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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第七章

第七章

很巧,也可以說是很不巧,就在趙士龍到京城的那天,劉瑾被捕了。

他是陝西興平人,本姓談,年輕時自己割掉了「那話兒」,投在一個姓劉的太監名下,宮當差,因而改姓為劉。那時是正德皇帝的祖父,憲宗化年間。

憲宗駕崩,傳位孝宗,這是位好皇帝,可惜壽命不長,做了十八年皇帝,只活到三十六歲。太子即位,改元正德,那時只有十五歲。

十五歲的正德皇帝,人極聰明,可惜心特重,是天字第一號的紈絝子弟。陪著他玩的有八個太監,名馬永、高、羅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張永,還有一個就是劉瑾。他的職司是專管鳴鐘撞鼓的「鐘鼓司」太監,地位極低,但因為得到皇帝的寵信,權勢漸盛,外面把這八名太監作「八虎」。

「八虎」每日陪著皇帝,不是調鷹走馬,踢球角力,就是輕歌妙舞,講求聲年皇帝不上念書,這樣荒唐下去,必昏君,因此朝中大臣,對「八虎」大為不滿。於是六部九卿,聯名上了一道奏章,細數「八虎」的罪惡,奏請皇帝「縛送法司,以消禍萌」。

小皇帝對這八個人已有,想到他們送法司治罪,或則殺頭,或則充軍,於心不忍,而且沒有這八個人陪他玩,他也不知道那種寂寞的日子如何打發,越想越害怕,竟致吃不下飯。

當然,「八虎」害怕得更厲害,但是計無所出,臣下們又天天催請置。皇帝無奈,只得派遣地位最高,可以代替皇帝理政務的「司禮監」王岳、李榮、范亨、徐智等人,到閣與大學士會議上奏。

會議的結果是,請照原議辦理,也就是將「八虎」送法司治罪。皇帝問到司禮監王岳,此人素剛直,一向討厭「八虎」引皇帝不務正業,所以支持閣的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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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忽然傳旨,召諸大臣宮。這就表示閣的覆奏,不曾批準,因為明朝的皇帝都是不大召見大臣的,覆奏上已說得很明白,若無疑問,只需批一個「是」,或者「依議」就可以了,不必傳旨召大臣宮。

果然,一進宮門,司禮監李榮手拿著六部九卿聯名的奏疏,宣達旨意。「有旨,諸大臣國,所言甚是。不過此八人自皇帝在東宮,就已侍候起居,不忍即置之於法。希大家不要得太,稍緩時日,皇帝自會加以置的。」

群臣相顧無言,只有一個忠心耿耿的老臣——戶部尚書韓文說話:「如今海民窮盜起,天災日增,這班小人還引導皇帝游宴舞慶,衰廢國政,我們列朝班,實在不能不說。」

「是的。」李榮把手裡的奏疏揚了揚,「諸公的話說得很懇切,皇上不是不明白,只不過希大家緩一緩,讓皇上辦他們的罪而已!」

「那麼,」吏部侍郎王鍪介面問道,「萬一皇上不辦又如何?」

「這在我!我是司禮監,對大家的奏章,當然會有代。」李榮指著自己的頸項說,「我脖子上又不曾裹著鐵,不怕砍腦袋?敢誤國事?」

這一下,就非辦不可了!「八虎」大起恐慌,自己請求「安置南京」——這是貶斥的表示,而閣議不許。司禮監王岳、范亨、徐智等人,亦站在閣這方面……因此,皇帝不能不依,就等第二天一早,便要降旨,將此八人逮捕下獄。

誰知就在這夜,事起了大變化,有個吏部尚書,名焦芳,是個無恥小人,他跟劉瑾好,連夜跑去告,於是劉瑾約集他的同黨,深宵寢宮,跪在榻前面,一齊放聲大哭,這一哭把皇帝的心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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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瑾看到皇帝的臉,方始進言:「害奴才們的是王岳。王岳是宮裡的人,反而跟外朝的閣勾結,他要把奴才們八個人趕走,才好限制皇上的出。再說調鷹走馬,於國事何損?如果司禮監得力,外朝又怎麼敢這樣子跋扈,一定要著皇上聽他們的話。」

