得細碎的腳步聲,門外出現了兩條人影,一名太監將金桂帶來了。

「進來!」隆科多說。

金桂出現在木屋中了。隆科多一看,打個哆嗦,世間真有這麼丑的人!他實在不想看,然而不看不行。視線由上而下,發覺這金桂除了臉以外,實在很夠人的味道,長玉立,,腰當然很,那是因為懷孕的關係,若從比例上去測度,未孕以前應該是很好的段。

「你什麼名字?」

「金桂。」

「姓呢?」

「姓李。」

「哪兒人啊?」

「直隸。」金桂答說,「記不得是哪一縣。」

「自己的家鄉都記不得嗎?」隆科多看一看康敬福,意思是的腦筋恐怕不好,說話就不見得靠得住。

從小就跟著一個叔叔在外面混,叔叔死的時候才八九歲,所以記不得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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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隆科多問,「你今年幾歲?」

「二十七。」

「二十七?」隆科多又轉臉問,「不早該放出去了嗎?」

「娘家沒有人,也找不到婆家,只好留了下來。這是大人衙門裏有案的。」

「喔!」隆科多問,「現在幹什麼?」

「就在這一帶照看打雜、打掃、施、種菜,什麼活都干。人倒是很勤快的。」

「嗯!你看看去!」隆科多用向外一呶。

意思是不許閑雜人等接近,康敬福便出了小木屋親自巡查了一遍,並命何林負責戒備。然後回到隆科多面前復命:「閑人都攆走了。」

隆科多點點頭問金桂:「你說,你肚子裏懷的是誰的種?」

「四阿哥的。」

答得這樣子斬釘截鐵,隆科多倒困了,原來就這片刻工夫,他的心思已有幾度翻覆。起先是將信將疑,因為男慾是件無理可喻的事。四阿哥雖然平時很講究邊幅,甚至有點惺惺作態的假道學味道,但一時,大了膽,亦無足為奇。

及至一看金桂「慘不忍睹」的那副儀容,斷然不信四阿哥會「飢不擇食」到這樣的地步。而金桂居然毫不含糊地指明,豈不可怪?

想一想不能沒有疑問。這得剝繭,平心靜氣地問:「你見過四阿哥沒有?」

「沒有。」

「沒有?」隆科多問,「四阿哥差不多每隔一年就侍奉皇上到這裏來避暑,你有沒有見過?」

「回大人的話,」康敬福作了解釋,「是干活兒的,怎麼樣也到不了皇上、阿哥跟前,所以沒有見過。」

「既然如此,你怎麼知道是四阿哥,不是別人冒充的呢?」

「誰敢冒充四阿哥?」

這愣頭愣腦的一句話,將隆科多問住了,康敬福便加以叱斥:「不許你這麼說話,好沒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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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科多此時有點好奇心發,怕一發脾氣,嚇了金桂,會問不出真相,所以此時反倒搖搖手,示意康敬福不必計較,然後才耐著子往下問。

「你只說,你怎麼知道是四阿哥?是四阿哥自己跟你說的嗎?」

「四阿哥始終沒有開口。是恩普跟我說的。」

「誰是恩普?」隆科多問康敬福。

「是四阿哥的哈哈珠子。」康敬福答說,「去年摔死了。」

「摔死了?」隆科多失聲而言,「那不是死無對證的事嗎?」

康敬福默然,而金桂卻大不服氣。轉念想想,可不是死無對證的事?這份冤枉,至死都不能洗刷了,自己倒不妨認命,只委屈了腹中的「皇孫」。這樣一想,不由得簌簌地掉下眼淚。

「不許哭!」康敬福大喝一聲。

隆科多嚇一跳,未免不悅,因而對金桂流淚,更覺可憐。同時也更覺得裏面有蹊蹺,得要詳細問問。

「我問你,你不認識四阿哥,怎麼倒認識四阿哥的哈哈珠子?」

「他們都喜歡鬧著玩,常常翻過山來掏蛐蛐什麼的,就這麼認識了。」

「那麼,那天是恩普來找你的?」

「是。」

「他怎麼說?」

「他說:金桂你陪我去逛逛。我——」金桂突然頓住以手掩口,很明顯地,是自悔失言。

到了要的所在,隆科多不肯放鬆,「你怎麼樣?」他的聲音提高了。

「我,」金桂停了一下,將頭抬了起來,是無所畏憚的神態,「我就陪著他走,這也不是第一回。常時逛一逛,他就走了,再也沒有什麼的。」

當然是「再也沒有什麼的」!隆科多一想,他是皇子跟前的哈哈珠子,八的小跟班,無不面目清秀,聰明伶俐,多俊俏宮不到手,會看上金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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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之作此表白,全屬多餘。

