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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第四章

第四章

耶律斜軫也看出疑竇來了。「你看,旗子不多,而且極不整齊,只怕是疑兵!」他說,「我看不必理他們。」

「不然。」哈依利大搖其頭,「疑兵也是兵。旗子不會憑空而生,總有人上去的。現在就看他兵有多,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一時無法追究,只有派人去打探。倒是兵有多,先得判斷正確,才好想應付的計策。」

「表面來看,似乎不多。不過兵法是虛者實之,實者虛之,不能不防。」

照這樣說來,宋軍似乎有意藏在森林箐之中。耶律斜軫細想一想,不以為然。「倘或對方的兵力足夠,為什麼不就手?」他說,「易地而,我如果有千把兵在手裏,居高臨下,攻其不備,早就下手了。」

「這話倒也是。不過兵法是多算勝,算不勝,總要算無策才是。」

對這話,耶律斜軫很不佩服。用兵無萬全之策,爭取時機,更往往是勝敗的關鍵。陣前接敵,先下手為強,等慢慢盤算停當,方在調兵遣將之際,敵人已大舉而至,試問倉促之間,如何抵擋?

因此,耶律斜軫斷然決然地說:「我料定敵人只是數疑兵,我不但要破他的疑兵,還要找出他們的來路,出奇兵反擊。」

哈依利原是有名無實的軍師,聽耶律斜軫這一說,見機而作,連連答說:「出奇兵反擊這一著,高明之至。就請將軍派人吧!」

派人派多,卻費躊躇,了不管用,多了又徒耗兵力,也怕宋軍聲東擊西,由山正途來攻擊,未免影響防務。

「我看這樣吧!」哈依利說,「我們燒他一燒,讓對方存不住,非面不可。」

計倒是一條好計,但是,這幾日風向不定,一燒林子,如果火焰回卷,變惹火自焚,卻不能不加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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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計緩一緩。」耶律斜軫說,「先派斥堠。」

派出四名斥堠上山搜索。哈依利想到另一的敵人。「將軍,」他提醒耶律斜軫,「敵人四勢不宜弄得過於複雜,被困的那些蠻子,送他們『回老家』吧?」

被困的「蠻子」就是何慶奇和他的兩百名士兵。當趙如山突圍往回走時,何慶奇戰而前,被耶律斜軫一條絕路。那地方作葫蘆峪,大小兩谷,一徑中通,南口極寬,北口卻是一座關隘,就葫蘆關。何慶奇一圈套,南北兩面為耶律斜軫派兵扼守,真是翅難飛了。

如果耶律斜軫要想殲滅這批敵人,一個也逃不了,但是,他不想這麼做。耶律斜軫因為敵烈已被陣斬,料想南下援助北漢,必是自己接替先鋒之任。如果援太原有功,擊退宋師,看形可以乘勝追擊,那時帳下就需要一批悉中原地形的漢人,作為嚮導。倘能將這批人收服,眼前雖無多大用,將來一定得力。因而下令,對於葫蘆峪中的宋軍,只是監視,不準攻擊。不但如此,還從四周高山上拋下乾糧,接濟敵人,作用是想「以德服人」敵軍,束手投降。

但是,他估計錯了!何慶奇抱著必死之心,不但不肯投降,甚至估計到絕無生還之,恥食敵人的糧食,打算絕粒殉國。

他的部下卻不會個個有像他那樣的想法,事實上,那種想法,也是並不高明的。高明的做法是苦撐待援,若能夠自己找出一條生路來,當然更好。

在左右苦勸之下,何慶奇恢復了飲食,同時也激起了死中求活的雄心。勘察地形,認為移北面的大谷,比小谷中有利。因為大谷的北面是葫蘆關,南面通小谷的路,是一段窄徑,兩面都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形勢,自己固然很難困,敵人卻也不易攻。而谷中有泉水,有果木,也有獐兔之類的野,很可以堅守一段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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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立即照行。他們在黑夜中悄然移,由小谷進大谷。趁月連夜構築工事,砍倒樹木,將葫蘆關由北面直下的一條不容並馬的山路堵住。同時找蔽之,埋伏弓箭手,日夜戒備。

