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圓圓姑娘（上）

來人蒙面黑，一大半臉都沒在影中， 手中握有一枚巧的鑰匙， 恰能解開纏縛住玉英手腳的鋼鏈。

“走！”

……

所有守衛都被打暈了， 直到一個多時辰後， 方才被前來接換崗的同門發現。

牢門大開著， 人犯早已不知所蹤。大弟子趕忙去向江淩飛報告，整座山莊都被煮沸了， 火把蜿蜒一條巨龍， 將漆黑的天幕也點燃了半邊。

雲倚風自夢中驚醒， 半撐著坐起來：“出了什麼事？”

“似乎是在抓人。”季燕然用被子裹住他， “你好好歇著， 我出去看看。”

外頭的人聲都趕上山呼海嘯了，哪裡還能“好好歇著”， 雲倚風拖著酸痛的穿好服， 暗暗了一聲苦。最近勞心勞力又奔波，兩人難得有心做一回風月快活事，結果胡鬧完剛歇下沒多久， 就又要爬起來幫忙抓賊——著實遭罪。

“沒事吧？”季燕然用掌心托住他的後腰。

“沒事。”雲倚風清清嗓子， 加快腳步走到江淩飛面前，“江大哥，出了什麼事？”

江淩飛無奈道：“玉英被人劫走了，正在全山莊搜查。”

“……”

幽深曲折的牢獄、戒備森嚴的守衛、還有以鋼鑄的枷鎖， 如此三樣加起來，玉英還能被順利劫走， 若說沒有，那簡直太說不過去了。

季燕然也是頭疼，他自然不可能當真“唯江淩飛是問”，但當初之所以把人放在江家而非丹楓城府衙，就是看中此更加安全、也更加方便，誰曾想，還真就出了事。

江家已經被徹底封鎖，但從夜半找到翌日傍晚，寸寸地皮都翻過了，也未能找到玉英的蹤影。丹楓城四側城門亦是閉，府也開始挨家挨戶搜查，另更有十六支飛騎出城追逃，但究竟能不能找到——說實話，就連雲倚風自己都覺得，希渺茫。

以上麻煩是歸屬朝廷的，而對於江家來說，一等一的要事除了協助季燕然追逃，還有另外一樁，便是找出，否則這樣的事還不知要上演多回。誰能忍脖子上天天懸著一把刀睡覺？於是諸位堂主紛紛聚於煙月紗中，你一言我一語，都在請江淩飛儘快找出此人，以正門風。

小丫鬟沒見過這種大世面，進來奉茶時戰戰兢兢，險些打翻了茶壺。

江淩飛不悅道：“怎麼是你，圓圓呢？”

“回掌門，月姐姐子不舒服，一直沒有出門。”小丫鬟道，“許是……許是昨晚染了風寒吧。”

在江家部，人人皆道江淩飛與月圓圓關係匪淺，將來那小丫頭怕是要一步登天的。因此此時一聽丫鬟說不舒服，便都識趣道：“那我等先回去了，掌門還是去看看月姑娘吧，最近天寒，估是染了風寒。”

江淩飛正嫌這幫人鬧心呢，正好能有個藉口尋清靜，他獨自去了月圓圓的住，敲了半天門，方才有人來開。

“爺……不是，掌門。”

“你喜歡我爺，就繼續爺吧，我原也不怎麼想當這個掌門。”江淩飛笑笑，用手背試了試的額頭溫度，“怎麼一整天都待在房中，子不舒服，找大夫來看過了嗎？”

他聲音溫和，眼裡的也溫，月圓圓錯開視線，道：“我想休息了。”

說罷，也不顧江淩飛還要問話，反手就關上了門。

“砰”一聲，險些撞扁了江三的鼻子。

另一頭，季燕然與雲倚風還在逐一詢問昨夜守衛。這群弟子也是倒楣，中了劫囚者的毒針，一個個口眼歪斜麻痹，說兩句話就口水直噴，梅竹松檢查過後，說至得養上三個月，方能慢慢恢復，是西南那頭的毒。

