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軍令虎符

而在大樑諸多書商鋪子裡，關於蕭王殿下的傳說遠不止於此，除了戰馬化麒麟，長刀變猛虎，還有狐貍報恩、沙蚌吐珠，以及打仗打到一半，天上突然就飄下一群仙，帶領大樑將士變荒漠為綠洲，齊心協力耕田挑水，種完蟠桃種高粱，一年更比一年強——雖然節走向稍顯迷離，但無妨，百姓就看仙下凡。

季燕然清嗓子：“就沒有正正經經講我是如何廝殺戰場，所向披靡的？”

“有啊。”雲倚風單手撐著腦袋，在燈下閑閑看他，“但王爺先前不是暗中派人，將這類話本都收回去燒了嗎，秀才們得了警告，嚇得連門都不敢出，哪裡還有膽子再接著寫？”

他說得雲淡風輕，季燕然卻險些被茶水嗆到。

忘了，此人是風雨門門主。

別人記武功笈，他記蒜皮。

唱不得戲。

雲倚風卻不打算到此為止，眉微微一挑：“咦，王爺怎麼不說話了？”

他眼眸本就清澈靈，此時加上幾分促狹，更顯黑白分明，惹人牙。橫豎戲臺已經被拆，季燕然乾脆破罐子破摔，手將人拉到前：“燒乾淨了嗎？”

雲倚風提醒：“向風雨門買消息，是要付銀子的。”

季燕然上並無值錢什，但見他眼底帶笑，便無論如何也不想落下風，最後索褪下黑玉扳指放到他掌心：“說。”

“燒乾淨了。”雲倚風後退一步，“王爺放心，我聽說此事後好奇，原想尋兩本看看，結果一頁紙都沒找著。”

他掂了掂手中扳指，又對著燭火細看：“翠帶虎紋，這可是值錢貨。”

“自然值錢。”季燕然道，“這是漠北軍的軍令虎符，憑它便能調兵遣將。”

雲倚風爽快塞回袖中：“多謝王爺。”

季燕然悶，瞪大眼睛道：“你還真敢收啊？”

“為何不敢？”雲倚風奇怪，“這是王爺自己要送我的。”

季燕然腦仁子嗡嗡響，手拍拍桌子：“別鬧，快還我。”

“不。”雲倚風轉往室走。

眼見漠北數十萬大軍被他揣進了兜，季燕然哭笑不得，縱上前想要奪回，雲倚風卻反應極快，腳下如踏破淩波，只輕巧一閃就站在了院中，一白似霜，一雙星眸耀耀。

還得意。

季燕然驚訝道：“金掌門怎麼來了？”

雲倚風微微一愣，回頭。

大門口並沒有人，後倒是刮來一道淩厲疾風。季燕然單手握住他的肩膀，剛想將人制在懷裡，雲倚風卻已經屈踢了過來，打法又流氓又兇悍，專攻下三路，惦記著王爺的靴子值錢，理直氣壯踩了能有七八下。

季燕然後撤兩步，識趣舉手：“好好，我認輸。”

雲倚風道：“烏。”

季燕然不解：“什麼？”

雲倚風指指遠：“金滿林當真被你念來了。”

季燕然：“……”

此時已近深夜，金家父子冒雪登門，顯然不會是為了閒聊。

雲倚風泡來熱茶，又將燭火撥得更亮了些。

金滿林也沒有客套，一坐下就開門見山道：“這接二連三的命案，一樁比一樁來得蹊蹺詭異，我知道二位定然懷疑過我們父子，實不相瞞，我與煥兒也曾懷疑過雲門主與季俠，但一直這麼下去總不是辦法，得儘快找出幕後真兇才行。”

雲倚風問：“那金掌門有何想法？”

“我們當真沒有殺人，也信二位不是兇手。”金滿林道，“失蹤的岳之華功夫稀鬆，剩下一個聒噪丫頭，我雖厭惡，卻也不認為能有這麼大的能耐。”

雲倚風猜測：“所以金掌門覺得是暮雪？”

金滿林點頭：“世間會無緣無故殺人的，只有殺手。”

“說不通啊。”季燕然站在雲倚風後，“大家都是被嶽名威騙上來的，若他想殺，只要在賞雪閣中佈滿轟天雷，哪裡還有你我的活路，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金滿林結滾，言又止。

雲倚風看出他的心思：“金掌門有話不妨直說，生死攸關的事，遮掩不得。”

金煥亦在旁勸道：“都到了這種時候，爹就別再瞞了。”

金滿林額上滲出汗滴，看起來極為懼怕，過了半晌才道：“雲門主聽說過‘鬼宅’嗎？”

季燕然暗自皺眉，這玩意可不像什麼吉祥如意的好東西，果然，雲倚風也面一變：“金掌門的意思，嶽名威是要用我們的命，來養一座宅？”

金滿林道：“正是。”

說這話時，他已臉蒼白。季燕然卻依舊聽得一頭霧水，於是追問：“那究竟是什麼？”

“巫蠱。”雲倚風解釋，“簡而言之，就是要將我們變家養小鬼，生生世世鎖在此，替他旺運守財，侍奉先祖。”

季燕然角一：“想得還。”

