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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第七章

第七章

日落時分,一切都平靜了,在崖頂窺探的何小虎大不解:「這是怎麼回事?」

「撤退了!」林震答道,「一定是撤退了。」

「為什麼呢?無故退師,只怕另有計謀。」

「不見得。」林震搖搖頭,「事很費解,不知道為什麼撤退。只是不見得另有計謀,看樣子不像。」

「我們呢?」刀卜問道,「該怎麼辦?」

「當然下山。」林震向前平,一紅日,正在對面,金,幾乎無法睜眼,也就看不清對澗的靜了。

「我們只怕過不去。」刀卜說道,「何將軍他們不曉得敵人已經撤退,不敢過來,聯絡不上。」

「不要,我有辦法。」

何小虎的辦法是弄些碎枝青草,生起一堆火,讓白煙裊裊而升,作為信號。接著便下了崖壁,在渡澗之登岸。

蒼茫中,三四條人影漸行漸近。隔澗相呼,何小虎歡然喊道:「爺!契丹兵走了!」

於是重新協力架起繩橋。何慶奇首先渡澗,細問經過,驚喜之餘,又似乎不大相信,自語似的說:「真的撤了嗎?為什麼?」

誰也不能回答這個疑問。要問自己的是:此刻能做些什麼?大家的意見都相同:應該接收遼軍所下的營地,並且徹底做個搜索。

「兵不厭詐。」林震格外細心,提出警告,「我們必得留心伏兵。」

這也是可能的,所以何慶奇將隊伍拉長,只單行前進,防備著遇到伏兵,損失不致太重。

因此,走得就慢了,約莫起更時分,才到達遼軍的營地。空的一大片,零零留著好些帶不走的輜重,居然還有糧食,確是可喜之事。何慶奇下令休息,分配餘糧,飽餐了再定行止。

這時月亮已從雲端顯,清映照殘壘,別有一凄涼的意味。何慶奇心裡的事很多,一樁樁想過去,認為最要的是要跟熊大行儘快取得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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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做的事很多,今天夜裡就要手。」他跟孫炎星說,「你看,通知熊將軍,走哪條路最快?」

「有兩條路。如果有馬,當然走大路來得快,不然就從九曲走。」

「我們找一找看,也許有契丹散失了沒有帶走的馬。」

「是!」孫炎星立刻派出已經吃完飯的一隊弟兄,到附近去尋找。

「其次是朱副軍頭,不知道回到了葫蘆關沒有?昨天突襲的傷亡如何?」何慶奇說,「此人勇猛過人,但願他安然回來。」

「這也要趕去聯絡。」林震介面答說,「葫蘆關、九曲口都還有人,是繼續留守,還是都集中到這裡來?要請將軍先定了宗旨,才好部署。」

「我看要有數人留守,其餘的都集中到這裡來,等與熊將軍聯絡上了再說。」

「既然如此,我去走一趟。」林震說,「我從葫蘆峪穿過去,順便沿路搜索,只怕還有許多陣亡的忠骸未埋,要好好理。」

「正是!」何慶奇說,「我們要仔仔細細清查戰果,不可埋沒了烈士的功勛。」

就在這時候天忽然變了,濃雲悄悄地湧現,倏忽之間,遮沒了一皓月,風聲大作,搖撼著滿山的樹木,如海濤一般,隨著風向起伏不定,而且飛沙走石,得人必須找地方躲避。

一切計劃都必須停頓了,何慶奇下令,各自尋覓自己認為適當的地方去休息。這等於解散,軍令在這一夜已不適用。此是極危險的一種措施,倘或有敵人暗算,將無從抵抗。然而,除此以外,也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大家都太疲乏了,而且也沒有一切宿營的裝備,唯有各人自便,自己負責自己的生命安全。

何慶奇的親近衛兵,找到了一,其實是崖壁下凹進去的一方平地,約有兩丈深,五丈長,可以遮蔽風雨——雨,總算還好,只飄了一陣,旋即停住。而天依然暗,風勢依然甚烈,能有這樣一地方休息,應該算是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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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慶奇將孫炎星、林震、張老憨都招呼在一起。雖然個個筋疲力盡,但九死一生,赤手空拳撐持出這樣一個意外勝利的局面,都興得睡不著。