“命能保住，已是萬幸。”雲倚風道，“按照玉英供述中，與謝含煙對江家諸事的瞭解程度，這眼線怕是養了不時間。”

由於沒有一個守衛看清劫囚者的臉，所以江淩飛索下令，家中人人都要說出自己當晚在做什麼，並且需得有人作證。

這樣一來，當值的、喝酒的、甚至聚集在一起賭錢的，便了首先獲得清白的人。再往後，生病的、懷孕的、年齡太太老的，也紛紛離了嫌疑，還有睡在通鋪上的下人，也皆能找到人證。反而是一群有地位的管家，既不像堂主爺們有人護院，也不像其餘人都睡在一個雜院中，單獨的院落一落鎖，裡頭的人究竟有沒有趁黑溜出去，這誰能說得清？

於是就是這麼一群人，被拉到了江淩飛面前。

好端端地過著富貴日子呢，突然就了“”，眾人都莫名其妙、也驚慌得很，七八舌替自己辯解，說一夜就睡了，直到後半夜才被吵醒，什麼都不知道。

“睡覺啊，有證據嗎？”雲倚風隨口問。

人群中有個缺筋的二愣子，覺得你這問題不是為難人嗎？要是有證據，我還能被帶到這裡來？於是嗓門也大了幾分：“雲門主不也在睡覺嗎？還有王爺與掌門，誰家睡覺不是關著門自己睡，難不還要開門供人欣賞？”

江淩飛納悶：“你是誰啊？”

“掌門，掌門勿怪。”說話的人是西院管家阿椎，他趕忙將兒子拉到後，跪地道，“小三子他兒時發燒，往後就時常犯迷糊，不是有意出言冒犯。”

阿椎的媳婦也慌忙道：“是啊，掌門，小三子他不是壞人，他也沒那本事啊。不過、不過我昨晚的確見到過一個……有些可疑的人。”

“誰？”

“就是……月姑娘。”

此言一出，雲倚風與季燕然都微微一愣，江淩飛眉頭鎖：“說清楚。”

阿椎媳婦說，昨晚自己一家三口人，的確是夜就睡了，直到外頭鬧哄哄地開始搜人了，才被吵醒。因阿椎是西院大管家，自己便也出門去幫相公做事，結果就見月圓圓急匆匆穿過林子，跑回了住。

“今早管家問話時，我特意打聽了一下，月姑娘卻說子不舒服，一整夜都躺著。”阿椎媳婦道，“但我確實看見了，三更半夜，穿著水紅的衫子，絕不會出錯。”

說得信誓旦旦，現場也安靜一片，人人都在心裡想，敢這大張旗鼓地搜了半天，搞得家中人心惶惶、飛狗跳，卻是掌門自己的人？

雲倚風試探：“江大哥。”

“去將人帶來。”江淩飛了太，頭疼道，“態度好一些，別把嚇到。”

弟子答應一聲，暗道這關係果然不一般啊，都這種時候了，還擔心會把人嚇到，嘖。

月圓圓很快就被帶到廳中，依舊穿著那紅衫子，模樣有些憔悴：“掌門。”

“昨晚去哪兒了？”江淩飛看著。

月圓圓答曰：“在房中，哪兒都沒去。”

“掌門。”阿椎媳婦在旁急道，“我確實看到月姑娘了，不會出錯的！”

月圓圓臉一白，沒再說話。

“我也看到月姐姐了。”又有一個小丫頭，怯生生道，“那陣天已經黑了，月姐姐卻要出門，在院中到後還聊了兩句，說是要去給掌門送芙蓉糕。”然後沒過多久，家中就出事了。

樁樁證據皆指向月圓圓，而本人也未辯解，只一直低著頭不肯說話。便有堂主提議，不如將這丫頭送往洪堂，好好審問，不信撬不開的。

江淩飛冷冷一眼掃過去，震得對方不敢再言。又放語調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只管說出實，我不會怪你。”

