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草原神醫
有了謝含煙的出現, 整件事便合理了許多。木匠們又回憶,那位南大人在西南待了長時間, 說也有大半年,經常陪在謝含煙邊,對言聽計從, 謙卑恭敬極了,完全不像朝廷大。相反,謝含煙對南飛的態度,倒是冷淡得很,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連那些西南部族的軍隊, 私下裡都在嘀咕,說他迷心竅, 簡直窩囊得像條狗。
暮雪心中已大概有了真相。謝含煙當初是王城第一人, 慕的定不止盧廣原一人。他雖沒見過那位南大人,但聽侍衛與老木匠們的描述, 對方應當是個材矮小、格木訥、資質平庸,亦無出眾樣貌的普通人,放在一眾達顯貴中, 怕是會淹得找都找不到,所以心中即便再仰慕,也只能遠遠圍觀人, 沒膽子、更沒本事靠近分毫。而直到謝家傾塌,盧廣原戰亡, 他或許才有了第一次接近謝含煙的機會。
多年夙願,一朝得償,那麼南飛之後會對謝含煙言聽計從千依百順,也在理之中,不過甘願為自己的敵修廟,還不惜犯大樑律法,這出人出錢出力的架勢,未免也太迷心竅過了頭。
“現如今西南正,諸位還是繼續在村裡住著吧。”梅竹松勸,“待外頭安全了,王爺應當會安排大家返回故土,倒也不急於這一時。”
眾人連連稱謝,想起往事,又是唏噓一夜難眠。翌日清晨,大傢伙將梅竹松一行人送到村口,目送他們遠去了。
……
從鬼跳峽到玉麗城,也就三五天的路途。因前頭已派了名侍衛回去報信,所以這日清晨,雲倚風親自到城門外迎接,笑著說:“前輩!”
李珺也一道跟來了,見梅竹松平安無恙,一直懸在嗓子眼的心才總算落回肚子。梅竹松行禮道:“此番死裡逃生,還得多謝平樂王,將自己邊的侍衛都給了我。”
李珺嘿嘿乾笑,其實事原委是這樣的,某夜眾人宿林中,說起西南瘟疫慘狀,心裡實在不是滋味,便熱上頭,學那江湖俠士吩咐一句,命眾人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好梅先生,因為保護梅先生,就是保護西南數萬戶百姓,自己雖為王爺,但與百姓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這番熱言語,當時博得侍衛一片喝彩,但誰曾想,後來還真就出事了。
若有再選一次的機會,李珺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大義”一回,畢竟那明晃晃的長刀還是很嚇人的。但幸好,目前大家都平安,而且還誤打誤撞,在山崖下找到了治療瘟疫的神藥——這可不就連老天都在幫忙?於是連腳步都更輕快了。
梅竹松替季燕然診過脈後,道:“王爺強健,癥狀不算嚴重。”
“可外頭的將士們就沒這麼好命了。”季燕然撐著坐起來,“先前淩飛也送來半瓶藥,說是能治瘟疫,雲兒一直留著,也勞煩阿昆看看。”
雲倚風將白瓷瓶遞過來:“江大哥以試藥,自己也吃了半瓶,可千萬別有什麼問題。”
梅竹松拔開瓶塞一聞,那淡淡的草木馨香,與花青菇的味道一模一樣,心裡略微一喜——這藥有沒有問題暫且不論,至能說明以花青菇藥,還是可行的。便道:“看起來像是沒問題,不過這藥配比複雜,我還得再仔細研究一陣。”
“我先送前輩回房休息。”雲倚風道,“晚些時候,再去北營看看生病的將士吧,他們是發熱癥狀最嚴重的那一批,軍醫已經束手無策了。”
“那還休息什麼。”梅竹松擺手,“走吧,現在就去看看。”
李珺親自抱著藥箱,一溜小跑跟在兩人後。梅竹松親自給將士們診脈喂藥,他沒有藥,李珺便充當了這一角,仔細記錄著病與藥量,別說,還像那麼一回事。
三日後,北營將士病皆有好轉,而南營那批癥狀稍微輕一些的病人,已痊癒了能有七八個。玉麗城中歡聲雷,恨不能將這草原神醫拋上天去。雲倚風喂季燕然吃完藥,笑道:“梅前輩已經教會了軍醫,正在著手整理冊,而那花青菇雖不常見,到底也不像靈芝世間難尋,瘟疫算是有救了。”
“淩飛帶來的那瓶藥呢?”季燕然又問。
“梅前輩還在查,裡頭的確有花青菇,可也有別的東西。”雲倚風喂他吃了一粒糖,“江大哥一心想救王爺,或許以為以試藥已是最穩妥的法子,只是……那娘親可當真不怎麼樣,事已至此,也只能盼著前輩早日查明真相。”
“我仍覺得關於謝氏先後孕有兩子之事,聽著蹊蹺。”季燕然道,“按當時謝金林的地位,獨未婚先孕,就算要留下孩子,也該尋個藉口,送往偏僻待產才是。丞相府人多眼雜,生產坐月子的靜應當也不小,怎就這麼輕鬆瞞住了?”
