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一封函
月圓圓今日穿了一件水紅的衫子,琴時雙袖如流水般, 看著不再像小丫鬟, 倒像是家裡的小姐。江淩飛笑道:“再配一珍珠花簪, 便能出去嫁人了。”
“什麼呀, 我才不嫁。”月圓圓按住琴弦, “這是劉嬸早上送來的,可勢利眼了, 先前三爺不在家時, 雖說也沒虧待過我吧, 卻也從來沒送過這麼好的裳, 還不是想結將來的掌門。”
“看這裳樣式, 怕是誤會了你我之間有什麼。”江淩飛放下酒杯,提醒, “當心將來嫁不出去。”
月圓圓卻不在意, 誤會就誤會吧,反正自己一時半刻也不願嫁人,還在等著將來三爺當上掌門, 提拔自己做江府大管家呢!
沒錯, 我們的圓圓姑娘,就是這麼有事業心,在沒有走上人生巔峰之前,什麼啊呀, 都得統統站到一邊去,即便是江湖中人人仰慕、奪目如璀璨辰星的江三, 其實也不是很想嫁。
“家裡像劉嬸一樣的人,可多了去。”月圓圓繼續說,“現在大家都知道,蕭王殿下同三爺好,同五爺也好,獨獨不與大爺好,所以啊,許多先前站在鴻鵠樓那頭的人,都開始搖了。”
鴻鵠樓便是江淩旭是所居的院落,素日裡都是賓客盈門的,最近的確蕭條了許多,反倒是先前萬年不見一人影的煙月紗,逐漸變得熱鬧喧囂起來,不斷有人送來各種珍寶,說是供三爺與圓圓姑娘解悶賞玩,擋都擋不住,白白汙了恬淡清靜。
江淩飛半閉起眼睛,接著想事。初秋涼風吹落一地殘花,樹影婆娑搖曳,“沙沙”伴著縹緲琴聲,暗香浮,暗音亦浮,越發催得人昏昏睡,只是這一把黃昏好時,偏偏有不速之客要來擾。
院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琴音戛然而止,月圓圓起行禮:“大爺。”
江淩飛也睜開眼睛,打著呵欠坐起來:“大哥怎麼來了?”
“剛去探過叔父,看時間還早,便過來看看你。”江淩旭示意其餘人都退下,也並未拐彎抹角,“聽說蕭王與五叔去了一趟金城,現正一道趕回江家?”
江淩飛點頭:“估這兩天就會到。”他睡眼惺忪,襟上還沾著殘酒落花,一派常年混跡煙花地的浪形象,實在與“掌門人”三個字扯不上任何關係。
江淩旭看著這個弟弟,頭滾,實在很想問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突然就與五叔有了切的關係,蕭王又為何要攪和進來,雅樂居的那張舊琴究竟是怎麼回事,雲倚風究竟從中帶走了什麼……他實在有太多太多疑問了,近幾個月,各種事樁樁件件紛至遝來,每一件都那麼有悖常理,每一件都打得江家大一頭霧水、措手不及。原本勢在必得的掌門之位,突然就變得如水中月、風中沙,為了縹緲而又遙不可及的存在。
江淩旭已經徹底慌了。
雖然在下人眼中,大爺依舊同往常一樣,每日都有條不紊地理著家中事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旦江淩飛、江南震與季燕然三人聯手,那將意味著什麼。
江淩飛道:“五叔本事通天,大哥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說實在的,連我也不知他是何時與王爺有了。”
一邊說著,又親手斟了杯酒,漫不經心道:“其實當掌門又有什麼好呢?勞心費力,還要遭人算計,倘若叔父不是掌門,現在怕也不會搞得生不生、死不死,大哥說是嗎?”
江淩旭端著酒杯,手指微,苦心孤詣十餘年,心佈局步步為營,眼看就要達目的,偏偏又……他如何能甘心,可卻又不得不甘心。
江淩飛暗自搖頭,將手中梨花白一飲而盡,口甘甜清爽,是頂好的酒。
只可惜,這好酒不能與好友共飲,反倒要看著大哥那張苦大仇深的臉,實在掃興。
……
秋日裡的丹楓城,果真滿城滿山,都是金紅的楓林,被一灑,漂亮壯闊極了。
文人才子們結伴出城郊遊,曲水流觴縱高歌,漫漫詩歌狂舞如雪片。雲倚風看得好玩,也混進去喝了幾盞別人的酒,吃了半隻不要錢的烤,方才心滿意足一抹,抱拳告辭啊,告辭。
季燕然問:“你就沒寫兩句酸詩?”
