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真假假
“滔滔不絕有問必答,也未必就是不討厭我。”季燕然替他倒了杯茶, “也有可能我們所問的事, 恰好就是人家想答的呢, 自然要十分配合, 知無不言。”
雲倚風猶豫:“你的意思……”
“我猜話裡有水分, 但也有實。”季燕然道,“至那段西南往事, 我先前曾聽許多人說起過, 的確是不見天日的黑暗十年。”
“十年之後呢?”
“十年之後, 國家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 東北初步安穩, 江南風調雨順,糧食大收。”季燕然道, “所以朝廷總算能騰出力, 去理西南的留問題。”
盧廣原帶去了軍隊,也帶去了大量的生活必須品,那片土地上的人民, 終於得以重新找回笑容與希。
“聽聞父皇在彌留之際, 曾再三叮囑皇兄,萬不可再開賣之風。”季燕然道,“他對西南是心存愧疚的,事後也確實做過多番彌補, 但對於死在那十年中的百姓而言……鷓鴣想要為族人報仇,我能理解。”
“當時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嗎?”雲倚風問, “如果是王爺,會怎麼做?”
“借錢,但前有周天子債臺高築,往近說,江山正於盪期,三天兩頭有人自立為王,風雨飄搖的,哪個巨賈還敢將銀錢借給朝廷,搶就更不行了,對方手中握有鉅資,若被急了造反,豈非給自己找麻煩。”季燕然道,“說實話,如果是我,得看當時的局面,還容不容得下朝廷徐徐圖之、慢慢攢錢解決問題。”若火已經燒到了眉上,那……但想到無辜百姓,心中總是不忍,所以說,自己當真不是治理天下那塊料。
“我卻偏就喜歡王爺這一點。”雲倚風笑笑,“不貪心,也不逞強。”
只專心做好自己的事,將日子過得有條不紊、自在逍遙。
……
雪婦人正在閉目養神,聽到有人進來,也未睜眼。
雲倚風抬了張板凳,坐得離八丈遠,主解釋:“我怕嬸嬸再吐我口水。”
雪婦人怒道:“你!”
“鷓鴣首領的夫人,我記得應當是玉英吧?雲倚風稱讚,“嬸嬸人是兇了點,但卻有個溫婉人的好名字。”
雪婦人冷冷看著他:“你來這裡,就是想誇我的名字?”
“還想問江家的事。”雲倚風道,“若謝家小爺是被江南震所害,那為何十餘年後,謝含煙還要帶著婢,再度前往江家做客?”
“並非做客,而是去為弟弟報仇的。”
雪婦人說,在最初時,謝含煙並不知謝勤的死與江南震有關,所以只把對方當父兄的昔日好友,因家族敗了,關係也就淡了,人冷暖自古如此,也怨不得什麼。直到許多年後,才偶爾獲悉真相,了報仇的心思。
雲倚風問:“如何報仇。”
“那時江南震正在各高價徵求繡娘,為他的老母親繡一幅百壽圖。”
謝含煙的繡活做得巧奪天工,假稱自己是西南繡坊的主人,很順利就進了江家。但江南震天多疑,從不讓外人住蒼松堂,便安排主僕二人借宿在自己的二哥、忠厚老實的江南牧院中,才會遇到孔衷,才會有後來那封書信。
“風雨門才剛剛翻出信函,你們就已得到消息,準備好了這齣戲,究竟是誰在通風報信?”雲倚風趁機又問了一回。
玉英卻仍不肯回答,只繼續道:“當時謝小姐住在江二爺院中,日日都在謀劃著報仇大計,誰知的婢卻像吃錯藥一般,竟相中了江南震那狗賊,還做起了當妾的夢。”
雲倚風:“……”
所以謝含煙就將婢殺了,然後又拋進井中,自己逃之夭夭?
“那是咎由自取,看上誰不好,卻偏偏看上江南震,要去通風報信、賣主求榮。”玉英放緩語調,“謝小姐在殺死婢之後,擔心會被江南震察覺,便謊稱自己不舒服,向江二爺匆匆告別,獨自離開了江家。”
雲倚風心想,如此倉惶急忙,失那張琴,倒也合合理。
從那之後,謝含煙就一直盯著江家,卻再也沒能找到合適的下手機會——畢竟江南震亦非常人,而是一等一的高手,旁又有護衛無數,堪稱銅牆鐵壁。但這樣年復一年的盯梢,也並非全無收穫,至江南震為奪掌門之位,先是暗中傷了江南斗,後又嫁禍于江淩旭;以及江淩寺與黎青海私下勾結,於盟主之爭時往江南斗杯中下藥,諸如此類的齷齪髒事,是看了個一清二楚。
玉英不屑:“江家外表鮮,裡早已爛了,上上下下,沒有一個好人!”
