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巨猿禍城
一桶熱乎乎的浴水,足以洗去大半疲憊。雲倚風趴在木桶邊沿, 被浸的墨發在後背, 越發襯得白如雪。耳後泛起一點淺紅, 季燕然湊過去, 在那裡輕輕親了一下。
雲倚風眼睛未睜開, 只懶洋洋道:“王爺還沒說,三更半夜是去哪裡淋了雨, 又去哪裡抓了誰。”
“我也去了山裡, 看到了那場冥婚。”季燕然替他將發挽好, “那藥並非失足下山, 而是我出手打落的。”
雲倚風回, 驚訝道:“是嗎?”
“白日裡我同西南駐軍統領黃武定、縣令石東議事時,聽到傳聞, 說這玉麗城中的富戶周老爺, 最近像是同那巫師多有來往,便想順路去看看。”
結果恰好撞見周家管家鬼鬼祟祟出門,數十名下人拉著板車, 上頭也不知碼放了什麼, 用黑布罩得嚴嚴實實,一行人徑直出城了。
季燕然道:“聽說周家有位爺,曾在數月前不幸病逝,這樁魂怕就是許給他的。”
雖說不合律法, 但牽涉到了巫師與臘木林,顯然不是府上門抓人就能草草了事。所以季燕然並不打算打草驚蛇, 只在眾人離去時,見那灰小被得落了單,便靈機一,用石子將他打落山崖——恰好山下就是滔滔蟒河,就算尋不到首,也不算意外。
雲倚風笑道:“如此來看,還是王爺要更厲害一些。”
“抓來的人就在隔壁。”季燕然道,“你也辛苦一夜,先睡一覺吧,明早再審也不遲。”
雲倚風答應一句,跟著打了個呵欠。他舒舒服服泡了個澡,床上被褥已被季燕然換了冰蠶,躺上去不再粘膩悶,清清爽爽裹著,窗戶裡還能偶爾溜進來幾縷細風,舒服。
季燕然靠在一邊,耐心地哄著。掌心過那的長髮,再一路向下按,比起毒發時的虛弱單薄,雲倚風上其實已經長出了不,腰裡也綿綿的,不再瘦得讓人心疼。只是無論現在怎麼心地調養,也始終抹不去過掉那些曾發生在他上的、暗殘忍的往事,除了秋娘,還有什麼旁的毒與酷刑,季燕然想像不出,也就不敢去想。
他低下頭,在那漂亮的眼睫間落下一個淺淺親吻,像是在對待世間最貴的珍寶。
……
翌日清晨,又是明晃晃的大太。
季燕然起得早,側無人,雲倚風也不想再睡了,隨便裹一件輕薄袍子,出門就見玉嬸已經備好早飯,暮雪的是粥與青綠小菜,胖貂正在啃著一盤乾,另有一大罐子湯米線加各菜,配小餅與爽口鹹菜,琳琳瑯瑯擺滿一飯桌。
其實雲門主也不算能吃,但與幾乎要不食煙火的殺手比起來,就顯得尤其飯桶,特別是玉嬸見他太瘦,還要不斷添加菜,生生將早飯吃出了綿綿不絕的皇家盛宴架勢,暮雪表平和,漫不經心搔著胖貂,心想,親生的。
而在樓上,季燕然正在審那侏儒。對方自稱名苗,原是西南一帶的鄉民,靠著雜耍為生,後來被長右買下後,就為了他的藥僕。
“有許多蟲都生於狹中,普通的年男子無法進。”苗道,“這一行雖說危險,但比起先前那同村恥笑鄙夷的日子,已算好了許多。”
按照他的供述,長右是沒親手殺過人的,只會從茈河對面的臘木林裡,“接”回新鮮的,用來制偶、制蠱,殘軀便用來飼養毒蟲。
“大巫去林時,從來不讓我們跟隨。”苗道,“所以那裡頭都有些什麼,我們一概不知,平時也只做些采藥養蟲的活,再不然就打打下手。”
“什麼都不知道嗎?”季燕然放下茶盞,提醒他,“藏在臘木林中的那一夥,就算不是叛黨,也離砍頭重罪不遠。本王念你有殘疾世可憐,本想從輕發落,但也要看你自己的表現。”
苗臉白了白:“我當真什麼都不知道啊。”過了半晌,又哆哆嗦嗦道,“有……有一件,後院裡的那些豬牛,還有蟒蛇,是會發瘋的。”
季燕然皺眉:“說清楚!”