幾十年前，江湖中經常有人一夜發跡，惹來周圍一片豔羨眼紅，卻始終尋不出緣由。直到後來才約傳出風聲，說是因為養了宅鬼。這類房屋選址極講究風水，要麼建在低窪穀底，俗稱聚寶盆，要麼建在巍峨山巔，一手攬盡城中福氣。不過如果單是這樣，顯然稱不上“”與“”，而這法子之所以為人不齒，是因為它還要奪人命，鎖人魂魄，據說宅裡死的人越多，地位越高，屋主家積的福氣也就越大。

季燕然嗤笑：“殺個知府就能奪了他的運自己仕？世上還有這等便宜事。”

“傳聞就是如此。”金滿林耐心道，“季俠不信，自然有不信的道理，可也架不住信的人趁機作惡。養鬼講究的是天時地利，哪天殺誰哪天奪運，都是要請大師細細算過的，我猜這也是暮雪上山的原因，他做事向來極快，乾淨俐落。”

“這猜測其實不無道理。”雲倚風思索，“拋開柴夫不談，賞雪閣第一樁命案出自岳家人手下，便是替岳家占了鬼主位。殺小廝是想有人伺候，殺祁冉是想奪祁家財運，至於金掌門，應該能算下屬？柳姑娘長得俏可人，占一個‘’，至於季兄……”他上下打量一番，“實在對不住，你此行純屬跟我一起倒楣。”

季燕然搖頭：“這法子聽著實在荒誕，百姓當怪談奇聞，茶餘飯後拿來消遣也就罷了，專門照著殺人，當真有蠢貨能做出來？”

金滿林手裡一松，茶杯“咕嚕”在桌上滾了一圈，潑出一片痕。

門外北風“嗚嗚”地吹。

氣氛尷尬，雲倚風試探：“金掌門不會是信過吧？”

金滿林慚愧道：“數年前，我一時鬼迷心竅，的確試著養了宅與鬼，還為此、為此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季燕然：“……”

真行。

那是一個教書先生，雖無權無勢，卻人緣極好，在地方上威很高。金滿林用一杯毒酒奪了他的命，而在不久以後，錦城鏢局就順利搭上岳家鏢局，從此生意興旺，也結識了不江湖朋友。

“這麼好用？”季燕然聽完頗長見識，卻又想不通，“既如此，那金掌門怎麼不繼續殺人了？”

金滿林聞言一怔，他還是頭回被人追問為何不肯殺人放火，只好著頭皮答道：“因為我尚存一線良知。”

季燕然恍然大悟，稱讚：“金掌門真是俠義磊落。”

這本是句正面評價，但放在養小鬼與教書先生之後，怎麼聽怎麼像諷刺。金滿林自知理虧，也不想與他多辯，便對雲倚風道，“此事是我的心口大石，原打算要瞞一輩子，誰知有一回在與嶽名威對飲時，酒酣耳熱竟說了。當時他表現得極有興趣，還讓我將大師領去岳家鏢局。先前沒注意，現在想想，似乎沒過多久，縹緲峰上就有了這座賞雪閣。”

“雲門主。”金煥也道，“家父當年做下的錯事，的確愚昧無知不可原諒，但當務之急，該儘快想辦法出山才是。”

季燕然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滿山都是轟天雷，說不準哪裡就躲著人，要怎麼跑？我可不想被炸個模糊。”

“那就殺了暮雪！”金煥咬牙發狠道，“總歸坐著也是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季燕然深以為然：“有道理，誰去？”

……

空氣再度變得死寂。

誰去？

金滿林與金煥皆資質平庸，柳纖纖也稱不上高手，雲倚風早早已經捂著開始咳嗽，將病弱蒼白表現得分外生淋漓，剩下一個季燕然，他愁眉苦臉道：”不如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唉。”金滿林歎氣，站起來抱拳道，“既然雲門主不舒服，那我們改日再議。”

“也好。”雲倚風氣吁吁，“對不住了，我這子實在不爭氣。”

季燕然頗有禮數，親自將父子二人送出飄飄閣，回來卻見雲倚風還在咳，臉也漲得通紅，他方才原只想做做樣子，結果一不小心裝過頭，當真得全又燥熱難安，連續喝了兩大杯冰涼的茶水，總算稍微舒服了些。

“你怎麼看？”季燕然問，手在他背上輕順氣。

雲倚風道：“江湖中的確有宅養鬼的說法，但就如王爺方才所言，實在荒誕。”

“無論金滿林說謊與否，方才那番話的目的都只有一個。”季燕然道，“想讓我們去找暮雪。”

“這父子兩個倒是明。”雲倚風按了按心口，“單靠一張，就試圖挑起我們和暮雪之間的矛盾，先鬥個你死我活。這樣一來不管他是不是幕後主使，都會省一半事，一半威脅。”

“能被你我看穿目的，就不算明。”季燕然道，“夜深了，先休息吧。”

雲倚風答應一聲，像是還有話說。

“怎麼了？”季燕然問。

雲倚風盯著他看了許久，輕飄飄道：“沒什麼，王爺也早點歇著。”

季燕然心中狐疑，總覺得他這個笑……過了半晌，猛然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

“虎符還我！”

雲倚風反手關上臥房門。

“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