皇帝原就覺得臣下得太厲害,一點面子都不講,心裡覺得異常委屈,此時聽了劉瑾的挑撥,然大怒,當時便命劉瑾掌司禮監——司禮監的頭腦;馬永提督「東廠」,谷大用提督「西廠」,掌管皇帝私人的爪牙。這些爪牙亦隨即奉了劉瑾的命令,逮捕王岳、范亨、徐智,發配到南京太祖陵寢服打掃的勞役。

到第二天百朝,才知一夜工夫,整個局面都翻過來了。閣大學士必須同司禮監合作才能理大政,既然劉瑾掌權,原來的大學士都知道干不下去,紛紛辭。皇帝聽了劉瑾的話,只留下一個比較知趣的李東,另外「閹黨」焦芳閣拜相。焦芳得意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派人追上王岳、范亨,取了他們的命;徐智則被痛揍一頓,打斷了一條手臂。

劉瑾一掌了權,正人君子,大遭其殃。凡是言上疏,規諫國是的,不是被殺,就是下獄。有個兵部主事,浙江餘姚人,名王守仁,學者稱「明先生」,因為上疏救一個姓戴的言,惹惱了劉瑾,劉瑾便假傳聖旨,杖責五十,打得死去活來,同時也降了,調為貴州龍場驛驛丞,那是個有去無還的蠻瘴之地。但是劉瑾還覺得不解恨,派了東廠的「番子」跟蹤,預備在路上找個方便之,下手殺了王守仁。可知劉瑾當時已掌大權,治理天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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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也正是趙士龍剛到京師的時候,第一步是要去見一個姓張的,名張文冕,是南直隸最富庶的松江地方人,本來是個市儈,因為犯了法,為南京兵部尚書何鑒抓住了要殺他,是衛虎幫了他的忙,找人埋伏在起解途中,半夜裡把他放了出來,逃匿無蹤。

一連好幾年沒有消息,忽然有一天,衛虎家裡來了兩名鮮怒馬的漂亮客人,看樣子是生意人,但神氣之間,頗有派。一見衛虎,便送上八土儀、一封書信,信是張文冕寫來的,幾年不見,他已經大為得意,投在「劉公公」門下,掌理文書,不忘舊,特地遣人致意。衛虎要走劉瑾的門路,就因為有張文冕這麼一個穿針引線的人在那裡。

趙士龍人雖能幹,京城裡是第一次來,看見「天子腳下」人煙稠,屋宇壯麗,有些自慚形穢。等在旅店裡住了下來,找到掌柜上,怯怯地問道:「劉公公府里有位掌理文書的張先生,不知道住在哪裡?」

凡是太監,都稱「公公」。宮裡的太監是有面子的,就上千也不止,所以掌柜的問道:「哪位劉公公,是哪一司,哪一局,還是哪座宮裡的?」

「是提督東廠的劉公公。」

原來是劉瑾,掌柜答道:「現在又不是提督東廠了,是提督廠。這位劉公公的府第,賽過王府,掌理文書的不知多。張又是個大姓,客,你說張先生,只怕不容易打聽!」

「是這位張先生!」趙士龍就把信拿了出來看。

「是這位張先生,噯,客,」那掌柜埋怨他,「你早把信拿出來,早就弄明白了,何必費話!」

「是!是!」趙士龍引咎自責,「是我不好。」

「不是這話,我不敢責備客,不過就事論事。好了,閑話說,你要問的這位張先生,是劉公公手下第一紅人,住在西城山時雍坊,李閣老衚衕,我派人領了你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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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極,好極,謝謝,謝謝!」

