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誰是故人
江南震語調中頗有幾分怒意,那黑人卻並沒有什麼大的反應, 只將蒙面巾取下來, 門路給自己倒了杯茶, 漫不經心道:“若不是我得帳本, 又撕了那幾頁去威脅徐煜, 季燕然如何肯及時調兵包圍金城?五爺可知道,當時聽命于黎青海的掌門, 說也有十七八人, 有的甚至已經暗中抵達丹楓城, 就差武林盟一聲令下了。”
江南震冷哼一句, 想到自己此番能得掌門之位, 對方的確占了頭功,便也未再多言, 只警告幾句, 以後萬不可再如此冒險。
黑人又問:“靈芝,當真那般好用?”
“是。”江南震也走到桌邊,“第一回見到那些靈芝時, 朵朵鮮紅生於山海之中, 膩香陣陣,我還當是無藥可解的劇毒,誰曾想,竟會是救命良藥。”
“盧家軍一生忠勇, 骨上又如何會生出害人的毒。”黑人放下茶杯,像是又回憶起了從前, 長歎道,“將軍啊,哪怕含冤而死,竟也要幫那李家的人。可你且看看那群忘恩負義之徒,他們可曾有片刻想到過將軍?倘若心中殘有一愧疚,也該年年灑掃祭拜,又怎麼可能找不到靈芝。那麼大一片,漫山遍野舉目皆是,就赤地晾在星輝月下,卻從沒有一個人找到過,皇家、風雨門,都快將大樑的地皮刨遍了,唯獨想不起此,可笑,可笑。不過也是了,李家人心積慮想抹去債、瞞真相,只恨不能將整座木槿鎮都夷為平地,又如何能找到靈芝呢?”
裡說著,眼中又被霜雪覆滿:“這回要不是為了幫五爺,我寧可燒了整條峽谷,也不願讓那長於將軍骨魂的靈芝,被李家人拿去救他的小兒,呸!”
江南震卻不想得罪季燕然,便道:“蕭王殿下與雲門主,理應是對當年之事毫不知的,甚至連新木槿與舊木槿的過往都聞所未聞。也對,先帝有意瞞,他二人當年都未出生,又能知道什麼呢?”
這話顯然並未安到黑人,反而激得對方聲音越發尖銳——不是高聲嚷,卻更有低低的怨毒穿人心:“雲倚風被蒙在鼓裡倒也罷了,可季燕然號稱大樑第一將軍,戰無不勝神機妙算,竟也對二十餘年前那場慘烈的戰爭一無所知,由此可見,他不過就是一朵被李家人心栽培的花罷了,趕上太平盛世,在西北虛混了個名頭,哪裡配與安定天下的大將軍齊名!”
“是。”江南震重新替對方斟了一杯茶,順著勸道,“這天下,誰又能比得過盧將軍呢?”
……
而在另一頭,雲倚風也正在問江淩晨:“先前那夥黑人,可有再來找過九爺?”
“沒有。”江小九搖頭。因此番回家之後,全靠面前這位風雨門門主,三哥才沒有多加追究赤霄失的事,所以他的態度也化不,乖乖答道:“自從樹林那夜之後,就再沒出現過了。”或許就像先前說的一樣,自己行失敗,早已為了被對方放棄的廢棋。
雲倚風又道:“我這裡還有一件事,想請九爺幫忙。”
先前從雅樂居中翻出的那張改制琴,始終是梗在他心裡的一刺,總想查明究竟是何時出現在了江府中。江淩飛在家裡人緣不好,但江淩晨不同,年紀小,模樣乖巧,即便驕縱任橫行霸道,在上了年歲的婆婆嬸嬸眼中,依舊是討人喜歡的俊俏年郎,想套話自然更容易。
兩人正說著,季燕然與江淩飛也回來了,兩人方才去探過江南斗,在梅竹松的心診治下,他的病況的確好轉不,手指與眼皮子都會,看著醒過來也就是這一兩月的事。
“那可得派人仔細看護,省得再被暗害一次。”江淩晨提醒,“這家中,多的是不想讓叔父康復的人。”
江淩飛帶他去了隔壁房中。待兩人離開後,雲倚風重新泡好一壺花茶,又問:“我聽小九說,江大爺前日病倒了?”
“是,據說染了風寒一病不起。”季燕然道,“手中事務也移了一部分給江南斗,算是變相服,已經放棄了掌門之爭。”
“局勢如此,也容不得他再繼續爭下去。”雲倚風將茶盞遞過來,“不過江家始終與當年的盧將軍有牽連,舊琴一事尚未查清,還有那不清不楚的‘琴癡’,王爺當真放心就這麼把山莊出去嗎?”
