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爾虞我詐
皇帝司馬昱命宮人將新安公主司馬道福送回永福省,又請新安公主的生母徐妃去安兒,哭哭啼啼的司馬道福離去后,皇帝司馬昱獨自沉思,想著方才道福說的李靜姝挑撥陸葳蕤之事,思來想去還是命殿中監宣司州司馬陳之覲見——
陳之來到式乾殿,侍說皇帝正在後殿小池觀魚,已有吩咐請陳司馬到來時不需通報徑自前去拜見——
正午冬薰暖,皇帝司馬昱大袖披垂立在小池畔,看水裡游魚往來,頗羨游魚之樂,聽到腳步聲,也不回頭,只問:「之?」
「.」陳之趕急趨幾步,正要行禮,卻聽皇帝司馬昱道:「不必多禮,且來看這游魚。」
陳之走到小池畔,見方丈大小的青石池中,數十尾魚兒在水裡倏忽遊,有黃頰魚、有銀白的小鯿魚、最多的是各小鯉魚,彩斑斕,穿梭往來,煞是好看。
皇帝司馬昱貌似恬然道:「儵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
這是莊周與友人惠施同游濠梁關於快樂和相知的一場彩辯論,就是著名的「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陳之不明白皇帝司馬昱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皇帝召他前來不會是要與他論老莊吧,這些日變故頻生,皇帝應無這樣的閑逸志,不過這個對鼠跡都覺得可觀的皇帝就很難說了,當下小心翼翼道:「陛下德禮兼施,與民同樂,國家之幸也。」
司馬昱不看魚了,轉面對著陳之:「皇祚承繼,思賴群賢,之其勉之。」
陳之躬道:「臣必勤所司,為陛下分憂。」
司馬昱面笑意,說道:「太后已召見了陸、謝二,特詔二共嫁於你,陸氏為左夫人、謝氏為右夫人,呵呵,之得陸氏、謝氏之力,日後大有可為啊。」話鋒一轉,說道:「朕方才聽吾道福言,謝道韞男裝出仕乃是大司馬溫的侍妾李氏傳揚出來的,道福憨稚,被李氏慫恿對陸氏說起此事,今已悔之。」
陳之墨眉微蹙,他一直在想是誰看破謝道韞的份並傳揚出來的,卻不得要領,沒想到竟然是李靜姝,李靜姝又怎麼會知道謝道韞的真實份?葳蕤曾對他說過李靜姝奉桓溫之命去看過,但葳蕤並沒有對他提起李靜姝和司馬道福對說過謝道韞的事,葳蕤不喜言人過失,而他也未曾問起——
皇帝司馬昱召見陳之就是說這事,是提醒一下陳之,桓溫對他並非全是善意,陳之陪皇帝看了一會游魚,便告辭出宮,在止車門乘牛車回秦淮河南岸的陳宅東園,放下車簾,靜坐深思,想象當日形,李靜姝既知謝道韞份,桓溫也應該是知道的,桓溫更清楚李靜姝喜怒無常的,桓溫遣李靜姝來探葳蕤只怕是不安好心,葳蕤那時正為族人所要其宮,這時再以謝道韞之事激葳蕤,尋常子很難承——
聯想起桓溫在葳蕤宮事上遲遲不表態,陳之心裡冷笑:「爾虞我詐,看來我的選擇是對的。」
陳之回到陳宅東園,小嬋、黃小統等人都已知道崇德太后賜婚的事,歡天喜地,之小郎君苦盡甘來了,既能與苦多年的陸小娘子喜良緣,又能娶回一片癡的謝家娘子,真是雙喜臨門——
小嬋並沒有毫妒意,只為小郎君到由衷的快活,小郎君多辛苦啊,現在終於能家了,這是老主母臨終都在念叨的事,老主母若在世可知有多高興啊!當然,小嬋也並不是沒有一點私心,小郎君娶妻后,那麼的名分也可以定下來了吧,今年可都二十六歲了,小嬋都覺得自己已經老了——
蘇騏上前恭喜陳之,心裡是驚嘆不已,陳之真有非常之能,同時娶南北兩大世家郎這是連皇帝都做不到的事,陳之卻做到了,這樣的奇跡只有陳之能夠創造!