葫蘆關上駐紮的契丹兵並不多,因為這不是防守的要地,不過作為一觀察各種況的「臺」而已。等他們發現通往谷中的路徑已被塞住,明顯地形了敵對之勢時,不由得大為張,立刻飛報耶律斜軫。

監視南口的契丹兵,亦已發覺宋軍移轉進,據險而守,同時向上呈報。耶律斜軫頗意外,但同時想到,這名宋將的鬥志甚旺,計謀甚多,反而越發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蓄志要收為己用。

於是他由軍師哈依利陪著,策馬巡視葫蘆峪。大谷四面高山,圍著里許方圓一片斜坡地,真箇形如釜底,只有東南方向山腳凹,天然蔭蔽,兩百多人就藏在那裏面。

「軍師!」耶律斜軫問,「你看如何?」

「釜底遊魂,命在旦夕。」

「那倒也不盡然。」耶律斜軫用馬鞭指著一道飛瀑,和奔竄的野兔說道,「有這些東西,一時困不死他們,還得想法子他們出來。」

「那也容易。」哈依利說,「在葫蘆關這面放一把火,敞開南口,濃煙把他們熏也熏出來了。」

「這是最後一計。」耶律斜軫生怕敵人願自焚,不肯投降,搖搖頭說,「我覺得不如困。」

「請問,何謂困?」

「稍停即知。」耶律斜軫下令,「派一隊人,守在這裏,看住敵人,每天早晚兩次,須有報告。」

他駐馬之在大谷西北,地勢最高,視界寬闊,不但正對著宋軍藏,而且谷中大部分地區,都在監視之下,確是一個可以掌握敵人態的好「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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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署已定,他從葫蘆關繞了過去,循著水聲,行到東面,尋著了飛瀑的源頭——其實是山泉彙集之,一汪深潭,西面有個丈許寬的缺口。眾流奔赴,注深潭,然後由西面缺口流降,為飛瀑。

「你看,」耶律斜軫指著西面說,「倘能將那個口子塞住,就是斷了下面的水道,腹飢易忍,口難當,不怕他不投降。」

原來這就是困。「妙!妙!」哈依利拊掌笑道,「用兵之奇,真不可及。」

「你休得意。工程也還不輕。」

不過是堵塞流降的缺口,並無用,因為山泉流滿潭,向外漫溢,仍舊會向較低的西面流下去。所以必須另外開鑿一條口子。「人往高爬,水往低流」,這個口子必須開得比西面低才管用。

工程不算小,好的是人多。耶律斜軫調來兩百「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的「將作」士兵,相度地形,鋤耙齊施,要不了半天工夫,就在東北面鑿開一條深,作為潭水下瀉的引道。最後在潭邊敲開一條口子,但見一道泉水,如白龍似的直瀉而下,噴珠濺玉,水聲嘩嘩,頗為壯觀。

在大谷中,何慶奇和他的士兵卻還不知究竟。他們藏在東南面的山中,目只注視著西北山峰上的契丹哨兵,掘潭的工程在他們背後山峰上進行,自下上,視線阻隔,怎麼樣也不能發現。只是每個人都突然有了一種似乎了點什麼東西的覺。

何慶奇靜下心來思索,是了什麼東西?他還未想到,卻已有人發現。

「怎麼回事?」是很驚惶的聲音,「瀑布不見了!」

這才恍然大悟,了的那點東西,就是瀑布的響聲。何慶奇急忙奔出去探,果然,日夜可見的那條「白練」,銷聲匿跡,只留下一條多年來被瀑布沖刷得瘦骨嶙峋的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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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原因使得瀑布消失?這時候無暇去思索。何慶奇首先想到的是從此將無水可飲。這是要命的事,得要趕快想辦法。