“長右不知給那些牲畜喂了什麼邪,一天不吃,就會瞪著紅的眼珠子癲狂發瘋。”苗道,“有一回我手裡事多,就給忘了,結果兩頭黑豬拱開圈門,沖進房間裡,生生把一偶給啃乾淨了。”
說到此,他像是又回想起那腥畫面,乾咳著嘔了起來。季燕然看著他,腦中卻在想另一件事,這藥一斷,溫馴豬牛都能化猛啃噬人,那倘若換臘木林中的巨猿與灰象——
“吃人了啊!”
街道上傳來一陣驚呼喧鬧!
雲倚風吃飽米線,剛打算去找季燕然,耳邊突然就被來了這麼一嗓子,登時驚了一驚。推窗向下看去,百姓早已了營,正你推我向一個方向跑著,攤子被掀翻的、鞋掉了的,此時統統都顧不上收拾了,就好像後正有一群食人的厲鬼在追。
一團巨大黑影自城樓一躍而下,發出“吱吱”怪聲,四肢“咚”一聲著地,濺起一片泥漿灰塵。
那是一隻型龐大的黑猿,渾髮幹如刺,大張的裡流淌出腥風與粘,紅眼珠暴凸,幾乎要跌出眼眶。若說世間當真有地府惡魔,那八就該是這種駭人模樣了。
婦人護著懷中的孩子,蜷在一堆破碎的板車裡,瑟瑟發抖。不敢發出一聲音,想要將兒的雙眼擋住,那小娃娃卻偏偏好奇地抬起頭,恰巧看到那對滴紅目,被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
稚的聲音回在空落落的街上,尖銳刺耳。
黑猿到刺激,長吼一聲拔地躍起,直直向著母二人撲去。利爪在空中如同鋼錐展,眼看就要穿小娃娃的顱骨,後頸卻驟然傳來一陣涼意,沉重的被一巨力拋上半空,紅霧噴灑,糊住了雙目與髮。
飛鸞劍鋒穿強韌,雲倚風挑著黑巨猿,將它狠狠拋向一石樁,摔了個腦漿迸裂,再難作惡。暮雪將那對母扶起來,叮囑二人快些回家,小娃娃卻依舊大哭不止,順著的目看過去,就見越來越多的大猿正爭先恐後,如滾石般砸下城樓。
數十隻,不,上百隻。
估著整片臘木林中的猿猴,此時都聚集到了玉麗城中。它們瞪著染雙眼,利爪自青石上一勾,便會留下一串刺啦啦的白抓痕。
雲倚風頭皮都要炸裂了。
他此生經歷過的噁心事不算,但噁心這樣的,也實在不多見。猙獰發狂的猿猴滾落浪,不用狂風吹拂,便能一波又一波地向前湧來,所到之,不說寸草不生,房屋卻也能被拆個乾淨,這群畜生對地上散落的鮮果子沒有興趣,反倒一把扯過屠夫攤上的生,塞進裡大肆咀嚼著,角不斷溢出鮮紅沫來。
天地昏暗,腥風陣陣。
雲倚風握飛鸞劍,目寒涼,擺如飛雪狂舞。
猿群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嗅到新鮮的味,聲裡立刻便多染了一層,為了能第一個撲上前,甚至不惜踩踏住同類的腦袋,利爪勾破皮,七八隻狡猾猿猴踏著躥到最前方,騰躍直直撲來!
