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卜藏出師不利,卻不知他是力拚還是敗回,這隻要看椎椎是不是馬上回來,便可以知道。
當然,延信是要作羅卜藏敗回的準備的,因為這一下等於實現了敵之計,反敗為勝的大好良機,豈容錯過?
當即下令,前隊仍以火槍保護大營,住陣腳;中隊、后隊迅即向兩翼疏散,等索倫人絕了敵人的歸路,估計羅卜藏會回師反撲時,兩翼即向中間收束,完包圍,聚而殲之。
不過,右翼的兵力較為單薄,延信準備敵人可由此突圍。
圍城必留缺口,是稍知兵法的人都了解的,否則就得對方拚命到底,固守不下;相反地有個缺口留在那裏,恰好助長了他的貪生之念,便無戰之心,更易得手。
延信對敵之計,考慮過很久了,認為圍城如此,圍人亦復如此,所以調兵遣將時特意在右翼示弱。
但在示弱的同時,亦打了個如意算盤。想法是從三國演義上來的:從延信的曾祖父——太宗皇太極在位的年代起始,便拿這部小說視作兵法,特別譯滿文,分發到八旗去研讀。延信亦曾讀滿文三國演義。想到赤壁鏖兵,諸葛孔明遣關雲長華容擋曹的故事,認為不妨師其意而略加變通,事半而功倍,很值得一試。
他的想法是,敵人被伏,在四面合圍之下,必定向阻力較的右翼突圍。軍自東往西進擊,右翼是在北面,敵人由這方面奪路而走,回老巢也近些,所以論勢論理,乃至於論,都以衝破右翼為上策。
既然如此,何不在他們必經之路上設伏?
打定了主意,延信找嚮導來細問了山川、道路的艱險難易,決定派親兵等候在一必經的山口,待敵人奪圍功,息未定之際,迎頭痛擊。
部署甫定,椎椎疾馳而來,後跟著二十多人馬,所有的騎哨都自撤回來了。
「怎麼樣?」延信直迎到馬頭前,「敵人有多?」
「一萬有餘。」椎椎氣得很厲害,所以答語簡單,無法多說。
「羅卜藏呢?損失重不重?」
「不重。幾乎是全師而退。」
「喔!」延信不解,「既然沒有什麼傷亡,何以撤退?」
「我不知道。」
延信心想,這話問得確似多餘,便問敵人的距離。
「很近了。」
「有二十里路沒有?」
「那差不多。」椎椎息已定,接著往下說。
「青海公告打得很好,忽然就往後退了。看來羅卜藏是有意取敗的。」
「為什麼?」
「我不知道。」椎椎忽然凝視著延信,彷彿有難言之似的。
「說嘛!儘管實說。」
「我不敢說。」椎椎使勁搖著頭,「那是決不會有的事!」
「什麼事決不會有?」
「將軍,」椎椎翻著他那雙碧綠的眼睛,「你請試想,羅卜藏還能引著敵人來沖陣嗎?」
一聽這話,延信大驚,不過臉卻還平靜:「妤吧!」他說,「你又立了一功。請先回帳休息。」
「是!」椎椎行了禮告退。
延信卻認為椎椎的忠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凝神細想一會兒,認為羅卜藏有趁火打劫的企圖。
原來羅卜藏本就對延信不滿,及至領兵出發,在馬上思量,敗既不願,勝了不能窮追,就無法大獲全勝,也沒有什麼意思。這個仗打得窩囊,越想越氣,便起了個不顧大局的開攪搗的心思。
他的做法是,與敵甫一接戰,便全師而退,引敵來沖陣,如果廷信抵擋不住,是自取之尤。反正他是奉了將令的,形不妙,不妨撤回,並無戰敗之罪。如果到時候看勢於己有利,更不妨揮師回攻,由敗而勝,也是一場功勞。
但是策零敦多布,亦很機警,怕中了埋伏,追了一陣,下令收兵;羅卜藏便又轉回去攻擊,殺聲震天,夾領著各種刻薄的辱罵。等對方回一擋,他卻又趕撤退。如是三次撥得策零敦多布怒不可遏,便將計就計,選派銳,繞道到羅卜藏的後方,去截他的歸路。這一著很厲害,卻不知延信軍中有個異人在。
延信接得椎椎的報告,本以為羅卜藏很快地就會趕回來。誰知左等右等等不到,心知勢有異,羅卜藏不是已經反撲,便是被圍,因而又命椎椎照老法子去偵察。
