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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第9章

第9章

消息傳到潼關,所有的義軍首領——自然包括李靖在,都震了。

在李靖,迷惘多於焦慮,而警惕又多於迷惘。兵機不測,一的疏忽,可以造絕大的失敗。河東已經起兵,而且傳聞糧秣不繼,一心的指,就在長驅而潼關,就食於永倉。現在,他們全部希落空了——這不是一人一家的得失,十幾萬大軍,進退維谷,一旦潰敗,流落民間,河東一片清凈土,立刻就會糜爛。這責任在誰?

一想到此,李靖萬分不安。他自然不是沒有替河東的義軍想過,原來的打算,是等部署稍定,佔領永倉以後,先撥一部分糧食接濟李世民,然後等見了虯髯客,重新再研究合作的途徑。此刻,他發現自己錯了,錯在沒有能細想別人迫不及待的境!狗急了還要跳牆,十幾萬軍隊不得一飽,自然什麼事都會做得出來的。

但是,劉文靜的作風使他憤怒。他不以為別人的劫持張出塵,可以跟他的挾持王長諧能夠相提並論,他是出於無奈而採取的一條唯一能夠進潼關的路,但劉文靜可以舊事重提,先申述困難,請求合作或援助,於公於私,他是絕不會袖手的。這一點,劉文靜應該想得到,而竟出以劫持一個弱子的手段,是可鄙的、可恨的。

因此,當孫道士探詢他應該如何應付對方時,他斷然決然地答道:「不理他!」

「這不妥!」孫道士大不以為然,「這不是了事的態度。」

「且等一等再說。」李靖心中焦急,表面卻是沉著的,「劉文靜不會知道出塵要來,特意在半路上設下埋伏。無非發現出塵的蹤跡,臨時才打定的主意——這主意,李世民不會同意,他知道了,一定會把出塵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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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把握嗎?」

「有。」李靖毫不遲疑地答說,「李世民的格,我很清楚。再說,若非如此,這個人又有何足取?」

「但是,劉文靜的氣量,你也是知道的。」孫道士說,「三哥在太原耍了他一下;我在潼關又把丁全耍了;現在,你又把他到的食,奪了下來。劉文靜可是恨極了咱們,說不定就會遷怒到尊夫人頭上。萬一出了什麼子,悔恨莫及!」

「不要。」李靖搖搖頭,「劉文靜只聽一個人的話:李世民——他能控制得住他。」

「那麼,」孫道士只好這樣說了,「且等一天再說。」

這一晝夜的日子特別長,消息沉沉,李靖的判斷——李世民會送張出塵回來——無疑是錯了!

「怎麼辦?」孫道士問道,「還有半天的時間。明天中午,答覆的限期到了,該如何應付,得要拿個確定的辦法出來。」

李靖開始覺徵兆不好,心如麻,一時竟失去了他平日那種從容不迫而有決斷的長

「我看這樣,明天先答覆他們,說還要考慮,再請他們寬限兩天。」

「這怕不行。」李靖遲疑地答道,「他們快絕糧了,等不及的。」

「那就答應他們的要求吧?」

「不!」李靖搖搖頭,正要說下去,守衛的義軍,匆匆進來報告,虯髯客到了。

李靖和孫道士一齊迎了出去,彼此相見,憂喜雜,李靖搶上兩步,拱手說道:「三哥,幸不辱命。」

「你幹得好!」虯髯客握住他的手說,「失算的是我。」

接著,虯髯客又與孫道士寒暄道勞。李靖不知他何以自責,找一個空隙,口問道:「怎麼說失算?難道東面形勢不好?」

「東面——你指那方面?那裡依舊相持不下,我說失算,是不該讓一妹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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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李靖心想,張出塵被劫持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這對士氣多是個打擊;新近歸附的軍中,也難免有人會生異心,不管如何,在表面上要衝淡這一意外事件的嚴重。所以,他低低說了一句:「三哥,你該先去勞軍。」