獨臂荊奴喜不自道:「老族長和主母還不知道這件大喜事,小郎君,就讓老奴回去報喜吧。」
陳之笑道:「不急,再過幾日我就可以回錢唐了,把四伯父和嫂子們接到建康來。」
小嬋喜孜孜道:「是啊,是啊,小郎君要娶妻,就得要家裡長輩主持六禮的。」
正熱熱鬧鬧、歡歡喜喜地說著話,桓溫派人請陳之去大司馬府赴宴,陳之心知桓溫知道崇德太后賜婚之事了,總有些話要試探他的,便帶了兩個隨從前往大司馬府——
桓溫一見陳之,便大笑著道喜:「陳掾不娶則已,一娶驚人,陳掾與謝氏、陸氏二婚之日,將是傾城同慶的大喜事。」
陳之謙遜道:「實托桓公之福,不然之如何能有這般順利。」
桓溫雖然覺得陳之與吳郡陸氏和陳郡謝氏聯姻之後將然坐大恐怖不是那麼好控制了,但也不是特別擔憂,只要兵權在手,陳之只能繼續依附他,待北伐功后,再看陳之忠心與否,或重用、或排,桓溫相信這些依然在他掌控之中,現在是用人之際,不能對陳之流不滿緒——
桓溫笑道:「之雙娶,眾所樂見,想那妖人盧竦也並非一無是,促了之的姻緣。」
這時桓熙與一個風神俊秀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向桓溫施禮,桓溫向陳之引見道:「之,這是吾三弟次子桓石秀,昨日從荊州來,將為司州別駕與汝同僚。」
陳之與桓石秀相互見禮,陳之知道桓豁有十幾個兒子,桓石虔、桓石秀、桓石民都是俊傑,比桓溫五個兒子優秀遠甚,陳之在姑孰西府與桓石虔關係不錯,桓石虔是猛將,矯健絕倫,眼前這個年方弱冠的桓石秀卻是溫謹秀雅,與謝安之子謝琰氣質相似,桓溫讓侄子桓石秀做司州別駕顯然是早有預謀,並非針對他與陸、謝聯姻,桓溫對其世子桓熙的能力不是很放心,所以讓侄子桓石秀來輔佐,同時也是牽制他和謝琰,州別駕與州長史、州司馬同為刺史佐吏,也是六品,刺史出巡,別駕另乘驛車隨行,故名別駕,權位頗重,桓溫這是要把北府兵權牢牢控制在龍桓氏手裡——
陳之心道:「桓溫老謀深算,絕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桓熙雖是庸人,但桓石秀卻是不俗,我要掌控北府兵實非易事,還得小心謹慎、步步穩健才行,萬不可在羽翼未之時讓桓溫起疑——」
桓溫問:「之年前有何打算?」
陳之道:「本回鄉一趟,明公若有差遣,之不敢辭。」
桓溫道:「年前無甚要事,庾始彥尚未解職、郗方回正在赴京途中,總要等郗方回到了徐、兗任上,汝與桓熙、桓石秀才可各任其職,而且雪季將至,天寒地凍也不宜招募軍士,待明年開春再建軍募將。」
陳之、桓熙、桓石秀三人齊聲稱是。
桓溫又笑道:「之可趁此閑暇把陸、謝二都娶過門,明年只怕就不得空閑了。」
陳之唯唯,心道:「我倒是想,但世家大族禮儀繁瑣,納采、問名、納吉、納徵,一樣不可,然後才是請期、親迎,前後至半年吧。」
桓溫面容一肅,說道:「還有一事,秦主苻堅上月初送了五百匹戰馬以及諸多禮至荊州,且相約為盟,之可知其故?」
陳之墨眉一挑:「氐人叛乎?」苻堅若不是因為境叛,就算是要與晉結盟,也不會只派人至荊襄送禮,而會到建康來,只有事急,才會出此下策——
桓溫笑道:「之料事如神,石秀昨日到此帶來氐秦傳回的報,諸氐對苻堅世果然起疑,又一向對苻堅重用王猛這些漢人不滿,遂藉此事叛,據報,苻雙據上邽、苻柳據坂、苻庾據陝城、苻武據安定,四苻一齊叛,阻兵自守,皆不再接苻堅號令,傳檄迫苻堅退位,這是九月底之事,尚未有最新報傳至。」
陳之道:「諸氐九月底叛,苻堅十月初就已將馬匹禮送至荊襄,看來是早有準備,王猛智略過人,四苻無能為也,愚以為可接納苻堅好意,且看鮮卑慕容氏與苻秦相爭。」
桓熙道:「慕容恪多智,關中大,我晉軍卻按兵不,慕容恪豈不生疑?」
陳之沒有急著回答,眼桓石秀,桓石秀道:「燕人在建康也自有線報,建康城近來大事迭起,慕容恪豈有不知,自會認為伯父是無暇北顧。」
桓溫點頭道:「石秀說得不錯,我也的確無暇北顧,就看秦、燕相爭到何種地步,消息很快就會傳來的。」
桓熙默然,他想在父親面前表現一下他的敏銳能察,不料卻是他人一眼就能看的事,不免沮喪,對從弟桓石秀也難免就有了一怨氣,桓石秀的高明不就襯託了他的愚暗嗎,可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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