這一次椎椎是特派第一隊的騎哨,直接來向延信報告,只有八個字:屢進屢退,實力無損。延信細細研究,大致了解了羅卜藏的用意。越發加強戒備,以便等羅卜藏引得敵到時,可以聚殲。
轉眼間,太已經偏西;但見夕里一騎飛馳,起先只是一個小黑點,眨眨眼之間,已能辨形,小矮如猴,必是椎椎。他親自來報軍,可知勢嚴重,延信便親自策騎迎了上去。
兩馬相遇,各自勒住,椎椎跳下馬來,廷信亦即下馬,走到一,椎椎說道:「敵人另外派了一支兵,繞道而來,怕是來截羅卜藏臺吉的歸路!」
「喔!」延信問道:「有多人?」
「約莫一千五百。」
「在哪個方向?」
「右面。」椎椎指著右前方說,「離羅卜藏臺吉側面,只有里把路。」
「你看到黑龍江的馬隊沒有?」
「看到了。」
「他們在哪裏?」
椎椎將子轉過來,往北面一指:「十里之外。」
「如果他們往南來遮擋,能攔住那一千五百人嗎?」
椎椎想了一下說:「要快。」
「當然要快!」延信介面說道,「你的判斷不錯,他們是來截羅卜藏的歸路,幸虧讓你發現了,還來得及對付。」他又問說,「你的馬快不快?」
「快雖快,不及將軍的馬快。」
「你騎我的馬去。請你通知虎爾木,立即南下迎敵,我另外派人增援。」延信又說,「這本不該是你的差使,不過派別人去,一怕找不到虎爾木,二怕說不清楚,只好請你辛苦一趟。」
「這也無所謂!」椎椎從延信的護兵手中接過韁繩,不由得笑逐開。因為延信的坐騎是一匹異種名駒,雪白的片上,散佈著好些制錢大小的紅點子,大概是所謂「純駟」的白馬與胭脂馬配而生的名種。延信有個幕友,替它起的名字跟它的名字一樣漂亮,做「桃花浪」。
桃花浪不但漂亮,而且跑得快,不但跑得快,而且通靈。有主人在,它如何肯讓人騎。儘管椎惟通騎,也制服不住它,踢咬,像匹野馬。
「乖!」延信走上去拍拍馬,「別撒野了!快送了椎椎去,也記你的大功,給你酒喝。」
原來桃花浪也會喝酒。每逢它平治格外出力,回到槽上,必得在水中加許白乾,氣力才恢復得快。
說也奇怪,經延信這樣拍馬屁之後,桃花浪帖然就範。不過仍然淘氣,等椎椎一躍上馬背,立即一衝而前,亮開四蹄,如飛而去。虧得椎椎機警,一把死抓住它的鬃,才沒有被掀了下來。
馬快路,騎又,真是眨眨眼的工夫,便發現了黑龍江馬隊派出來的警哨。椎椎生異相,全軍皆知,所以不須盤詰,很快地找到了虎爾木。
聽得椎椎所傳達的延信的命令,虎爾木大興,立即下令集合。
但沙漠遼闊,隨都是大路,要怎麼樣才不致錯失,恰好截住,是個絕大難題。這就又要靠椎椎的奇能了。
行軍原有伏地聽聲的法子,不過在沙漠中,只有像椎椎這樣的異人,才能用這個法子。
他將子伏了下去,右耳地,聽了好一會兒,一躍而起,向虎爾木問道:「可有羅盤借來一用。」
「有,有!」虎爾木將隨攜帶的一個巧小羅盤,遞了過去。
椎椎面北而立,子左右移,看羅盤指針筆直下垂,指著正南方向,確定了自己面向正北的位置,方招招手將虎爾木喚過來,指點敵人的方位。
「你看,對方由西往東,是在西北西的位置,距離大概十五里。」
「只有十五里,那不很快就到了嗎?」虎爾木說,「待我領著弟兄迎上前去,給他來個迎頭痛擊。」
「那是你的事!」椎椎笑道,「不過,對方要攔的不是你!」
虎爾木被提醒了,「你是說,對方發現我們,不會接戰,會——」他問,「會轉而向北,去攔截羅卜藏?」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虎爾木想了一下說:「你的顧慮不錯!我大可以逸待勞。」
左前方大概三里以外,有個沙堆,虎爾木領著他的部下,就埋伏在沙堆後面。
椎椎認為他的部署很妥當,便上桃花浪,很快地又回到了延信邊。
天快黑了,策零敦多布頗為困。照道理說,對方的歸路已斷,不是四下潰散,便是回師反撲。誰知追了幾十里下來,遙遙去,對方仍是保持著完整的隊伍,怎麼樣也看不出有驚的跡象。莫非沒有攔住?