“也有道理。”雲倚風想了想,“畢竟那位謝小姐,竟能哄著兵部侍郎替的郎殺人建廟,可見玩弄人心的工夫,該是一等一的嫺。”
“南飛這個人吧……”季燕然靠在床頭,“的確是平庸極了。”平庸到實在不該運亨通。所以當初楊博慶指控白河一事實乃南飛與先帝暗中唆使時,就連季燕然自己,都覺得一切皆合合理——否則要怎麼解釋那位南大人十幾年的平步青雲?
不過現在看來,或許南飛唆使為真,卻不是了先帝唆使,而是為了謝含煙。甚至更進一步,白河洩洪的最終目的,除了屠黎民、廢太子、天下外,或許原本就包括了殺廖寒,殺了廖將軍唯一的兒子。
雲倚風問:“謝含煙還和廖將軍有仇?”
季燕然道:“民間多有傳聞,盧將軍被困峽谷,廖將軍手握重兵,卻未曾出戰相助。”
這其中自有軍事上的考量,但在被仇恨淹沒了心智,只想為郎報仇的人眼中,是看不見的。
先帝此生對南飛唯一的稱讚,便是“進獻西南山地民俗志三十八卷,有大功於社稷”,當時朝臣大多是不相信的——西南啊,地勢複雜險峻,南飛無非也就去了一年多一些,總共帶了十幾個人,怎麼就能編纂出三十八卷地方誌了?定是皇上為給他升,隨便找了個理由,拿現的功勞充數。
季燕然道:“我猜南飛因傾慕謝含煙,所以不惜綁架木匠,替盧將軍修建廟宇。而謝含煙則以西南地方誌為換條件,那或許是盧將軍所著,或許是鷓鴣的手筆,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南飛因此得以平步青雲,居高位,這麼多年來,怕也暗中給了、給了野馬部族不方便。”
雲倚風暗想,照這個推論,那麼殺害廖小爺的最終兇手,其實應當是南飛與謝含煙?南飛已死,至於謝含煙……有個江淩飛夾在中間,不管怎麼說,再十惡不赦也是親娘,解決起來怕是有些棘手。
季燕然拍拍他的腦袋:“先將瘟疫治住吧,別的事,往後再說。”
夜深人靜時,雲倚風趴在他前,聽耳邊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風將四周的紗幔輕輕揚起來,搭在他單薄肩頭,季燕然開那些輕紗,將人拉到懷中:“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也不辛苦。”雲倚風笑,“王爺病得聽話乖巧,不像我那時,泡個藥浴都要滿山跑。”
季燕然俯,在那微翹的角親了親:“今晚好好睡,我守著你。”
因這一句話,雲倚風便卸下了所有的防備,如一只困倦疲憊的小,在人懷裡睡得萬分香甜。連日的奔波疲累皆化為麻暖流,順著脊椎游走於四肢百骸,外頭還在“沙沙”落著秋初小雨,總之,這個夜啊,萬事萬皆靜謐,好安寧。
就是維持的時間有些短。
翌日天還沒亮,梅竹松便在外頭匆匆敲門,說是找到了那半瓶解藥裡的古怪。
“有什麼?”雲倚風一邊套服一邊問。
梅竹松道:“有虱卵。”
聽這名字,便知不是什麼好玩意。據說虱蟲比髮還要更細幾分,能游走於宿主脈,後逐漸聚集於心臟,習武之人若運功發力,則極有可能會心脈損,命絕亡。
雲倚風聽得心悸,想起江淩飛也曾飲下半瓶,趕忙問道:“可有解藥?”
