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房花燭夜（上）

新月如人眉，淡淡一抹在西邊天際，廣袤無垠的星空下，建康城如局、秦淮河如帶，河畔的陳氏宅第燈火輝煌，前院喧嘩，後院靜謐，東、西雙廊樓匯，以柳絮、因風為首的謝府婢僕和以短鋤、簪花為首的陸府婢僕分據左右，靜靜等候，見陳之一踏院，便一齊上前施禮，陸府這邊的說道：「陳郎君，.」謝府那邊的說：「陳郎君，請登東樓。」聲音整齊清脆，似是訓練有素。

雙娶嘛肯定是要麻煩一點的，雖然陳之對今夜房花燭的困境早有預料，但卻沒有事先想好什麼好的解決辦法，此等曖昧只有隨機應變、見機行事了，他長安、鄴城都去得，並且迴旋從容，這東、西雙廊樓又不是龍潭虎，總能找到兩全其之途——

陳宗之、陳潤兒還有其他幾個陳氏孩都立在陳之後看熱鬧，潤兒的眼睛笑瞇月牙兒，神興味盎然——

陳之問柳絮、短鋤諸人：「是你們娘子讓你們迎接我的？」

柳絮機敏，說道：「這是婢子們對郎君的禮節，娘子未曾與聞。」柳絮把這事攬到自己頭上，不能讓道韞娘子擔那爭寵的名聲，反正親迎之夜，各為其主，沒有人能怪罪們這些下人。

短鋤也是這麼說。

陳之道：「你們各自上樓去問問你們娘子，新郎在此，何去何從，由你們娘子定奪。」

柳絮、短鋤皆笑，分頭上樓去請示自家娘子，很快就回來了，二婢答覆幾乎是一樣的：「我家娘子請郎君自行定奪，願意東就東，願意西就西。」

陳之額角微汗，考驗啊，嚴酷的考驗，這雙娶真不是一般人消得了的，兩大門閥、兩位妻，要一視同仁、持平公正、兩全其、皆大歡喜，難啊，太難了，之之，汝其勉哉！

饒是陳之多智，心裏又不斷激勵自己，卻還是一籌莫展，這時，他可的侄為他出謀劃策道：「丑叔，你可以問兩個難題讓兩位丑叔母解答，誰答得對丑叔就上哪一樓。」

柳絮、因風首先贊，道韞娘子才高傲世，豈是陸小娘子能及，比試這個，那道韞娘子勝定了——

短鋤、簪花們也不甘示弱，在們眼裏，葳蕤小娘子容貌既，才華亦高，怕得誰來！

陳之失笑，潤兒這個法子不大妥，對葳蕤和道韞有些不敬，尤其是答輸了的會非常委屈，而且此法明顯對葳蕤不公平，葳蕤素不以才學見長，好比鮮花不能和玉比重量，但潤兒提出的這個法子顛倒一下似乎就很可行——

潤兒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即改口道：「此法有些不妥，可改為由兩位丑叔母出題，讓我家醜叔解答，答對了就上哪一樓——」

陳之臉笑意，這樣的房花燭夜很有趣和品味啊。

柳絮心思轉得快，問：「若陳郎君都答對了怎麼辦？」

潤兒笑嘻嘻道：「那就再出題，總有我丑叔答不上來的時候吧。」心想：「兩位丑叔母肯定是出最容易的題讓丑叔答，丑叔自然是對答如流，這下子一又一地出題答題，不知要答到什麼時候哦，天亮了怎麼辦？這應該是丑叔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大的難題了吧，嘻嘻，太好玩了，拭目以待哦。」

短鋤見陳之認可這個辦法，搶先道：「小婢這就去請我家小娘子出題——」，飛一般去了。

柳絮、因風二婢對視了一眼，沒有彈，心想就讓陸小娘子先出題吧，是左夫人呢，咱們這邊講究后發制人——

短鋤著氣上到西雙廊樓的二層，那些小丫頭一個個問：「短鋤姐姐，陳郎君到咱們這邊來了嗎？」

短鋤沒空答理們，進到陸葳蕤的婚房，但見紅燭高燒，鋪陳華麗，陸葳蕤和先前一樣，坐於小案前一不，聽了短鋤的話，陸葳蕤角一勾，無聲而笑，心道：「真是難為陳郎了，還是我退讓一步吧。」想著去年春月與陳郎就在這西樓、就在這個房間，裎纏綿，隨郎顛倒，傾盡歡……

陸葳蕤手輕右足踝，紅絛的相思結正系在踝骨上方纖細，那粒紅痣約紋起——

短鋤見葳蕤小娘子含沉思，以為是想怎麼出題呢，提醒道：「小娘子，出一個容易的題吧，就問『關關睢鳩，在河之洲』出於何典，如何？」

陸葳蕤從旖旎往事中回過神來，春心微漾，聽了短鋤的提議，差點笑出聲來，嗔道：「你當陳郎君是三歲孩哪，出這樣的題定讓謝府的人笑話咱們。」

短鋤不讀書，自只喜跟隨陸葳蕤侍弄花草，聞言赧然道：「那就出一個稍微難點的題，陳郎君有才，肯定能答得上來。」又補充了一句：「可不要太難，萬一陳郎君答不上來可就不妙了！」