雲倚風手腕翻轉,還未來得及出手,後金龍卻已怒咆出鞘,似四野皆崩裂,帶著千鈞力,將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震得肝膽發,“吱吱”怪著跌落在地,暈頭轉向,踟躕不敢再向前。
雲倚風松了口氣:“王爺。”
季燕然將他護在後,冷冷一眼掃向前方。劍尚在嗡鳴,那細小聲音穿空氣,像一看不見的銀針,刺痛了猿群的耳與雙目,畜類對上古神龍的敬畏與恐懼,是天然融於骨的,它們不約而同虛地後退兩步,連躥帶爬逃出了城。
這場變故來得快,去得更快,若不是滿街混狼藉,那些躲在屋中的百姓們,幾乎要以為這一切都是幻覺。衙役與兵已經聽到消息,陸續趕來了,街上有了悉的人聲,百姓們戰戰兢兢出殘破的門檻,看著如被惡匪洗劫過的街道,面灰白神惶恐,有膽小的婦人與,已經開始小聲哭泣。
“王爺,雲門主。”縣令石東也驚不淺,倉皇解釋,“玉麗城雖靠近林,卻從未發生過這種——”
“先帶人去清點傷的百姓與損的房屋,將大家安排好。”季燕然打斷他,“一個時辰後,與黃武定一起來客棧找我。”
“是,是。”石東連連答應,帶著師爺去忙了。
雲倚風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與長右有關。”季燕然道,“先回客棧吧。”
暮雪在將那對母送回家後,也獨自折返客棧,胖貂一見它便撲上來,用那嘟嘟的爪子勾住擺,豆豆眼弱半睜,顯然也被嚇得不輕。而老父親此時已經沒心再去眼紅“為什麼剛才我回來時你不撲”,俗話說得好,貂大不中留,還是先想想要怎麼救下全城百姓要。
“能令牲畜發狂的藥,那是什麼?”
“苗也說不清,只知是長右心炮製過的。”季燕然道,“今日猿群雖說兇殘,倒也不至於毀天滅地,但若換白象與巨蟒,或是數千數萬條毒蛇,只怕……”
此等畫面,是想一想,雲倚風便已經起了一皮疙瘩。他問:“那王爺還要繼續養著長右,用他做餌,來釣出更多野馬部族的人嗎?”
“怕是養不住了。”季燕然道,“需得儘快弄清楚究竟是何讓猿群發狂,否則下一回再來巨,整座玉麗城八都要被踏平。”
雲倚風點頭:“嗯。”
城外漆黑大宅裡,長右還在念念叨叨,專心炮製著瓷盅裡的毒蟲。他並不知道城中發生了什麼,就算知道了,也並不會覺得會牽扯到自己。多年來的橫行霸道,連地方員都要退讓三分,這屋宅更是無人敢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唯一的意外,便是昨夜苗的落崖,雖說有些可惜,但……侏儒並不罕見,將來有合適的,再找一個便是。
他小心翼翼夾起一隻毒蟲,甚至還哼了兩句輕鬆小調。
雲倚風道:“我去。”
季燕然微微皺眉。
“說不準他上就藏著什麼毒,王爺還是率軍守在外頭吧。”雲倚風道,“聽話。”
蕭王殿下自打過了八歲,就沒再聽過“聽話”這兩個字,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原想多說兩句,雲倚風卻已拉著他的領,湊近親了一口,“回回都是被王爺攔在後,這回也讓我試試護著心上人的滋味,嗯?”
季燕然道:“黃武定他們還在門外。”
雲倚風道:“嗯。”
季燕然道:“你方才說的話,他們都能聽到。”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一陣紛雜腳步聲,轟轟遠去,宛若逃命。
雲倚風氣定神閑:“現在聽不到了,還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