於是趙士龍恭冠,帶了禮——只是一簍筍乾,底下藏著二百兩金葉子,跟了小二直往李閣老衚衕而去。

一進衚衕,就看見有錦衛的番役,提著皮鞭,往來巡邏。店小二立刻站住腳說:「客,回去吧,今天見不著了。」

「怎麼呢?」

「一定是劉公公在張老爺那裡。」店小二說,「皇上把聖旨給劉公公擬,劉公公給張老爺擬,此刻是正在忙著呢。」

趙士龍一聽這話,又是憂愁又是喜。愁的是照此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見得著張文冕;喜的是張文冕有這麼大的權勢,一定可以救下衛虎。只要衛虎無事,連張華山在,一起都可免禍。不但免禍,有這樣一座靠山,以後升發財,真正是前程無量了。

眼前無法,唯有明天再來。第二天來了,門上看他小小一名巡檢,連理都不理他。趙士龍卑好語,總算搭上了話,但是依舊歸於無用,門上只說了一句:「今天沒有,明天再來!」

第二天再去撲了個空,第三天他候一候,第四天、第五天……每天都有話說,總而言之,要見張文冕一面,比上天還難。

趙士龍有些氣餒了,自然,更多的是著急,照這樣子,不知哪一天才能把「意思」達得到劉瑾那裡,說不定事就能辦功,亦歸於無用,因為夜長夢多,到那時候衛虎已經人頭落地了。

看他日日愁眉不展的樣子,掌柜的忍不住來探。趙士龍略略說了緣由,提到見不著張文冕的事,掌柜的問道:「客,你門包送了沒有?」

「門包,當然送了。」

「送了多?」

「十兩銀子。」趙士龍說,「門上也收下了。」

「收歸收,辦事歸辦事。十兩銀子是太了點,至多說句把話——」

「啊!」趙士龍大為詫異,「十兩銀子說句話?」

「對了。」掌柜的把張家門口的「行」告訴他,「十兩銀子至多說句把話;要想名字登門簿,至得五十兩。」

「登門簿無用。」趙士龍說,「張先生不知道我的名字。」

於是掌柜的指點了一番。

「多承指點,真是頓開茅塞。我就照你的辦法去做。」

趙士龍說的倒是真話,經此一點開了竅,當時便盤算得妥妥帖帖,到第二天一早,趕到張家。門上的看見他已經討厭了,自然沒好臉給他看。趙士龍趕從袖子里出一個沉甸甸的門包,送了上去。

「大爺!」他很恭恭敬敬地說,「一點小意思,送大爺買雙鞋穿!」

這是識趣的,門上的臉不同了,同時也知道他已經過高人指點,必已知道了這裡的規矩,倒不便收,怕紅包的數目與他的請託不符,收了下去,便費舌,因而先問一句:「你有什麼事?先說與我聽聽!」

「我有點菲儀,想請大爺遞一遞進去。」接著他把紅包放在桌上,「五十兩銀子,小意思。」

門上把紅包掂一掂——多分量一到手裡就有數,五十兩不錯。

「可以!」這下他說話很爽快了,「你把東西放下,等到晚上,我連門簿一起替你送上去。」

於是趙士龍就親自在門簿上登記,寫了「宿遷衛虎」的字樣,又把住註上,然後把那一簍封緘得極嚴的筍乾留下,又說了許多好話,才回旅店。

「辦妥了?」掌柜的問他。

「辦妥了。」趙士龍說,「若非你告訴我,我瞎撞一輩子也無用。」

「客安心等著好了。只要你那會友跟張老爺真有,必有回信;回信一到,我就來通知你吧!」

「好,好,拜託了。」

趙士龍心想,回信最快也得第二天早晨。自到京城以來,心裡沒有一刻輕鬆過,所以哪裡也不曾去得。此刻不妨忙裡閒,去觀一觀

於是,他一個人換了一便,揣上幾兩碎銀子,信步閑行,直逛到晚上才回店。一進門,就看見掌柜的如獲至寶般搶上來拉住了他。

「趙老爺,趙老爺,你真正我好找,你到哪裡去了?」

「怎麼?」看他的神氣如此急促,趙士龍心裡有些發慌,「出了什麼事?」

「喜事!」掌柜的說,「張老爺那裡派人來找會友,我告訴他衛老爺不曾來,來的是趙老爺,門簿上登的名字,就是趙老爺寫的。來的那人便說:『不管姓衛姓趙,府里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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