陸葳蕤微微一笑，沒有答話，今日是二十一歲壽辰，又是新婚吉時，當然是非常想陳之能與共度良宵的，只是既然要與道韞姐姐共侍一夫，那當然要盡量為陳郎著想，今夜就全陳郎和道韞姐姐吧——

陸葳蕤想了想，命短鋤開箱取那個鎏金九連環出來，道：「短鋤，把這九連環拿去讓陳郎君解，一刻時之解開就可以了。」

「啊！」短鋤大吃一驚，這種九連環是閨中子消遣的益智遊戲，極為複雜，一刻時哪能解得開呢，這不是為難陳郎君嗎！

陸葳蕤見短鋤遲疑，便道：「無妨，去吧，陳郎君知我心意。」

短鋤見陸葳蕤這般篤定，心想：「小娘子定然知道陳郎君善解九連環這才出這難題的，這樣等下謝家娘子那邊也不好意思出容易的題，說不定就把陳郎君難住了。」當即樂滋滋下樓去了。

陳之看到那個製作巧的鎏金九連環就呆住了，這種九連環不知解法的人解幾天都解不出來，即便是知道解法的，也每一道秩序都不能錯，一錯就得重來，據說有幾百個步驟，一刻鐘哪裏夠呢！

陳之曾讀卓文君的《怨郎詩》有云：「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眼穿」，知道九連環在西漢時便已流傳，是貴族婦喜歡的一種遊戲，但他此前卻是沒有見過九連環，只見過潤兒早幾年玩的五連環——

一邊的潤兒也是剪水雙瞳睜得老大，萬萬沒有想到丑叔母陸氏會出這麼難的題，一刻時之本無解啊，難道丑叔有辦法？

陳之明白葳蕤的意思，這擺明了是要把他往東樓道韞那裏推嘛。

眾矚目，悄悄無聲。

陳之仔細打量手裏的鎏金九連環，手微微一振，那套在如意形框架上的九個圓環就「叮噹」作響，甚是清脆——

陳之搖九連環聽聲響，那些陸府婢僕都替他著急，恨不得提醒他趕解連環，不料陳之搖著玩了一會，說道：「我解不出來。」

「啊！」短鋤、簪花等人頓時目瞪口呆，一個個愁眉苦臉起來。

柳絮、因風對視一眼，強掩喜意，柳絮道：「陳郎君，那該我家娘子出題了。」

陳之點點頭，心裏道：「出題吧，出難題吧，盡地為難我吧。」

柳絮上得東樓，喜孜孜地對謝道韞說了陳之解不了九連環的事，現在只要道韞娘子出一個稍微容易些的題，陳郎君答上了，那就可與道韞娘子房花燭了——

謝道韞斜飛的雙眉微蹙，隨即暈染雙頰，知道陸葳蕤這是在故意讓，可這種事怎麼好讓呢，怎麼好承呢！

謝道韞陷沉思……

院口，短鋤、簪花等人不肯散去，陳之沒答出陸葳蕤的題，卻是代表陸葳蕤的失敗，這真是讓短鋤們鬱悶不甘心啊發，們要看看謝家娘子出的什麼題，若是容易的，們定要譏笑一番出出氣——

過了好一會，柳絮來了，呈給陳之一張藤角紙，說這是道韞娘子出的題，陳之就著燈籠一看，是道韞的清麗筆跡，寫道：

「今有不知其數，三三數之剩二，五五數之剩三，七七數之剩二，問幾何？」

柳絮補充道：「娘子說了，必須要有清晰的解法，單說一個答數可不行。」

陳之連連搖頭，他已料到心高氣傲的道韞是不肯葳蕤承讓的，道韞出的這個難題，若不要解法步驟，那麼靠笨法子來湊，是可以解出來的，但要步驟解答，這似乎是後世高等數學的剩餘定理，陳之雖然有才，也努力肯學，但畢竟不是無所不知的全才，所以，謝道韞出的題他也解不了！

這下子在場的陸、謝婢僕全傻眼了，兩個房這新郎都不了！

陳之仰天長嘆，說了聲：「罷了，罷了，我回我的小樓睡覺去。」轉便走，他在東園南邊有一座小小的藏書樓，書房、寢室俱在——

潤兒一看不妙，丑叔的房花燭夜要不歡而散，趕與阿兄陳之回「水香榭」向母親稟報這事，丁微一聽，也急了，正擔心小郎這事置不好呢，當下趕赴東、西雙廊樓協調——