虯髯客稍微想一想,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即作出愉快的神,忙不迭地答道:「是的,是的。咱們馬上就去。」

於是,從人牽來兩匹馬,虯髯客仍舊騎著他那匹健碩的黑衛,按轡徐行,到南北兩城及各山的駐區,向義軍及歸順的軍殷勤勞,附帶視察防務及重行編組的形。

這一個圈子轉下來,虯髯客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同時對李靖也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及完全不同的估價。他原以為李靖屬於策士之一流,運籌帷幄,獨擅勝場,偶爾率數勁卒,遂行奇襲,亦能憑他的機智,馬到功,至於大部隊的指揮,可能非其所長。

據實際的觀察,虯髯客才知道自己過去的想法錯了,李靖是大將之才,他不但能將兵,將將更有一套獨到的手法。每至一,當守將有所請示時,他的答覆,往往只有一兩句話,便能請示的人欣然意會而去。虯髯客平心靜氣地自我檢討,覺得他亦不能比李靖做得更好。

但是,他立即又有一種極其複雜的覺,彷彿欣喜,又彷彿失——失是對他自己,平生意氣自喜,立志要為天下第一流人中的第一位。而過去,曾輸李世民一籌;現在,李靖又有凌駕他而上之的模樣。他的「第一的第一」的志向,勢將為可笑的虛願。

這樣想得深了些,他為自己悲哀的覺,便也更分明了。忽然,靈一閃,彷彿覺得他可以做一件出人頭地、人所難能的大舉。然而那到底是怎麼個舉?他無法說得出來。那一念來得太快,等他想要抓住它時,它已逃逸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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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都尉署中,進李靖的私室,他們才談到張出塵。虯髯客說他是特為趕來的,剛要領兵出發,驟聞生變,一切計劃都擱置了,他特彆強調,現在是救人第一。

隨後,李靖陳述他的看法,他相信李世民會把張出塵送回來。在虯髯客面前,他仍舊堅持這一看法——事實上,他不能不如此堅持,因為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救妻子出險,唯有等待著奇跡出現。

「藥師!」虯髯客說,「你一向是很冷靜的,事牽涉到一妹,由於太關心的緣故,便有些了。事實很明顯地擺在那裡,劉文靜如非事出無奈,不會出此不明的手段。李世民自然不會贊,可是他能說劉文靜不對,自把一妹送回來嗎?一個極現實的危機擺在那裡,十幾萬人張著等著,李世民拿不出解決的辦法,卻又把部下想出來的解決辦法打消了,請問,他何以服眾?」

李靖不答。他為李世民設地想一想,也認為不能不這樣做。

「統兵之難,就在這裡,有時不得不替部下負責。這,你當然很明白。」虯髯客又說。

李靖自然明白,他也明白虯髯客的意思,為了義氣,不惜委曲求全。但是用兵的強弱,往往就是意志的考驗,誰能堅持到底,誰就佔上風,而他,此刻正在痛苦地堅持。

「藥師,一個人必得有承認失敗的勇氣,才有重振旗鼓的可能。眼前是一大頓挫,該儘快收拾,收拾好了,重新來過。」

「三哥的意思是接對方的條件?」

「舍此別無他途。」虯髯客又說,「你不是本來就贊跟李家父子合作的嗎?」

「不錯,我本來贊合作。但此刻不行。」李靖憤然作,「在對等的地位上才可以談合作。挾持之下,侈言合作,不過自欺而已。這幾近投降的事,我李靖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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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別鬧意氣!大局為重。」

「這不是鬧意氣,我正是為了大局。在潼關我是統帥,可是潼關不是我一人拿下來的,我不能為救我的妻子,把弟兄們辛苦得來的戰果,平白與人分。而且這不盡止於拱手讓人,而是一種屈辱,我不能弟兄們為出塵而蒙。」