梅竹松搖頭:“難上加難。”
李珺聽得火冒三丈,已經開始罵人了,那姓謝的,當真是江兄的親娘嗎?為七弟飲下毒藥,竟連兒子的命也要利用,可惡啊,當真可惡極了!
季燕然面亦是沉,雲倚風握住他的手,輕聲勸道:“或許……鬼刺有辦法治虱呢,兩人以母子相稱這麼多年,總不至於如此心狠手辣吧?”
“想辦法傳信給淩飛,在查明真相前,讓他切勿運功。”季燕然吩咐,“再傳令黃武定,瘟疫控制住後,不必立刻折返玉麗城,率軍前往定城,在那裡圍堵雷三叛軍!”
雲倚風點頭:“好。”
……
而在數百裡外的容縣,清月與靈星兒晝夜兼程,費了好一番功夫,終於找到了當年江南舒夫婦的故友,徐祿的孀。
“那個孩子啊。”憶起往事,婦人輕聲歎氣,“我家相公原是出於好心,想著江三爺孱弱,往後怕是難有子嗣,又恰好遇到一個嬰兒,看著像是習武的好苗子,便帶去了清靜水鄉,可現在看來,倒是讓好心變了□□煩。”
往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婦人緩緩敘述著,被籠罩在雲霧中的真相,終於得以出一真面目。清月與靈星兒手中捧著涼了的茶,都聽得錯愕而又震驚,原來那段往事……竟是這樣的嗎?
……
雲倚風趴在床上:“腰酸,會兒。”
季燕然卷起奏報,敲了他的腦袋一下:“我大病初愈,你便迫不及待跑來使喚,當真驕縱刁蠻。”
雲倚風應了一聲,換了個姿勢,舒舒服服枕在他上,催促:“快些,不然我就去找別人。”
季燕然不輕不重住他的位:“要去找誰?說來聽聽。”
雲倚風疼得倒吸冷氣,連聲認輸:“沒有人,就春霖城中做盲人正骨的老王……啊!”
守衛在回廊急急剎住步伐,膽戰心驚地想,這青天白日的,王爺與雲門主幹嘛呢,那我還能不能再進去了?
門外人影晃,季燕然捂住雲倚風的,轉頭問:“何事?”
“回王爺,是後院關押的人犯蛛兒,方才說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要當面同雲門主談。”
季燕然聞言不悅,他的確是煩了那名瘋子。
雲倚風了把眼淚:“我去看看,是鬼刺的婢,或許當真知道些什麼。”
“離遠些。”季燕然吩咐,“詐出實後,立刻回來。”
暮雪恰好在院中,見雲倚風一路整理著衫下來,自是免不了多看兩眼。
雲門主解釋,我方才在午睡,是真的。
暮雪道:“這樣很好。”
雲倚風用手指掻了兩下貂:“什麼?”
“你若想說出更多事,這樣很好。”暮雪隨手掉他的發帶,抱著貂,走了。
雲倚風:“……”
而蛛兒已經快被那憑空冒出來的“雲姑娘”折磨瘋了,以至於雲倚風剛一進門,便拖著“叮咣”響的枷鎖沖上前來,兩手攀著窗柵,厲聲質問:“公子方才去做什麼了?”
雲倚風衫不大整,一頭墨發也不大整,琢磨了一下暮雪的話,言簡意賅答道:“睡覺。”
蛛兒又問:“是一個人嗎?”
雲倚風拖來一把椅子坐在院中:“你猜。”
“公子,你莫要被外頭那些妖騙了。”蛛兒看著他,苦口婆心道,“我……只有我,才是真心對你好的,我在想了,真的已經在想了,定能找到治療瘟疫的方子。”
“哦,這倒不必。”雲倚風漫不經心,“雲姑娘前幾日已經制好數千瓶藥丸,送往西南各部了。”
蛛兒如雷轟頂:“所以公子這幾天就是就是在陪?”
雲倚風默認。
“不行,不行!”蛛兒在屋來回走著,狠狠道,“我不準!”
“你不準也沒辦法,雲姑娘能幫到我,我自然得多陪著些。”雲倚風站起來,潦草一抱拳,“若無其他事,我要去煮飯洗烹茶繡花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了,告辭。”
“你回來!”蛛兒果然到刺激,尖銳地嚷著,“我能告訴你一個,是誰都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