彼此回憶著各人的經歷,歡喜中有慨,慨中有辛酸,而辛酸中有安。何慶奇忽然問道:「一個人平時看作最平淡無奇的東西,到了某一個時候,會看得異乎尋常的寶貴,甚至是心裡唯一所想得到的東西。你們有沒有這種覺?」

「有的。」林震答道,「睡覺是最平淡無奇的事,每天的例行公事,但是,我現在就在想,如果可能,我要睡它一個月,願飯都不吃。」

「我不同。」孫炎星說,「我要吃了睡,睡了吃,一直這樣子下去。」

大家都笑了。「這就像乞兒的說法。」何慶奇說,「第一個只要睡;第二個吃了睡、睡了吃;第三個說,哪裡來的睡的工夫?只是吃個不停。我卻不是這麼想,我說的是筆墨紙硯,這不是最平淡無奇的東西?可是我現在非常需要。我要將這一帶的形勢畫圖,記明山川道路的大小、深淺、長短,帶回去奏報朝廷,將來設關布卡,派兵駐守,北契丹,南保華夏,拓展大宋的疆土。這才是不朽的盛業。」

「這也不難!」張老憨說,「我知道這附近有座道觀,那裡一定有筆硯,明天去借一副來好了。」

正談到這裡,聽得馬嘶的聲音,大家都是神一振,側耳靜聽。馬蹄聲近,然後靜止下來,不久就見何小虎來複命,說是找到兩匹馬,但都傷了,一匹傷在馬,一匹馬足傷,經過包紮,勉強可騎,但走長路卻不行。

「不行就算了!明天選派善走的人回去報信,此刻大家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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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雖是平靜無事,但因況到底不明,所以都不能酣然睡。及至天已明,料知不會再有任何危險,反倒睡意侵襲,因而何慶奇等人都大大地睡了一覺,直到午牌時分,方始醒來。只覺得飢腸轆轆,從未有這樣過。

「照說應該有一場慶功宴,只是沒有什麼吃的東西,只好將就。」何慶奇說,「先塞飽肚子,還有許多事要辦。」說到這裡,四顧不見林震,便即問道:「林震呢?」

「到葫蘆關去了。」何小虎答道,「臨走留下話,日落以前趕回來。」

「那面就給他了。我們商量這裡的事。」

於是一面吃飯,一面商議善後。決定何慶奇帶隊回白馬嶺,留下孫炎星守護這條契丹侵的大路,並先遣派專差,將這裡的形去報告熊大行,希從速接濟。

「這個專差派誰?又要走得快,又要了解全盤況,我看——」孫炎星拿眼著何小虎。

何小虎餘勇可賈,毅然答道:「我去!」

「你去也好。再要找個人做伴。」何慶奇已知道他的心意,「你問問楊信看!」

「對!」孫炎星是楊信的直屬長,不需徵求本人同意,他就可做主,「我派楊信陪你去。有些形只有楊信知道,你們兩個人合在一起,就沒有不了解的況,不管熊將軍問到什麼,都能回答,再好不過了。」

於是將楊信去傳喚了來,當面代任務:「你們跟熊將軍說,契丹退兵的況不明,防他們要捲土重來。作速遣派銳加強防務,多運糧食、弩箭,越快越多越好。你們一路也要小心。到了熊將軍那裡就不要再回來了。」

等何小虎和楊信出發以後,何慶奇托張老憨到附近的一座清虛觀去借了筆硯來,與孫炎星將附近的形勢,細細地畫好一張圖,日落方始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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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震如言而回,夕影裡帶來兩副用竹竿繩索編製的擔架,上面躺著的,一個是朱副軍頭,一個是趙如山。