“我若寫詩,自然得第一個寫給王爺,如何能讓旁人先占去便宜。”雲倚風說完,順便將手中的遞給梅竹松,“前輩嘗嘗,那烤的廚子自稱來自千倫草原,算是家鄉味。”
梅竹松笑道:“西北大捷後,大樑與各部皆簽訂了和平盟約,往互相來頻繁,我的族人有不都前往大樑學習與經商,這全是王爺的功勞。”
雲倚風乾淨手,又不捨往山上看了一眼。
富足安穩、文化繁盛,各族和樂融融,共醉于眼下的金秋景中。
這應當就是史書裡最為人稱道的,清平盛世了吧。
只是清平盛世,也有清平盛世的煩惱。
比如說,若生逢流離世,連肚子都吃不飽,就肯定不會有人還有心思,勾心鬥角爭什麼見鬼的掌門。
……
皇宮裡,李璟正在批閱奏摺。下頭另擺有一張桌子,李珺手捧一本厚書,看得昏昏睡,睡昏昏,只恨不能就地躺上三百年。他原以為自己此番回到王城,因為多也在西北立了一些小小的功勞嘛,所以肯定能過上遛鳥養花、紙醉金迷的王爺生活,結果人算不如天算,恰是因為他在西北的表現看起來不那麼草包,還頗有幾分大局觀念,所以李璟便命他要讀兵書策論、大國禮儀,好好學一學要如何當個合格的皇親國戚,以備將來不時之需——反正現在楊家也倒了,不怕再生出別的子。
李珺心酸不已,鼓了七八回勇氣,也沒敢告訴皇兄,他將來當真只想開個裁鋪子,或者花鳥魚蟲鋪子,或者別的什麼鋪子。
德盛公公送來一封書信,低聲稟道:“是飛鷹加送來的。”
“飛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負責探聽各路消息的朝廷機構,算是只聽命于天子一人的“風雨門”。李璟挑開火漆,薄薄一張紙,上頭只寫了幾行字,卻看得他眉頭鎖,許久未語。氣氛太過抑,抑得連下頭的李珺也不敢再打呵欠了,只膽戰心驚地想著,這又又又是怎麼了?
良久,李璟提筆寫下一封旨。
“八百里加急,用最快的速度,由蕭王手中!”
……
江家山莊,都栽種著奇花異草,雲倚風四逛了一圈,還是最喜歡煙月紗。
江淩飛道:“喜歡就多住幾天,正好架上的葡萄也了,摘一些下來,我教你釀酒。還有楚州送來的煙熏紅,切片後用炭火細細烤,用來配甜酒最好。”
“也就在這煙月紗中,還有些人間樂趣了。”雲倚風斟酒,“方才圓圓姑娘帶著我去雅樂居,一路遇到不人,不是戰戰兢兢就是怒目而視,再不然便是防賊一樣的眼,後背都要起一層。”
江淩飛笑道:“待五叔接任掌門,我們便回王城吧,這煙月紗雖好,可出了煙月紗,別的地方卻實在沒意思,不如回去陪陪乾娘。”
兩人正在說話,梅竹松恰拎著藥箱從院外進來,他這幾日一直在替江南斗看診,耗費了不力。
“前輩,快請坐。”雲倚風替他搬過竹椅,又問,“江掌門怎麼樣了?”
“恢復得還不錯。”梅竹松道,“我用銀針刺激他的位,已經有些知覺了。”
江淩飛一喜:“當真?”
梅竹松點頭:“不過練功時走火魔,到底傷了元氣,將來就算能醒,只怕也會落下病,須得好好調養,掌門之位,是萬萬不宜再擔任了。”
“只要叔父能醒,倒也不必非做什麼掌門。”江淩飛道,“實在不行,我便在王城替他買一棟宅子,好生安度晚年。”
至於江家的事往後要於誰手,江南震的掌門接任儀式,就定在十日後。他氣焰高漲、如日中天,連帶著手下弟子也趾高氣昂起來,像只只螃蟹橫著走,首當其衝便是江淩旭的人——被冷嘲熱諷不說,還不能回,要多窩囊就有多窩囊。至於江淩寺,因為先前並未出鋒芒,野心還沒冒尖就被一把掐了,黎青海又寫來書信,下令不可惹事,所以人人都還只把他當斯文儒雅的四爺,倒是沒吃多虧。
有損的下人,暗地裡都在笑話,說什麼鴻鵠樓,呸,大爺現在啊,可連落架的閹都不如。
日暮,江南震正在閉目運功,四周無風,桌上燈火卻微微晃。
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房中。
江南震睜開眼睛,冷冷與對方對視,質問:“那些帳目究竟是怎麼回事?”
本就沒有什麼“琴癡”,所謂琴癡,只是他在急下想起雅樂居中那張舊琴,隨口編來敷衍季燕然的一個故事。真正存在的,從始至終就只有面前這蒙面的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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