雲倚風糾正,我江大哥還是很不錯的,江小九也還可以,就是傻了些。不過說起九爺,就又有一個新問題,當初攛掇他去搞綁架的那夥黑人,是不是你們?
玉英面疑:“綁架?”
不是嗎?雲倚風盯著看了一會,道:“說謊長皺紋。”
玉英閉上眼睛,不理會他這小娃娃一般的稚詛咒:“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們若不信我的話,去仔細查一查江家的事,便知真假。”
查是一定要查的,雲倚風心想,哪怕只為幫江大哥,也要把江家的事搞個清楚明白。
鑒於玉英只肯說這麼多,季燕然便決定先將人帶回丹楓城,在江家慢慢審。
雲倚風另派一隊人馬,晝夜兼程追上了孔衷一行人,對方果真正準備出海去投奔兒子,玉英在這一點上倒是未曾說謊。再一細問信中事,孔衷笑道:“那名婦人啊,我自是記得的。對方自稱西南繡娘,手法出神化,人也知書達理、雍容貴氣,我自是仰慕極了,只是格高冷,鮮說話,婢也沉默寡言,我唯有遠人,歎之羨之。”
當然了,所謂“對皇家的深仇大恨”啊、“神的份”啊,都是玉英在假扮孔衷時,信口胡扯來誤導季燕然的,事實上孔衷就沒同謝含煙主僕說上幾句話,頂多窺兩眼,對往事自一無所知。
雲倚風問:“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嗎?”
眾人此時已經回到了江家山莊,玉英被關在最戒備森嚴的牢房裡,因擔心會再度遁地逃走,便用鋼鎖鏈掛住手腳,由數十名弟子晝夜番看看守。
季燕然道:“執意要讓我們先去查江南震與江淩寺。”
雲倚風猜測:“是想替謝小姐完心願?”
“也有可能是有意拖延時間,等著別人來救。”季燕然拍拍江淩飛的肩膀,“不管怎麼說,這裡是江家的地盤,人若丟了,我唯你是問。”
江淩飛:“……”
“想開點,替江家抓細呢。”雲倚風夫唱夫隨,及時安江三。幾人正說著,月圓圓端著茶盤從外頭進來,好奇地問:“誰是細?”
“還沒找到,往後姑娘也要更小心一些。”雲倚風了塊點心,“說說看,那位江五爺最近怎麼樣?”
月圓圓撇:“還病著呢,像是這輩子都不打算出門了,門下弟子也極出現,走路時連頭都不抬。”
看這架勢,江南震是打算織一顆繭,將蒼松堂嚴嚴實實包裹起來,徹底與世隔絕。
自保也好,心虛也好,江淩飛道:“導致叔父走火魔的罪魁禍首,我定會將他揪出來。”
夜,雲倚風泡在浴桶中,舒舒服服洗了個澡。這回的水就是清水,再也沒有香氣四溢的絮花油,雲倚風十分欣:“看來圓圓姑娘今晚不當值。”
“原也不是丫鬟,只是對淩飛的朋友格外上心罷了。”季燕然替他將發挽起來,出一截纖白脖頸,“還有一件事,白日裡忘了同你說。”
雲倚風轉:“什麼?”
季燕然道:“與鬼刺有關。”
派去南海的人已經回來了,卻沒找到鬼刺,弟子皆說神醫自從上次離島,就再也沒出現過,還當仍在戴著蛛兒四遊歷。而迷蹤島上也一直風平浪靜,並沒有發生什麼必須要由鬼刺親自理的大事。
那他去了何?
雲倚風想了片刻:“若迷蹤島沒出事,命子花草沒出事,他應當不至於丟下我不管。”畢竟那老瘋子對靈芝與解毒的癡迷程度,當初人人都看在眼裡,沒道理一下子就熱退去,唯一的解釋,只能是……被人給綁了?
季燕然點頭:“有可能。”
“我還是讓風雨門弟子去查查看吧。”雲倚風苦惱,“否則總覺得心裡不踏實,指不定下回再出現時,又會帶來什麼新的麻煩。”
季燕然將他抱出來,用布巾仔細乾,又在腳踝親了一口:“隨你。”
雲倚風警惕地往後:“說正事呢,你先等……嗨呀!”
季燕然在他耳邊說:“雲兒得可真難聽。”
雲倚風:“……”
由此可見,其實上回圓圓姑娘真的很冤。
因為事實擺在眼前,無論有沒有絮花油,蕭王殿下都是一樣的,興致盎然。
月低垂。
幾個小丫頭端著食盒,嘰嘰喳喳到串門,互相聊聊天啊,再分食一些點心,前陣子死氣沉沉的江家,因為有了新掌門嘛,現在總算多了幾活泛氣兒。
監牢裡,玉英正在閉目打盹。
外頭突然就傳來了沉悶的“咚”聲,像是守衛被打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