看到山腳下坎坷不平的窪塘中的積水,他猛然省悟,立即下令:「拿水壺,找所有可以盛水的東西,把水留起來!」

於是各人把水壺取來,盛足了水,並且俯下去,飽飲一頓,再牽馬來飲。這些形,都在西北監視的契丹兵的眼中,當夜換班回去就報告了耶律斜軫。

「諒他們每人一壺水,能維持得幾時?而況人還可以忍,馬又如何忍得?」耶律斜軫極有信心地說,「不出三日,包管他們投降。」

何慶奇也是這麼在想,最多只能維持三日。如果這三日之中不能困,自己是決定以死殉國了,不過對部下士兵,又何忍要求他們隨自己同樣行

到晚來月如銀,何慶奇帶著一名衛士在谷中徘徊,心裏極,茫然地無法集中思慮。夜漸深、心漸靜,他不由得想到趙如山,不知可曾安然回到自己陣地?

一個人想不,只好跟衛士談談。這名衛士是何慶奇當年在江淮作戰,從戰火流離中收養的一名孤兒,那年是寅年,便他小虎,沒有姓便姓了何慶奇的姓。實際上何慶奇並無妻室,真把何小虎當兒子一樣,寸步不離,上陣也是「父子兵」。

「小虎,」他問,「你看趙如山『到家』了沒有?」

「我看是到了。」

「怎麼呢?」何慶奇問,「你是從哪裏看出來的?」

「趙如山是去通知後面的弟兄,擋住他們不要中伏。後面的弟兄一定被擋住了,這就見得趙如山已經『到家』。」

「那麼,你又怎麼知道後面的弟兄被擋住了呢?」

「沒有擋住,一定要進攻;進攻一定會中伏,吃敗仗;吃敗仗就一定會有人被俘。」何小虎接著又說,「敵人現在要爺投降,如果有人被俘,他們一定會讓被俘的人來勸。爺,你想是不是呢?」

用俘虜招降,原是戰陣之中的通例。何慶奇聽得何小虎的分析,心中的疑團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是無限的喜悅——小虎才十六歲,不道理路如此清楚,料事如此徹,好好培養,將來是干城之選,大將之才。

這一轉念間,何慶奇神大振,覺得就是為了培植何小虎,也必須死中求生,再活下去。「小虎,」他興地說,「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們再往下想:趙如山回去,見著了熊將軍會怎麼樣?」

「拿熊將軍跟爺的來說,一定會派人來救。」

「這——」是派大隊人馬赴援,還是選取死士,深敵陣?如果是前者,大違自己的本心;倘是後者,深山遼闊,哪裏去找?何慶奇搖搖頭說,「難!」

「爺!」何小虎突然喊了一聲,急促而微帶氣地說,「你看!這條瀑布流過的坡道,凹凸不平,倒有落腳的地方。」

果然!是一條路!何慶奇先不答他的話,閉著,先朝前面凝視了好一會兒,又回,西北峰頂上,影影綽綽一條人影,正是日夜在監視的契丹兵。

現在有一條路、一個障礙並列在眼前。這條瀑布流經的坡道,是敵人意想不到的;由此,神不知、鬼不覺,必定可以避去敵人的追擊。但是,如何能夠讓兩百人困,而不為西北山峰敵人的監視哨所發現?障礙就在這裏。

「你想得倒不錯。」何慶奇對何小虎講話的態度改變了。從前只能拿他當個大孩子,發號施令,只讓他照辦就是,此刻卻是用商量甚至請教的語氣,「你想想,怎麼能瞞過那面山上的耳目?」

「很容易!拿他們幹掉就是。」

消除障礙最直截了當的辦法,就是將障礙剷平,或者移走。他的話是對了,但口氣太輕率,何慶奇未免不悅。

「你倒說得輕鬆!年紀輕輕的,不可以浮而不實!」

何小虎到底還是個大孩子,臉皮薄,了何慶奇的責備,雖沒有第三人在場,依然漲得滿面通紅。

能愧悔,就會改過。何慶奇反倒有些歉然,放緩了聲音說:「能幹掉他們自然最好。不過,怎樣下手呢?你該仔細想一想,提出一套可以行得通的辦法,那才是中規中矩、可以擔當得起責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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