雲倚風也勸：“圓圓姑娘，這只是按例問詢，你只消說出昨晚為何要出門，便能自證清白，我們才好繼續往下追查真兇。此事非同小可，關乎朝廷叛黨，胡鬧不得。”

月圓圓握著拳頭，一雙平日裡總是笑盈盈的眼睛，此時卻變得通紅，口劇烈起伏著，過了好一陣子，方才咬牙道：“對，就是我！”

此言一出，眾人皆譁然。江淩飛手指狠狠一錯，將那白瓷茶盞得碎。

雲倚風吃驚：“真的是你？”

“我是有苦衷的。”月圓圓並未理他，只是看著江淩飛，低聲問道，“掌門，你會殺了我嗎？”

且不說叛黨不叛黨了，是“”這一條罪名，方才哪個門派都是重罪。已經有人開始懷疑，前任掌門之所以離奇遇襲，是不是也是月圓圓從中搞鬼，堂下哄哄的，聲音越來越大，江淩飛聽得煩躁，單手狠狠拍裂側木桌。

巨響之後，眾人噤若寒蟬，一片寂靜。

“將人帶回住，好生看押。”江淩飛拂袖出門，“我會親自審問。”

包庇之意就差明晃晃寫在臉上。

眾人自不敢反駁，卻都免不了嘀咕，自古就有紅禍水的說法，但那也得是傾國傾城的人妖姬，這一個圓臉盤子的喜慶丫頭，何時竟也有了迷人心的本事？西南，西南啊……可別是對掌門下了什麼咒。

掛著淺帷帳的臥房裡，窗臺上擺著幾盆小花。

月圓圓坐在床邊，正在低頭抹淚。

江淩飛看著：“為何要這麼做？”

月圓圓卻問：“掌門會殺了我嗎？”

“掌門會。”江淩飛歎氣，“你的三爺不會。”

他遞過去一塊帕子：“告訴我理由。”

……

季燕然與雲倚風在院外等了許久，江淩飛方才出來。

“怎麼樣？”

“只說自己有苦衷，才會帶著對方前往監牢，別的一概不肯說，問急了便哭。”江淩飛道，“我相信並非有意為之，也不想太過為難。”

雲倚風提議：“不如我去試試？”

“再過幾天吧。”江淩飛道，“是肯定有的，但現在已經被嚇壞了，也問不出什麼。不過據的供述，對方怕是早就出了丹楓城。”

……

線昏暗的山，有人正在仔細將生過火的痕跡掩埋。

玉英已換了服，道：“姐姐果真料事如神。”

在對面坐著一玄婦人，臉上著蠟黃面，形佝僂，怎麼看都是一個尋常鄉野病婦，斷不會有人將與名王城的丞相千金謝含煙聯繫在一起。

但面容雖改，縝心思卻不輸當年，與盧廣原朝夕相時讀過的那些兵書，全部融進了的裡。旁人是狡兔三窟，便足足有三十窟。猜到季雲二人不會輕易被騙，便與玉英定下計謀，暗中派人在外守著——若季燕然與雲倚風離開孔家後，並未出城，而是消失無蹤，便有可能是事敗，此二人仍在不遠盯梢，那麼就會請孔家對面的茶棚老闆娘換上紅，以提醒玉英實行新的計畫，不必再來與自己相見，而是徑直出城，將計就計被季燕然抓獲。

自然了，那些“一五一十”的供述，也是事先商議好的，至於其中哪些是真、那些是假……謝含煙道：“就要看那位蕭王殿下，究竟有沒有本事能分辨清楚了。”

“那我們現在要回西南嗎？”玉英又問。

“你且帶人先回去吧。”謝含煙看著遠，輕輕道，“我還有另一件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