“他找到靈芝,救你命,我自不想多加為難。”季燕然道,“且先看個一兩年吧,將來倘若真有異心,那便是他自尋死路了。”
雲倚風點頭:“也好。”
再過幾日,風雨門弟子又探得消息,說有許多江湖門派,已經前往丹楓城準備賀喜了,其中就包括先前黎青海拉攏的、準備扶持江淩寺上位那群掌門人——跑得一個比一個快,只恨不能早些抵達,早些與江南斗搞好關係,好將那些糊塗往事都隨風吹了乾淨。
季燕然問:“黎青海會來嗎?”
“自然不會。”雲倚風繼續在院中畫畫,隨口道,“一早就同江淩旭一樣,稱病了。他或許是命裡犯江家,早年一直被江南斗著,好不容易等到機會,有翻江家一頭,卻偏偏遇到王爺出手,嗯,也倒楣。”
紙上繪著蘭草玉盞,筆鋒稍顯青稚,兔子不像兔子,反而似個長的球,但蕭王殿下被蒙蔽了雙眼,依舊覺得甚是可,便道:“畫好之後送我,讓宮廷匠人裱起來。”
雲倚風趕謙虛:“我這畫也就一般,如何能掛在珍寶殿中。”
季燕然:“……”珍寶殿,那是皇家收藏歷代名家名作的地方,你這畫吧確實不太行,我的意思是裝裱好後,我們再搬回王府,放在自己臥房中。
雲倚風又問:“你說皇上會答應嗎?”
季燕然看著他誠懇,而又猶豫,而又期盼,而又雀躍的眼神,立場頓失,斬釘截鐵答曰,能。
雲倚風頗有責任,又重新提筆:“那我再好好潤一番。”
季燕然溫替他汗:“外頭天氣熱,雲兒別潤了。”再潤也潤不出“驅山走海置眼前”,不如回房吃葡萄,好好陪一陪見忘義,要將你這兩小破草掛在顧愷之旁邊,供子孫後世瞻仰的、權勢滔天的,你相公我。
雲倚風向後靠在他懷中,繼續懶洋洋畫得頗有興致。他時盡磨難,自不比皇家子弟琴棋書畫樣樣有人教,頂多只能學學寫字念書,所以什麼琴啊、畫畫啊,都是長大後自己琢磨出的樂趣。季燕然看他神像是不錯,便也沒再催促,只握住那雪白手腕,細細帶著在紙上描一遍,這裡畫一叢花,那裡畫一尾魚,生生將整張宣紙都填滿。
雲倚風笑著說:“這是什麼,七八糟的。”
“就了。”季燕然不釋手把玩著掌心細腰,又在側臉親一口,“有我在,莫說珍寶殿,就算金鑾殿,雲兒也是想掛多就掛多。”
江淩飛剛進院門,就看到這麼一副紙醉金迷的荒畫面,頓時後退兩步,冷靜道:“實不相瞞,我瞎了。”
季燕然耐心關懷,瞎了就趕去找大夫看,治好之前別回來。
“梅前輩正在給叔父扎針呢。”江淩飛走近,一把扯過桌上宣紙,“給我看看,這畫……謔!”
季燕然冷冷一眼掃過來:“這畫,我將來準備掛到珍寶殿。”
江淩飛練稱讚:“那珍寶殿可真是占了大便宜,此一幅能頂旁人十幅。”畫面那一個滿啊,名家繪孤山淺灘,雲門主繪……什麼都繪,又是山水又是花鳥,還寫了兩首酸不溜秋的歪詩,恨不能將犄角旮旯都填滿。
看來這字寫得好看之人,畫不一定好看。
就像武功修為絕的人,琴也不一定好聽。
江淩飛清清嗓子,趕將此危險話題轉移開,以免拍馬屁的方向不對,又被狐朋狗友威脅痛毆,便道:“我方才順便去了鴻鵠樓,見大門閉,家丁亦很進出,連大哥的面都沒見著,就被他院中管家打發走了。”
“原本勢在必得要做掌門的人,一夕失勢,面子上自然掛不住。”雲倚風放下筆,“若是個生來就無恥不要臉的子,倒也罷了,偏偏江大爺還一板一眼都規矩得很,打小就不茍言笑高高在上,現在了落架的凰……看家中有誰和他關係親近 ,不妨去試著勸一勸,日子總還是要繼續過的。”
“這種時候,江家還有誰敢往鴻鵠樓跑。”江淩飛開一個石榴,挑了飽滿的紅籽給他,嗤道,“怕是走路都要繞著走。”
石榴看著紅,卻極酸,雲倚風便也喂了一個給季燕然,看著他直笑。這有人你儂我儂的大好畫面,江三其中,覺得自己正在散出萬丈芒,那一個刺眼啊,多餘啊,心酸啊,便轉想走,月圓圓卻急急跑進門,高興道:“梅前輩讓我來稟報爺,掌門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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