這番義正詞嚴的話,在虯髯客聽來,多是起反的,覺得他是在唱高調,於是,口說出一句話:「如果你覺得你的境為難,那好辦,我先解除你的兵權!」

李靖臉微變,但旋即明白,虯髯客出於善意,因而振長揖:「三哥全我跟出塵,恩不盡。不過大丈夫行藏出,貴乎明磊落,進退之間,不可毫茍且。我從現在起,就將兵權奉還三哥,聽憑三哥置。如果出塵能險,我夫婦買山偕,從此不問世事。為了兒,放棄責任,在我是慚愧痛心的,然而事出無奈,也只好抱慚終了。」

局面有些鬧僵了!虯髯客看到李靖這樣表示,越發敬,但苦於無法轉圜,煩得不住手吸氣,好久,嘆口氣說:「藥師,我悔恨莫及!」

「怎麼?」李靖皺著眉間。

「一妹急著要趕到你這裡來,我不該冒冒失失慫恿快走。到底不懂用兵之道,而我應該想到河東部隊制於潼關,可能有所作。這稍微想一想,就可明白,可是我竟未想,一念之差,陷害了……」

「三哥,」李靖大聲打斷他的話說,「你不必自責如此。死生有命,誰也害不了誰!」

「不!」虯髯客激地說,「我心裡難。藥師,你一定得聽我的話,把一妹快接回來,我才能安心。」停了一下,他又說,「我是個孤兒,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年以後,走南闖北,倒是結了不好朋友,可是朋友到底是朋友,自從認了一妹,我才覺得我不是世間最孤單的一個人,原來我也有至親骨。我自己私下立過心愿,為了一妹,我什麼都可以犧牲。你,你們是夫婦,難道,你也不肯像我這樣犧牲一點點嗎?」

這話說得李靖滿心委屈,卻又難以分辯,憋了半天,出一句話:「如果三哥肯早聽我一句話,跟李世民合作,就不會有今天的為難了。」

「你知道的,我不甘屈居人下。」

「那麼,今天又如何呢?」

「我說過,為了一妹,我什麼都可以犧牲。」他眼睛著空中閃爍著,漸漸出一種非常奇異而無法究詰其意義的微笑。

李靖不能不,但要他放棄二十年來自我砥礪而的軍人的氣節,以及兵學的修養,可是件極其為難的事。想了半天,總覺得此一刻還不是下最後決心的時候,因即說道:「限期在明天中午。到時候再說吧!」

到了限期會有什麼辦法呢?他茫然地一點點頭緒都想不出來。

虯髯客卻是個最善於自我排遣的人,眼前既無善策,且先拋開再說。召集義軍,斟酒相勞。席間報告了些前線的況,他心裡對李非常不滿,此時並無一句譴責的話,只以樂觀的口吻推論,由於潼關的變化,膠著的形勢,將被打破。同時又斷言,三年之,天下可以大定,要過足食的太平日子,自然不是一下子可以辦到,但是,那必是使人樂於刻苦的有希的日子。

酒酣耳熱之際,虯髯客拔劍起舞,高著漢高祖的「大風歌」。舞訖,在義軍將領的歡呼聲中,徐徐收劍,取一杯酒,瀝在階前,指自誓:「皇天后土,鑒我微衷,如漢高『分我一杯羹』的用心,雖得天下,我亦不為。」

滿座愕然,唯有李靖覺得刺心。此外,就是孫道士看出一點因由,他怕虯髯客再說出什麼人驚疑的話來,輾轉傳猜,足以打擊士氣,於是趕攔在前面說道:「三哥有醉意了,去安息吧。」

虯髯客閉著眼點一點頭,然後張眼拱手:「各位寬飲,我先告退。」

等他一走,大家也都散了。孫道士陪著李靖來到西院臥室,只聽鼾聲如雷,虯髯客已睡得很沉了。

東面李靖的臥室,孫道士站住腳,躊躇了一下說:「藥師,你總有個主意吧?拖延著總不是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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