倘或未曾攔住,自己一味窮追,變孤軍深,犯了兵家的大忌,也許伏兵已繞道到了敵後腹背,有夾擊的機會,隨時可以到來。如果自己撤兵而回,則派出去截敵的一支人馬,即對方夾擊的目標。這一出一,關係太大了。
策零敦多布始終躊躇不決,但馬蹄甚疾,這樣蹉跎著,不知不覺又追下十幾里路去。轉過一個沙堆,在後都蘭山巔餘暉照映之下,發現五旗影。驀地醒悟,不由得大驚失——怕已伏了!
於是他立即勒住了馬,從隨從手裏奪過一笳角,面向著都蘭山的殘日,嗚嗚地吹了起來——這是后隊改為前隊,迅速撤退的號音。
五千人馬,一片,原地打了幾個轉,終於一起往西,在歸途上疾馳而去。走出五六裏外,只見南北兩面,旌旗飄拂,萬馬奔騰,往後回顧,似乎羅卜藏又趕上來了。三面敵,惟有全力而沖,希在對方南北兩面伏兵未會合以前,逃出「袋口」。否則就等於被封在口袋中,將有全軍覆滅之厄。
就這時,只見迎面又有一路人馬,滾滾而來,策零敦多布倒是一喜,只當去攔截羅卜藏歸途的那一千多人,回師相救。心裏這樣想著,不由得勒一勒韁繩,為的是讓馬蹄稍緩一緩,好看個仔細。
急切間哪看得清楚?金紅的殘暉,正面來,耀眼生花,出去是人是馬,無非一片黑影。而就在這眨眨眼的工夫,勢已經大變。不但清兵的左右兩翼,已將會師,而且發覺迎面衝來的竟是敵人——虎爾木的馬隊,退敵功,收軍回營,恰好填補了正面的缺口。
策零敦多布心知已經伏,對作戰,視線不佳;敵陣地,虛實不明;三面被圍,寡不敵眾,天時、地利、人和,都劣勢,看來只有突圍逃命了。
念頭在轉,子也轉了。策零敦多布心想,清軍都調遣在外,後路空虛;剛才敵的那支兵,追追打打逃逃,也是疲憊之師,不足為懼,倒不妨假奪圍以沖陣,說不定活捉延信,或者俘獲了新達賴,挾為人質,則反敗為勝,指顧間事。
起了這個僥倖的念頭,頓覺神一振,一叩馬腹,往前直衝,口中大喊「殺啊,殺啊」!
這重來的餘勇,一開頭倒也氣勢驚人。無奈延信勝算在握,十分沉著——看敵人沖了過來,第一道命令,穩守陣腳,不準妄;第二道命令,前列的弓箭手,單跪地,扣弦待命;第三道命令,火槍營與弩間隔排列;第四道命令,頭通鼓開槍,二通鼓弩,三通鼓放箭。
部署已定,將椎椎找到邊問道:「你知道不知道,火槍、弩、弓箭能打多遠?」
「當然知道。」
「好極!請你司鼓發令!」
椎椎欣然應命。他那一雙明察秋毫的碧眼,見不畏,向前看得非常清楚。預先估計好三條界線,等策零敦多布衝到第一條界線,立即將高舉著鼓槌的手往下一落,二十來面大鼓一齊驚天地似的響了起來,洋槍開火乒乒乓乓地,只見對方人仰馬翻,隊伍大。
策零敦多布卻不顧一切,依舊冒死前沖,到得第二條界線,弩又在椎椎的鼓聲指揮之下,一排一排地了出去。
這時三面合圍的清軍已經趕到,正好截住往回逃命的敵人;而回陣休息的羅卜藏,見此景,豈肯不湊這個熱鬧,自失立功的機會?斜刺里領兵衝來,前後夾擊,使得最後預備著的弓箭手,竟無用武之地了。
殺到天已暗,告一段落,延信吩咐收兵,清點戰果,敵人死傷兩千有餘,投降的亦有三千。自己這面的傷亡,只一百多人。可說大獲全勝,中不足的是,策零敦多布趁黑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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