相見之下,恍同隔世。何慶奇兩頭招呼,不能從容細問,只知道趙如山一行六人,因為又要繞道避開遼兵,路程卻又不,沿路遭墜澗、遇虎、迷路、絕糧之厄,六個人死了一半;另外一半,也有兩個了傷,得能相遇,真是天佑。趙如山自己是為救同伴,摔傷了一條膀子,一面說話,一面疼得額上的汗珠如黃豆般大。

朱副軍頭是撤退時,腳上的筋扭傷了,不不大疼,一疼起來,真能暈死過去。不過他的神很好,談起頭一天夜裡突襲遼營,「砸鍋」的惡作劇,不由得笑容滿面。提到傷亡的弟兄,卻又潸然落淚——他的人回來了一半,犧牲不能說不重。

「恤亡、救傷、生三件大事,救傷當先。」何慶奇問道,「可有什麼比較安穩的地方,能讓傷重的人,安頓下來?」

「有!」張老憨很快地回答,「現有個地方,而且現有個醫士。」

「那太好了!」何慶奇急急問道,「什麼地方?此刻就把他們兩位送了去。」

「清虛觀!」張老憨答道,「清虛觀的老道一定會治傷。我在他雲房裡看到,掛著大大小小的葯葫蘆,總有二三十個。」

「那就這樣,請你引路,我去拜訪那位道長,當面求他,擔架隨後抬了來。另外再查一查,有哪些人傷?重傷的有多?一客不煩二主,都請那位道長醫治。」

說罷,便即行。張老憨引路,彎彎曲曲,行過里把路的山道,只見山窮之,一轉之間,豁然開朗,一大片松林中有一座小小的道觀。天將黑,有燈。張老憨上前叩開了門,出迎的正是清虛觀的老道,銀髯飄拂,清癯如鶴,何慶奇肅然起敬,而且因為有求於人,所以當門下拜。

「不敢,不敢!」老道一面還禮,一面問張老憨,「這位是?」

「這位是何將軍,特來拜訪。」

「請進來,請進來!」老道看到後面的兩副擔架,便又問道,「那兩位想來是作戰傷了的?」

「正是!」何慶奇答道,「要請道長慈悲。」

「等我看看,先抬進來。」

那位道長,熱心異常,一切不顧,先忙著治病。自然是先替趙如山診治。洗凈創口,敷了制的傷葯,病人立刻就覺得痛楚大減,長長地吁口氣說:「我的媽,總算得住了!」

話是如此,聲音卻斷斷續續,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不要說話,保存元氣。」那道長接著替他診脈,點點頭說道,「傷倒不重,外甚深,只為子壯健,又提著一口氣,未曾發作。要發作起來,厲害得很。」

一面說,一面便喊那兒,準備煎藥。自己就取下大大小小的葫蘆,東撮一把,西倒一些,弄了一大堆草藥,置瓦罐,註上山泉,在廊下用松枝柴煎煮。

忙完了這些,接著又替朱副軍頭療傷。問知究竟,看了傷,那道長笑道:「軍爺,你是要慢慢好,還是一下子好?」

「自然是一下子好。」

「我也知道一下子好的好,只怕你不了痛苦。」

朱副軍頭向來是勇猛如虎的,而且亦以「國法以外無所畏」自詡,聽得這話不大服氣,不在乎地笑笑:「道長,不要,你試試看!」

「這不是試得來的玩意,如果半途而廢,反致殘疾。你真的得了?」

「死且不怕,還怕什麼?」

「道長,」何慶奇也說,「我這位朱老弟不在乎,你就手吧!」

那道長點點頭。「請你看住。」他向何慶奇叮囑,「休讓他彈。」

「是的!」

何慶奇口中這樣答應,卻不知他要做什麼。定睛凝視,只見那道長提起傷足,輕輕著,到後來越越重。朱副軍頭額上見汗,牙關漸,神態也渾不似先前那樣輕鬆自如了。

「怎麼樣?」何慶奇問他。

「還可以。」

「早得很哩!」道長介面,「將軍,請你把他的上半撳住。」

何慶奇依言而行。道長的推拿也越發上勁,連他自己都是滿頭大汗,朱副軍頭的疼痛也就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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