不過,隆科多並沒有笑,只問:「那天你陪他到了什麼地方?」

「喏,」金桂回往外一指,「就這屋子外面。」

隆科多心想,照此說來,自己所坐的土炕,便是當時的臺,不由得左右看了一下,怎麼樣也不能想像,四阿哥會在這裏結下這樣一頭水姻緣。

著金桂低垂的頭,知道還在含之意,便即問道:「那時候,四阿哥你了沒有。?」

「沒有。」

「沒有,你是怎麼進來的呢?」

「是恩普把我騙到這裏,用手一推,隨即好快地把門關上了。」

由門及窗,隆科多驀然意會,立即問說:「窗子呢?」

「窗子自然是關的。」

「是你進來以後關的嗎?」

「不是,原就關著的。」

這就是了!隆科多有些相信了,不過還得求證,細想了一下問道:「那時四阿哥在屋裏幹什麼?」

「坐在炕上,就是大人坐的那個位置。」

隆科多抬頭看了一下,正對著門,便又問道:「那時門是開著的?」

「不!」金桂答說,「虛掩著。」

「這樣說,你在門外的時候,四阿哥看不見你?」

金桂略一回想,很堅定地說:「看不見。」

「你怎麼知道?」

「我看不見四阿哥,四阿哥自然也看不見我。」

言之有理!隆科多暗暗點頭,「那麼你是始終沒有看清四阿哥?」他問。

「不!」金桂答說,「剛進門的那一刻,外面還有,我看清了的。」

隆科多心想,這很合理,而且求證也容易了,「你剛才說,以前沒有見過四阿哥?」他問。

「是。」

「那天是第一次見?」

「是!」

「第一次見,怎麼就能認定是四阿哥呢?」

「是捲髮。」金桂答說,「我早聽人說道,四阿哥是捲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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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呢?」

「還有——」金桂被問住了。

還有,就是出娘胎廿六年以來,初次也是惟一的一次驗到男間事的奧。這份驗,至今仍然是那麼強烈,但並不清晰,模模糊糊,濃得化不開的一團特異的記憶。所以不但於出口,就不害臊也說不明白。

「說啊!」康敬福催促著。

「教我說什麼呀?」金桂口答說,「到現在我都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別的弄不清不要!」隆科多說,「人可不能弄錯。你得知道,你有一言半語不實在,可是自己找死!那時誰都救不了你。」

「沒有一句話不是實在的。」

「好!我替你作主。不過,金桂,你可得自己心裏有數兒,事真假還不知道,別跟人多說什麼!」

「是!」金桂委委屈屈地答應著。

於是在隆科多眼示意之下,康敬福關照何林,仍舊將金桂送回原,同時叮囑老謹慎的宮陪著。因為他有一個印象,金桂說的話不假,懷著的真是四阿哥的種。看這份上,應該善待。

隆科多也認為金桂的話不假,因為查究恩普墜馬喪生的經過,找到了前侍衛賽音烏。他將當時的所見所聞,和盤托出,恩普的死因十分可疑,合理的解釋是,四阿哥幹了這件醜事,怕恩普會當作笑話談論,有意殺他滅口。

既能如此,能不能也殺金桂滅口呢?隆科多考慮又考慮,決定看一看再說。因為人死不能復生,萬一不是四阿哥的事,一滅了口,他連洗刷的機會都沒有,變蒙謗,那不是之適足以害之?

他這種莫測高深的態度,自然是容易引起議論的。只是康敬福嚴厲的告誡管束之下,只能竊竊私議。好事的,每天在為金桂計算孩子下地的日期。十月懷胎,應該幾月了——上年九月初一的孕,該在這年七月初一分娩。哪知七月初一沒有靜,到恰巧那天還是音信全無;日復一日,到了八月初一,就是十一個月了!

「從沒有聽說懷孩子懷了十一個月的!」隆科多將大腹膨亨的金桂找了來,嚴厲地問,「你到底懷的是誰的種?」

「四阿哥的!」

「還提四阿哥!」隆科多大怒,「不看你大肚子,我真要拿大板子打你!」

金桂指天矢日,除卻四阿哥,不會接過任何男子。一面陳訴,一面哭,益增其丑,也益增隆科多的厭惡之心。

「我不問你別的,只問你世上有懷了十一個月孕的婦人嗎?」

「我不知道。」

「不知道?哼!總有一天會教你知道。來,你們把帶下去好好盤問。倘或問不出真相,我奏報皇上,一概死!」

這是了真氣,康敬福都嚇得瑟瑟發抖,用帶哭的聲音「求」金桂說實話。

「康大爺,我哪裏有一言半語的虛假。反正說了也是死,我何必不說真話害大家。若非肚子裏懷著四阿哥的這塊,我早就一索子弔死了。如今什麼話也不必說,只請隆大人問一問四阿哥,只要他說一聲沒有這回事,我死而無怨。不問本人,愣說我誣賴,我死不瞑目。」

說到這樣的話,見乎詞,確無虛假。康敬福考慮了半天,橫一橫心,「孤注一擲」把自己的一條命也「押」在金桂的這一「寶」上。

「怎麼問?」當他提出請求以後,隆科多瞪著眼說,「四阿哥奉旨留京辦事,誰去問他?」

「這,大人,那可是沒法子了!只好等皇上降旨下來死。」

是這樣豁出去的態度,倒使得隆科多傷腦筋了。

「好吧!」他說,「且讓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話是這麼說,隆科多仍然不斷地在考慮,或者該派個人進京去見四阿哥,真箇問問清楚。但又怕措詞不善,四阿哥會鬧脾氣,惹出意外風波來,因而遲遲未作決定。

其時這件醜聞也可說是奇聞,已經傳深宮,怕惹是非,妃嬪們只是私下閑談,無人敢公然非議,或者特為去打聽。可是傳到德妃耳中,形就不同了。

這德妃姓烏雅氏,比皇帝小六歲,今年也五十二了。是妃嬪中子最多的一位,共生三子三!長子就是四阿哥胤。得知這樣一個「笑話」,氣得肝氣大發。皇帝因為德妃忠厚識大,一向頗為敬重,聽說病了,自然要親自臨視。問起得病的原因,德妃忍不住流淚了。

「怎麼回事?」皇帝詫異地,「好端端地為什麼傷心?」

德妃經此一問,伏枕磕首,「奴才是替四阿哥著急!」哀聲乞,「詔皇上看奴才的薄面,別拿四阿哥治得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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